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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番外1:鲛人短篇 ...

  •   为谁人落泪成珠
      ——若暖烟
      (发表于《紫色年华B版11期》

      他不懂,他不懂他们啊。不懂这情深江山付的爱情,不懂这还君明珠泪的爱情。
      爱情,难道大过权势大过江山大过皇位,却敌不过朝夕相处的恩情?
      ——题记

      1、杨柳小蛮腰

      离国京城的街道上,商贾往来,行人不绝,好一派繁华盛世景象。
      七王爷祁言坐在醉香楼的二楼包厢,闲闲倚着窗栏,将一切尽收眼底,突然像是被什么吸引,眼睛专注地看着一个方向。
      那是一处专门售卖鲛人的市集。鲛人因泣泪成珠织水为绡而被人大肆捕捉,饲养来收集珍珠或卖与皇孙贵族以谋取暴利。
      此刻,一壮汉正对着笼里的鲛人狠狠挥鞭,边打边骂:“我叫你不肯流泪,打死你,看你还倔不倔。”
      鲛人已是遍体鳞伤,粗布衣裳褴褛不堪,依稀可见时日已久的暗红疤痕,想来是时常遭遇这般毒打。对着碗口粗的长鞭,不躲不避,挺直了腰杆说:“那你就打死我吧。”
      壮汉气得直发颤,扔下长鞭从旁边找来一把小刀,锋利的刀刃闪着森冷的光:“反正也不期待你的眼泪了,我今天就直接挖了你的眼珠卖。”
      鲛人没有一丝畏惧,壮汉拎着衣领转过鲛人的头,作势欲挖。祁言终于看清鲛人的脸,刹那惊艳。
      鲛人多美形,天生蓝发碧眼,祁言自认见多识广,对美色抵抗力颇佳,可对着这个尚没有性别的鲛人,仍不禁低叹一声,卿本佳人。
      弹指用指风击落小刀,祁言自二楼跃下,对着笼里的鲛人问:“可有名字?”
      壮汉本是极为愤怒,看到他一身名贵的服饰和不俗的气质,知是来头不小,忙谄媚地笑道:“不曾有,只等大爷买了再取个称心的名字。”
      祁言笑道:“这般倔强蛮悍,便唤作小蛮吧。”
      鲛人皱眉道:“不好,这般女气的名。”不理会壮汉恶狠狠的眼刀,继续道,“我以后是要当男子的。”
      祁言似笑非笑地看着:“是吗?不过可惜,遇到我,你只能选择当女子了。”
      他扔出一张银票,壮汉接过,忙喜笑颜开地开笼解锁,对鲛人道:“你今日可是遇到贵人了,以后可得好生伺候着。”
      鲛人定定地看着眼前俊逸的男子,说:“你不要想我会为你流一滴泪,你若是要珠宝,直接挖我的眼睛,凝碧珠,那是真正的价值连城。”
      “本王才不要你那廉价的珍珠眼泪,”他一手轻托鲛人下巴,一手绕住腰身,语带轻佻,“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你本人,比你的眼珠更值钱。”

      2、为谁着霓裳

      小蛮站在一旁看他舞剑,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剑舞得如此漂亮,如出海啸入碧霄的蛟龙,气势挥洒如虹,像飞天舞出的银月斩开暗夜,凌厉剑气带起花瓣片片飘扬,转瞬化为润物细无声的绵绵花雨,剑光过处,清洌香气铺面而来,不禁看痴了。
      舞毕,收剑,转身看见小蛮痴迷的神情,祁言笑道:“想学?”
      小蛮忙不迭地点头。
      “一剑指江山,这是男子之事。”他将剑插入剑鞘,从旁边取来一袭霓裳,“女子,当是莲步倾天下。”
      小蛮嗤道:“我是要当男子的。”
      他也不恼,只是用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深看着:“小蛮,为了我,穿上这衣裳。”
      小蛮扭头避开他的眼睛,半晌,却依言伸手接过霓裳。
      小蛮从未学过舞蹈,闭眼聆听祁言吹奏的箫曲,她开始听随自己的心声和乐曲的意境起舞,举莲步,抛水袖,舞纤罗,一切仿佛早已融入骨血般水到渠成。
      箫声时缓时急,缓时,舞步有飞燕起舞绕御帘的轻盈,急时,有星陨流火若惊鸿的壮烈。素面霓裳,皎皎若月,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深蓝发丝随风飘扬,带出银月的清辉,恍如置身九重碧落天上,直让人心笙荡漾。
      一曲完,祁言眼里有难掩的惊喜和赞赏:“小蛮,你是天生的舞者,为了我,成为天下最好的舞姬。”
      小蛮开始学习正规的舞蹈,她说不清是为何,或许,只因了那天祁言眼里那丝赞赏的亮光,让她贪恋。
      她用鲛人织水为绡的技巧,费心织出华丽无双的绡衣做舞服,轻若鸿羽,衬着她清丽的尚未有性别的身姿,祁言只觉比世间任何女子都出尘若仙。

      3、落泪成珠链

      这天依旧在院子里练舞,猝不及防从檐下跃出一个女子,提着剑,厉声叱道:“原来就是你这个不男不女的鲛人,用妖术迷惑住祁言的。”
      小蛮不及闪避,剑尖已刺入她的小腹,堪堪没入三寸便抽出,带起血花飞溅。
      “胡闹。”闻声赶来的祁言立刻打落女子的剑,皱眉喝道,“秦芙,莫坏我大事。”
      他抱起已昏迷的小蛮,急声命下人去唤御医。
      包扎上药时,触到伤口,小蛮被疼醒,咬牙紧紧抓着床沿,硬是不吭一声。
      同是练武之人,秦芙下手颇重,却也怕他责怪,只给她点教训,专挑无性命之害却最为疼痛的小腹下手,怕是一个月都恢复不来。
      他低声道:“疼就哭出来。”
      小蛮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房顶,半晌才道:“为什么要哭?我说过,不会为你留一滴泪。”
      祁言定定凝视着,突然笑了:“原来,你想哭时,就会看着上空,这样眼泪就不会流出来了,真是好法子。”顿了顿,他柔声问,“这样忍着,是不是很辛苦?在我这里,你不必如此戒备。”
      小蛮的脸上依旧是无动于衷的冷漠,他伸手触摸小蛮的脸颊,比丝缎还滑腻的触感,让人忍不住流连,他忙收手,低低叹气:“小蛮,我只要你做你自己。”说完,便起身掩门离开。
      脸颊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清晰可辨,小蛮在这萧瑟的黑夜里,泣不成声。
      自小被捉来圈养毒打,尝尽人世凉薄,她都咬牙挺过。即使同是鲛人,同伴们也只道她不懂逢迎,活该无人肯买,受这皮肉之苦。
      从来没有人,会如他这般,问一声辛不辛苦;会如他这般,温柔地对她说,我只要你做你自己。
      床上散落着圆润的珍珠,像是叶尖上熬过凄凉苦夜终于盼来黎明的露珠,轻轻颤动着。她忍痛将床上散落的珍珠一一拾起,串成珠链贴在里衣胸口的位置。
      次日,小蛮开始高烧不退,全身泛红。祁言叫来昨晚的御医,斥责:“你这是上的什么昏药?怎得把一个人都烧糊涂了?”
      御医战战兢兢再次把脉,良久,才道:“王爷怕是不知,鲛人变身时,都会这般高烧,并无大碍。”
      确定无大碍后,祁言独自坐在床沿,轻抚昏迷中小蛮的脸颊:“你果然会不负我所望。”

      4、莲步倾天下

      小蛮手心里有细微的汗,王爷说今晚她要在宴会上跳舞。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跳舞,皆是皇亲国戚,连皇上都会来,祁言说她能跳出全天下最好看的舞,可若一会跳得不好,会不会给王爷惹来麻烦?
      来不及细细思索,乐声已起,小蛮收回心绪,自后台翩跹而出,绮罗轻抛时,她分明看见阑珊夜色下众人刹那的惊艳。她在心里微笑,自此放心舞蹈。
      曲罢舞毕,众人还久久回不过神。
      这岂是人间女子能跳出的舞?
      那艳丽无双的霓裳羽衣,旋转欲飞的轻盈身姿,飘曳如梦的交错莲步,倾国倾城的媚影丽颜,这,恐怕只有九天之上的玄女下凡才能一见的人间风光吧?
      祁言赞赏地看着小蛮,果然如他所说,莲步倾天下。
      死寂的沉默中,一个爽朗声音响起:“好!七皇弟竟能觅得如此佳人!真是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谢皇上夸奖,只是一个舞姬罢了。”祁言淡淡道。
      “连皇宫中都不曾有如此舞蹈,七皇弟的府宅,比起皇宫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饶是她再没见过世面,也察觉皇上此言暗藏的不善,暗自懊恼,她并不知自己的舞蹈如此精妙,早知如此,敷衍一下就好了。
      “皇上过谦了,这天下都是皇上的,臣弟的舞姬,自然也是皇上的,明日臣弟便让她进宫。”
      小蛮猝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祁言,这是何意?让她进宫,从此承欢帝颜?
      一入宫门深似海,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他几回?
      祁言也回头看着小蛮,一切如自己所愿,可这一刻胸腔处揪心的痛又是为何?面对她难以置信的眼神,他深深蹙眉。
      皇上在高处看着,突然笑道:“七皇弟既肯割爱,朕也自当回以重礼。早知你与秦芙青梅竹马,朕今日做主,让你们早日成婚。”
      祁言叩首谢恩,俯仰间,将复杂的心绪一并咽下。

      5、荣宠冠六宫

      小蛮彼一入宫便被封为贵妃,自此宠冠六宫。
      皇上每晚都来她这里,只静静喝茶,间或问她几句,不咸不淡,也不曾再让她跳舞,刚入宫时忐忑的心渐渐安下,皇上,并不像她想的那般如洪水猛兽,反而像春日轻拂过柳梢的微风,那般熨帖轻柔。
      宫里却开始流言四起,说她是狐妖化身,先前迷惑了七王爷,现在是皇上,笙歌艳舞,夜夜春宵。
      小蛮只淡淡一笑,并不理会。
      偶尔皇上会问起以前的生活,以及为何会到七王爷府中。小蛮踌躇着,不明深意,也只得如实道来,太过久远,连回忆都显得黯淡。
      自小生活在东海之中,为了躲避人类的追捕,族人在隐蔽的海礁处生活,悠然游戈,闲来织绡,似是世外桃源。有一日她救起一个坠海的男孩,怕族人因对人类的仇恨而迁怒他,她游出暗礁,趁暗夜将他放入往来的船上,回程中却不慎被捕捉。
      她生性倔强,不会承欢,不懂逢迎,一滴泪都不肯流,无人愿意高价买她,直到遇见王爷,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活,霓裳羽衣舞也是王爷所教。
      皇上久久没有回答,小蛮忐忑着,不知方才所言哪里有不妥之处。
      良久,皇上终于开口:“你成为女子,也是在进入王府之后?”
      像是被窥见心事,小蛮霎时羞红了脸,知是不能隐瞒,微微点头。
      鲛人生来没有性别之分,成男成女只随自己的意愿,遇到倾心爱慕之人,高烧后方能变身。
      所幸皇上并未深究,又问:“可还记得那个男孩的容貌?你,可曾后悔过救他?”
      小蛮淡淡一笑:“自然不曾后悔,即使当时躲过,也不定今后会再被捉住,现在能救得一命,也是做了些造化。容貌记不清了,看服饰气质,该是富贵之家。”
      皇上看她皎皎若月的笑脸,不禁伸手欲抚上,在快触到脸颊时却堪堪停住,只问:“鲛奴的日子,是不是很辛苦?”
      小蛮下意识摸向胸口的珠链,那晚,他也是这般,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温柔如水的模样,问她辛不辛苦。
      她淡淡地回答:“一切都过去了。”
      是的,往日意,今日痴,一切都过去了,她已是皇上的妃,深深宫门重重飞檐,今生再无缘相见。

      6、芙蓉暖罗帐

      时隔不久,一纸皇令震惊了离国上下。
      皇上下令,将所有鲛人放归东海,不得再追捕,违者以叛国罪论处。
      所有人皆道皇上被那个鲛人贵妃迷失了心神,且不论那些专靠捕捉鲛人为生的渔人,单是有能力滕养鲛人的,皆是王孙贵族抑或达官显贵,这一指令,得罪的何止数人。
      小蛮也听到消息,暗暗焦急,晚上皇上一来顾不得礼数便问:“皇上可是因为臣妾,才决定这样做?如若是,臣妾恳请皇上收回指令。”
      “小蛮,我只希望你能快乐。我是因你而存在,这天下都是你的。”私下里,他从不以朕自称。
      “皇上,鲛人被滕养或许可怜,可大都是自小便被捉来,早已习惯这种生活,现在贸然回归东海,就像是失去尖牙利齿的老虎,放回山林只有死路一条,还望皇上三思。”
      皇上沉吟片刻,问:“留在皇宫或者回归东海,你会如何选择?”
      小蛮笑道:“自然是留在皇宫。”
      皇上的眼睛瞬间晶亮:“真的?可我觉得你并不快乐。小蛮,这次的指令,是针对所有的鲛人,”顿了一下,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才缓缓道,“包括你在内。如若回归东海能让你快乐,我自当成全。”
      小蛮身躯猛地一震,为何,他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仿佛是千百年来点滴累积的冰封雪山,因这一句响彻天宇的话引发空前的雪崩,如一柄杀魔弑神的利剑,所过之处,长久筑起的冰石心防在瞬间崩塌。
      阑珊夜色中,她握住他的手,静静感受他手心的温度,抬头深深望进他的眼睛,那里是如海般的深情,她开口,轻柔却坚定:“皇上,我已是你的妻,今生都不会改变。”
      那晚,云鬓花颜,芙蓉帐暖,醒来只觉春宵苦短,不愿早朝。

      7、何时为我泪

      在小蛮的劝说下,皇上最终妥协,只下令不得再捕捉鲛人。饶是如此,不满之声仍不绝于耳,可以想象若当初一意孤行推行指令会是何等动乱景象。
      作为妻子,小蛮是欣喜的。但身为贵妃,她是羞愧的,君主理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强取豪夺固然不可取,家国稳固确是第一要务,人心乱了,亡国也不远了。
      皇上现在越发腻在小蛮宫殿里了,连奏折都转移到这里批阅。小蛮哭笑不得,所幸他尚未荒淫到不理朝政,依然勤于政事,否则她定是要被指责为倾城乱国的妲己褒姒一流。
      天气渐冷,祁言和秦芙完婚之日,小蛮静静坐在宫殿里遥望着七王府的方向,隔着重重的瓦墙飞檐,仍依稀可听见那震天的声声锣鼓。
      回神时,才发觉皇上独自在殿外站着,只静静看着她。小蛮有刹那的心虚,起身引皇上进殿,触手间惊觉他的手已是冰凉,想是在外立了很久,忙为他披上裘衣,问:“皇上,为何不进殿?”
      皇上只淡淡一笑:“你体寒,怕热,我便在殿外冷了身子再进来。”
      握着裘衣的手刹那顿住,鲛人居于东海,和鱼一样没有体温,自然比人俱热。朝夕相处,她却从未留意每晚就寝前他都要走出殿外,凉了身子才入殿。
      小蛮仰起头,看着屋顶,手心紧紧攥着胸口的珠链,碧色的眼眸里水雾弥漫,却终是没有落下。
      皇上看着那串晶莹的珠链,了然笑道:“合格的男子,是不该让心爱的女子流泪的。”
      “不过,”他眼角的笑意加深,伸手抚向她的小腹处,“听说女子在听到自己孩子的第一声啼哭时会忍不住喜极而泣,我倒是很期待看你那一刻的眼泪。”
      深夜,梦醒时分,小蛮感觉一双冰凉的手抚过她胸前的珠链,有叹息的声音:“何时,你才会为我落一滴泪?”
      话里那浓浓的失落让睡梦中小蛮的心刹那纠结,想再细听时,那声音却随着飘渺的夜风化去,了无踪影,似是幻听。她极力想睁开眼睛,终是敌不过浓浓睡意,又沉沉睡去。

      8、因你我交心

      冬日万物萧瑟,皇上眉间的愁绪也如这凛冽的寒风,一日紧胜一日。
      一日,皇上问她:“若是七王爷死了,你会如何?”
      小蛮说:“他是臣妾的恩人,我自会竭尽全力不让他死的。皇上何来此问?”
      皇上没有回答,只喃喃说着:“恩人,恩人……”
      很快,皇上眉间终于重见喜色。
      小蛮怀孕了。
      知道孕妇经不起刺激,他暂不去管那些繁琐堪忧的政事,日夜陪伴着小蛮。
      宫殿里的守卫多了一倍,膳食更是由多名御医层层把关。韶华极盛的九阙皇宫,看不见隐在暗光下的烟尘,那极致绚丽的碧瓦琉灯,却似隐射着日后遮天蔽日的刀光剑影。
      这皇位,这天下,比起她和孩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只愿她们母子平安。
      只是,最害怕的还是来了。
      小蛮开始昏迷不醒,所有的太医束手无策,说不出缘由,每日只能靠汤水维系生命。
      他早该料到,那人处事向来这般滴水不漏,知道他的七寸所在,挥舞着匕首狠狠扎向那一处,无声,准确。
      若此刻他不顾念兄弟之情,决绝行事,还有赢的胜算。
      可是,他是小蛮的恩人啊。
      “恩”字,是“因心”,因为你,我交心。小蛮是这样,他也是这样。没有了那个你,也就没有了心。
      没有心的人,如何还能活在这世上?
      这一世,我该拿什么守护住你?是这至高皇位,这泱泱国土,还是我这区区性命?
      悲苦交加的皇上再不复昔日的风神俊朗,跪在小蛮的床前,热泪滚滚而下。
      史册记载,离国祁真八年,蛮妃病重,祁真帝不理朝政,喝退众人,跪坐数日。七王祁言趁机联合首相秦家发动兵变,朝廷重臣欲谏言祁真帝起兵镇压,终被拦于寝殿外不能得见帝颜。群龙无首,七王仅一千兵马便攻破宫门,长驱直入,改易江山。

      9、落泪成珠玉

      祁言攻进寝殿时,看见小蛮苍白的身影,像是沙漠里长途跋涉的旅人终见甘泉,像久未归家的游子复见家门口的袅袅炊烟,眼里汹涌急迫的暗潮顷刻隐退。
      他看着床前的皇兄,几乎不敢辨认,仅仅数日,一个人竟能憔悴萧条至此?
      他眼里闪过一丝柔软,他的皇兄,永远都是这样至情至性的人。顾虑他和秦家若联姻会坐大权势,却因一个小蛮,便肯赐婚;察觉到他的野心,顾念兄弟之情迟迟不肯动手;连如今他起兵造反,也能抛下江山独守床前。
      他早知道,小蛮身上有那种魅力,让人触手难忘,一生不肯放手。
      只是他仍不懂,到底情深几许,才能把这万里江山和漫漫一生悉数托付?
      那丝柔软却在看见祁真流泪亲吻小蛮手腕时瞬间熄灭,那一刻,他恍惚明白为何自己急迫地提前实施计划。
      “你能救活她,是吗?”沙哑的声音响起,“江山你拿去,我的性命你也拿去,我只求你,救活她。”
      祁言转头不看他们,说:“我只要这江山。她,我会救,那孩子,却不能留。”
      祁真木然的脸上终于展颜一笑,回头凝视着小蛮依旧明丽的脸,低声说:“你知道吗?我只希望你能快乐,你见不得他死,我就不杀他。我知道你爱他,现在我放开你,回到他身边。原谅我,当初夺你过来,那只是以前那个落水的男孩乍见恩人起舞承欢宾客时,急欲全心护在身下,免她流离免她劳苦。”
      他低下头最后亲吻她的脸颊:“你知道吗?我是因你而存在的。”
      寂静的寝殿里,只有祁言沙哑的声音来回飘荡,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像是寂寥夜晚突如其来的绵密细雨,击打着檐前窗台,一声一声,连绵不绝,回音袅袅,飘荡在这空寂的殿里,萧瑟异常。
      那是昏迷中的小蛮滚落的泪,止不住地漫出眼眶,滑过脸颊,在触到空气的一刹那风化成珍珠,大颗大颗落下,在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颗颗圆润的珍珠惊艳了祁真,却眩花了祁言,他的眼里燃起滔天的怒火。

      10、还君凝碧珠

      小蛮醒时,已是物似人非,皇上薨,江山易,如今站在她面前身穿明黄帝装的人,再不是那个眼神温暖笑容似水,会为她在寒冷冬夜依旧坚持冷了身子进屋的男子。
      眼前的,是那个梦里依稀的人,为何变得如此陌生?
      她看着他握着她的手,难掩的喜悦:“小蛮,这江山,有一半你的功劳。今生,我再不负你。”
      刹那,悉数明白。
      她,只是他棋局上逐鹿天下的一枚棋子,即使举足轻重,也难逃棋子的事实。从一开始,她便走进他设好的战局,从此进退全不由自己,为他做最好的舞女,为他变身女子,为他承欢帝颜……
      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就连她自己看也看不清。
      她仍是爱他的,或许他也是爱她的,可这爱,在万丈红尘中已零落得不复当初的模样。
      “小蛮,你是我的。”祁言低低说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是啊,我是你的。”小蛮突然笑了,苍白的笑容像是久经阴霾后满天乌云中乍现的夺目阳光,“没有你,我的眼珠早就没了。”
      “所以,我还给你。”决然的话语后,葱玉手指突兀地抬起,祁言想阻止时已晚,只怔怔看着她狠狠剜向双目,两指一转,只剩下空洞的眼眶,血流如注。
      那双柔夷上托着的,赫然是还带着淋漓鲜血的温热的凝碧珠。
      “我欠你的,都还给你,我欠他的,我会慢慢还。”
      眼前景象在视野里无限放大,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
      他不懂,他不懂他们啊。不懂这情深江山付的爱情,不懂这还君明珠泪的爱情。
      爱情,难道大过权势大过江山大过皇位,却敌不过朝夕相处的恩情?

      11、心字已成灰

      偌大的寝殿里没有灯光,凝碧珠的清辉静静洒落,像一地铺就的白月光,疏落,微凉,而惆怅。
      有淡淡的心字香的香味在空中弥漫,只是,心字已成灰。
      光影里,一个寂寥的影子落落坐着,他的手上,是一串圆润的珠链。
      多年后,手握生杀大权坐在高高的金銮殿上冷眼俯视满殿朝拜的官员大臣时,他每每想起那个倔强得说要做男子的鲛人,想起她绮罗轻抛的曼妙舞姿,想起她依恋痴迷的目光。
      他开始渐渐懂得皇兄。
      若,能回到最初,多好。他仍是逍遥自在的王爷,她是肯为他变身为女子的鲛人,没有权欲江山,没有辜负疏离,只有她为他落泪而成的珠链,紧紧贴在她的心口。
      又是黄昏,他只身来到皇兄下葬的皇陵处,隔着厚厚的墓门,听着依稀的木鱼声,感受着她的呼吸,心里渐渐平静。
      那韶华极盛的金銮殿,却敌不过有她在的黄土枯骨的皇陵。
      据野史记载,祁真帝死后,受宠的蛮妃自挖双目,自请为祁真帝守陵,孤独终老。祁言帝弑兄夺位后,勤于政事,四海升平,实乃千古帝君,后位却一直虚空,每日黄昏必到蛮妃守陵处,想来,那后位应是为蛮妃而留。
      三人的故事,民间口耳相传,后人有诗曰:
      蛟龙逐涛傲千古,只影望断天涯路。
      情深几许江山付,一抔黄土掩风骨。
      质洁还来陷沟渠,为谁人落泪成珠?
      心字成灰凝碧疏,落花为冢空唏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番外1:鲛人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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