13、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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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畏惧着梦的。
在梦里，孩童畏惧着怪兽，少年畏惧着青春的烦恼……至于大人畏惧的嘛，那就要更多了。
在梦里，人的潜意识挣脱了表层的束缚，得以卸掉伪装，摘下面具，肆无忌惮地展露自我——甚至哪怕那是原本所极力掩饰的，极力深埋，连自己也早已忘记的记忆，都说不定会在某个无辜的梦境里，淋漓尽致地再现。
不过对于魔术师们来说，梦境是完全可以控制的——像是艾德琳，为了保证情绪的绝对稳定，她睡前习惯用魔术保证自己不会做梦。因为这件事项相当有必要，以至于就算她陷入昏迷，也会有母亲和导师代行。
到今夜为止，她已经许多年没做过梦了。
坐在毫无实感的草地上，银发少女撑着下巴，目光虚无，在她面前的不远处是一帮年轻人在嬉戏。
原来在梦里……人也会这样清醒吗？
——不对，这个不是重点。
艾德琳忽的皱起眉，面上是十成十的不满。
【——为什么我会梦见这家伙啊！】
附近皆是陌生景色，唯有那群嬉闹的少男少女中，某个发如鸦羽，面色红润的英俊少年异常刺眼。
这个时候他脸上还没有那颗要命的泪痣。但就算周边的同伴不笑着以“迪卢木多”来唤他，光靠着那飘逸的发缕，和明亮的蜜色眼瞳，艾德琳仍能认出他正是与自己签订契约的Lancer。
她从前便读过凯尔特神话，尤其是在知道自己召唤出的从者是里面著名的英雄后，更是特意考据过这部分的历史。
“……哼。”
艾德琳的目光移开了，看向自己的身旁。
离她仅有几步之遥的树旁，伫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这个同样正微笑着注视着迪卢木多的美丽男人，想必就是他的养父，爱与美之神安格斯（Aengus）了。
安格斯司掌着爱，美，青春与诗歌的权柄，偶尔还会兼顾一下梦境。神明的容貌完美得无可挑剔，脸上挂着令人心醉的浅淡笑意，然而不知为何，那笑容里无端带着些许忧愁。
美神忽的伸出一只手，朝着自己的养子呼唤道：
“迪卢木多，到我这里来！”
黑发少年闻言，像燕子一般敏捷地转身，那双蜜金色的眼睛明亮极了。同友人笑着道歉后，他又迈着轻盈的步伐朝养父走去——最终，他停在了艾德琳的身旁，似乎根本没看见她一样，只笑盈盈地问道，
“您有什么吩咐吗？”
安格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只是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养子。
——神明既为这少年人明朗的俊美而喜悦，又因预见了他命中注定的不幸而哀伤。
“迪卢木多，吾之子啊，”
他叹息道，
“就在昨夜，你那异父同母的兄弟死去了。”
“他的父亲因儿子的惨死而悲呼，连带着也恨上了无辜的你；父亲对儿子的尸体施了魔法，让他变成一只丑陋的魔猪，诅咒你将与它同死。”
“为了让你免受那不幸的命运啊，我的孩子，我如今也要对你下一条禁制（geis）——无论什么情况，你都不可狩猎野猪——这禁制你千万要记住，千万不可违背！”
艾德琳安静地看着他们对话，仍然支着下巴，一言不发。
悲剧已经注定。就算是神明，在命运面前挣扎也不过是无用功——迪卢木多必将死于魔猪之下，这已是不容更改的结局。
……所以现在这算什么，她在自己的梦里演了一遍凯尔特神话？认真的？
艾德琳对两人的对话兴趣缺缺，甚至她因自己难得做梦，梦里居然却是有关于【迪卢木多】的传说片段而懊恼。
【——啊啊，到底我为什么会梦见这家伙的事啊……】
··
servant与master在缔结契约后，因令咒与魔力的联通，偶尔会以梦境的形式，窥探到彼此的回忆。
这种知识在迪卢木多回应召唤之时，就已从圣杯那里得知了。
然而骑士此时尚无心情考虑此事。他沉默着抱起自己的御主，上前几步，轻轻地将昏睡不醒的少女重新放回了床上。
在这之后，迪卢木多不忘细心地替她整理好被褥，好使她睡得更加舒适；又将少女要求的抱枕依次摆好，让那些蓬松柔软的玩偶簇拥着少女，像是一个个小小的梦境守夜者一般。
做这些的时候，骑士的动作轻柔依旧——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究竟有多僵硬。
等到打理好一切后，他下意识抬起手，却又在意识到自己是打算做什么时，动作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僵住了。
“……”
迪卢木多保持着这种奇怪的姿势，嘴唇微微抿起，眼瞳里的光一时闪烁不定。
最终，他仅仅只是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只手也如原本计划的那般落下，小心梳理好少女额间散落的碎发。
“艾德琳……”
少女的名字从他的唇齿间溢出，里面的意义却似乎已然不再纯粹。
不，毋须质疑，他的心仍然没有改变。就算少女朝他吐露那样刺人的恶语，抗拒着他的靠近，乃至厌恶着他的关怀，他的心意仍然不会有半点动摇。
他已然将少女视为自己此世的君主，也立誓全心全意地侍奉着她——为今生的主君尽忠，完成骑士的荣誉，这不正是令他现世此界的唯一愿望么？
说到底，他此刻的迷惘，并非出自自身，而是来源于眼前的少女。
她究竟是什么人，有着怎样的过去，对于圣杯，她又渴望着实现怎样的愿望？
——以及……又为何要对身为servant的他抗拒至此？
唇上突然有滚烫的幻觉一闪而逝，迪卢木多忽的从沉思中惊醒，瞳孔微颤，接着想也不想地单膝跪下。
月光从窗外投落，将两人照亮，拉出长长的影子。房间里安静极了，少女仍沉睡着，那清浅的呼吸声几近于无。
然而骑士的身体依然因羞耻而颤抖不已，连带着额前的发缕也跟着微微晃动。
作为servant，在有必要的情况下，迪卢木多并不抗拒通过与master亲密接触的方式来补充魔力——更何况方才主君显然是因体内的魔力失控，不得已才本能地采用简单粗暴的接吻，将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魔力传给自己。
然而身为骑士的他却并未多加体察，甚至还就这样自顾自地沉溺于那罪恶的快感之中，若是再加上master正处于昏迷状态，还是个未成年少女的前提条件………
——啊啊，这是何等的罪过！！！
他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试图以此掩盖那滚烫的幻觉。即便如此，迪卢木多那张美貌的面上依然浮上一片绯红之色。
幸好银发少女从始至终都再未清醒，只是安静地沉睡着。对骑士那自顾自的慌乱挣扎一无所知。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迪卢木多的眸子里又重新浮现出了忧郁之色。
——艾德琳，他的主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起初，迪卢木多以为她生性高傲冷淡，因惯来独来独往而边界感极强，也始终抗拒着他人的靠近；
可相处后，他却发现少女仅仅是面上冷漠，实际完全不擅长面对陌生人的好意——在收到路人真心的恭维时，也会瞬间露出不知所措的茫然表情；
而到了今夜……少女那突如其来的怒火和随后的昏迷，又证明她拥有远高常人的自尊心，以及谜一样的过去。
——越是与其接触，就越是困惑。
少女简直就像是隐藏在林中的雾一般难以捉摸。
为何如此？
名为艾德琳的少女，究竟是怎样的人，又有着怎么样的过去？
想要了解自己的master的欲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
仿佛回应了他的愿望般，少女右手上，猩红而不祥的符文闪出一道微弱的光芒。
“……这是？”
突然出现在骑士眼前的，是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
入目是一个美丽的庭院，花草树木无一不生机勃勃，被风拂过时便会反射出暧昧的光晕，连带着整个园子都仿佛漂浮在光里一样。
正前方的不远处，是一名衣着打扮高贵的妇人。她端坐在茶桌边，面容却模糊不清，身影单薄，仿佛仅仅是组成这庭院的一个布景。
“——大小姐，请您小心些！”
尚未回过神的迪卢木多下意识循声望去，就看见两个年轻的女仆，在一棵树下不停地朝上张望。
相较于那边明显是贵族打扮的女人，她们的五官就要清晰多了，面上也是肉眼可见的焦急。
回答她们的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多娜，莉莉，你们看，我已经能爬这么高了！”
……这声音？！
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身处的记忆大概来自谁人，幻境之中的迪卢木多猛地睁大眼睛。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想要看得更加清晰的愿望，只一恍神，他便发现自己的视角已变成了那等待在树下的人。
“大小姐，请您快下来吧，树上有许多虫子呢！”
嘴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发出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担忧。
“好啦好啦，我下来就是了——要接住我哦？！”
几乎是在这句话音落下的瞬间，树上的影子猛地坠下，迪卢木多想也不想抬起手臂便将她稳稳接住。身子像是幼鸟般轻盈的女孩，在他怀里爆发出更加快乐的大笑。
“漂亮！你接住我啦！”
她咯咯地笑着，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明媚的光彩。
而迪卢木多却在看清女孩容貌的同时，头脑内变得一片空白。
毫无疑问，尽管五官尚且稚嫩，但仍能从中看出日后少女的影子，这正是他的御主艾德琳无疑。
——但，这眸色不对，甚至就连发色也完全不同。
在迪卢木多的印象里，名为艾德琳的少女有着一头银发，眼睫眸色也皆如水银一般——那颜色让人想起清冷的月光，或是熔断的白银。最为古怪的莫过于少女的那双眼眸，其内没有半分光彩，仅仅只剩虚无，简直犹如死物一般。
然而怀里的女孩却是不一样的。
她留着一头乳金色的长发，乱蓬蓬地披散在身后，像是橱窗里昂贵的洋娃娃，又让人想起还未褪去初羽的稚鸟；这对碧绿的瞳眸虽浅，但里面跳跃闪动的光斑却又是那样的鲜活。
这……到底是不是他的主君？
迪卢木多一时间犹疑不定。
在骑士纠结的时候，女孩已经从他怀里轻巧地钻出，亲热地拽住他的手，
“我想去那边转转，妈妈种的郁金香是不是快要开啦？！陪我去看看吧！”
迪卢木多身后的女仆弱弱发声：“可是大小姐，待会还有客人要来呢……”
“——艾德琳，到我这里来。”
远处的女人终于说话了。然而她仍然是一道模糊的影子。
“我这就来，妈妈！”
女孩瞬间把郁金香抛在了脑后，高高兴兴就往母亲那边跑去，小手却依然牵住迪卢木多不放。迪卢木多虽然踌躇，但也还是跟在了她的身后。
即便走到了近处，女人的五官也依然古怪的模糊着——好在迪卢木多在被召唤后，曾在现世与她打过照面，故而即便如今看不清面容，他依然能靠着细节辨认出对方正是艾德琳的母亲。
所以……这个浅金发的女孩，真的是自己的御主？
“看看你，衣服都脏成什么样，哪还有什么淑女样子？”
女人不轻不重地教训了几句，只是语气怎么听都是难掩的宠溺。
“待会有客人来，艾德琳，你要好好表现。”
女人的话语突然变得像机械一样生硬冰冷：
“艾德琳，你是索罗尼亚（Solonea）与埃尔梅罗（El-Melloi）的结合，更是索罗尼亚一系目前期待最高的继承者——尤其是在你本已被指定为下任个体基础科君主的父亲去世以后。”
女孩乖巧地点点头，“是的，妈妈。”
女人似乎仍然有些不放心，还想再多叮嘱几句时，预订的客人已经来了。
“——肯尼斯·埃尔梅罗·阿奇博尔德前来拜访。”
金发的青年在执事的带领下缓步踏入庭院。他的五官是这幻境里最为清晰的。
肯尼斯的头发一如既往地梳拢于脑后，露出一双精明的海蓝色眸子，脸上挂着标准的礼貌微笑，
“许久不见，萨曼莎夫人，您还是这么美丽——堂姐。”
他的目光跟着落到了一旁的女孩身上，眼眸友好地眯起，
“还有你，我可爱的侄女，艾德琳。”
从始至终，迪卢木多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了艾德琳身上。
他眼看着女孩在似要转过头的刹那，那双浅绿的瞳眸竟隐隐变更为了银色。
跟着，就在女孩的视线将落到那边青年的身上的同时，风突兀地止住了，然后是光的湮灭，色彩随之消融，画面定格成了黑白的默片——仿佛记忆的主人潜意识抗拒着之后的发展，要硬生生将回忆就此结束一般。
迪卢木多下意识握紧了女孩牵住自己的那只手。
困惑并未消解，反而不断引出更多的疑问。
他想继续看下去。
——他希望能更加了解面前的女孩。
骑士强烈的心愿似乎转为了幻境继续的推力，生硬的卡顿不过刹那，无形之中，似有“咔哒”的声响传来。
终究，命运的齿轮还是重新转了下去。
方才的奇异景象像幻觉一般消失了。下一刻，艾德琳松开了迪卢木多的手，兴冲冲地朝着自己年轻的族舅扑了过去，
“肯尼斯——！！”
肯尼斯任由一身泥土的女孩把自己抱了个满怀，甚至还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以格外温和的语气开口，
“这次我有些事跟你妈妈商量，等忙完了再来陪你，可以吗？”
“好哦，那肯尼斯待会去陪我看郁金香吧？”
“……”
青年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艾德琳浑然未觉，只是拎起自己的裙子，又笑着跑走了。
肯尼斯转过头，对着女人称赞道：“她活泼得简直像是只小鸟一样。”
身为艾德琳的母亲，萨曼莎却语气淡淡，“但若是作为一名继承人来说，还差得太远。”
女人忽然将手里茶杯放下，开口道，
“肯尼斯，请你原谅我的焦急。我就直说了——这次我会找即将继位矿石科君主（Lord）之位的你，是有事相求。”
“……我想委托你，解决艾德琳即将面临的【封印指定】。”
似乎是终于提及到了某个禁忌词汇，仅存于记忆中的庭院再也支撑不住，忽然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地面忽然崩塌，暴露出空洞的内里，如漩涡般将上面的物件吞噬殆尽。远处无知无觉的女人与青年还在继续交谈着，那身影却愈发模糊——接着，就这么连同声音与画面一起化为了虚无。
等到迪卢木多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时，窗外竟已经微微亮起了光。
床上的少女尚在沉睡，眉头却微微地皱起，似乎是在梦里被什么困扰着。
骑士犹然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只是眸子里颤动的光，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困惑与不平静，
“……封印……指定？”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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