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霜华》Acheron

2、chapter2

　　“予甯姐，这是你之前说的那桌老熟客？我怎么好像没印象，他们之前没来过吧。”安宥仪隔着落地窗探头往外睇去。

　　“是我的熟人。”本该消失在她生活中的人乍然出现，本该消散的前尘往事哗地一下涌现脑海，缪予甯眉头微蹙，只感觉胸口沉闷。

　　他们三个本都是同一所学校的同学，毕业后林屹承和姚露嘉去了同一家建筑工程公司。

　　缪予甯依旧记得，那天和林屹承选定举办婚礼的场所，最终决定办在位于巴厘岛的吉姆巴兰半岛上的阿雅娜酒店，顺便还能在海边度个蜜月。

　　他们可以坐缆车到悬崖之上的岩石酒吧，点两杯金塔马尼橙和花蜜龙舌兰混合调制的追阳，一起看金巴兰海岸线上的黄昏日落。

　　是在露天剧场的草坪上还是在面对印度洋的爵士娜教堂举办婚礼仪式，她靠在林屹承身旁纠结了半天。

　　到底还是拿不定主意，她随手拿过林屹承的手机给婚礼策划师发消息询问意见，在聊天栏瞥到了姚露嘉的对话框，缪予甯好奇地点进去往上划了划。

　　[19:27]林屹承：我会和缪提分手的，给我点时间，她爸妈刚走，现在提不是时候。

　　[19:29]姚露嘉：这就是你拖到快办婚礼的理由？我跟你说过了，我不当三。

　　[19:30]林屹承：宝贝，相信我，她又没你好看，也没你懂事，我其实看不上她。

　　[19:30]姚露嘉：用你说，我当然知道她不如我，就算你和她在一起，我在你心里也永远是第一位。

　　[19:30]林屹承：明天出来吧，想你了，带你去逛哈罗德，你不是想买包吗，给你买。

　　[19:36]姚露嘉：你不怕被她说啊？到时候她不又得和你吵架凶你了。

　　[19:36]林屹承：我未婚好吧，还没跟她领证呢，自由身。

　　[19:40]姚露嘉：那你开车来我家接我。

　　上学的时候，大大小小的事情上，姚露嘉就爱把她当作假想敌处处比着来，凡事都要压她一头才肯罢休，缪予甯拥有的东西，姚露嘉也要有，没有的也要争过来，就连男人也是如此。

　　过了这么久，还是这个老样子。

　　缪予甯将聊天记录举到林屹承面前，他见瞒不住，便也不解释，两人分手后，他转头就和姚露嘉好上了。

　　现在带着一群人专门来她的店里过生日，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她双手力不从心地支撑在桌子上，阖上双眼深呼了一口气，缓了缓神。

　　现下正是急用钱的时候，送上门的买卖没有不赚的道理。

　　用心做好菜，收钱，然后关门送客就好。

　　“宥仪，去接下客人。”缪予甯思量片刻，便冷静下来，拿起刀专注地处理着桌上的食材。

　　“哎，好嘞。”

　　中式花格窗的天花两侧，亮起柔和温暖的暗藏灯带，如雨下落的点光源朦胧地洒向餐桌。

　　除了林屹承和姚露嘉，剩下的是四个她不认识的女生，都打扮得时髦，妆发精致。

　　穿着一袭黑色开衩修身裙的姚露嘉今天格外艳丽，她涂着红棕樱桃色的镜面口红，水滴心形的重工蕾丝肩带显得她的天鹅颈修长，做过造型的微卷中长发滑落肩膀，一套钻石首饰的搭配价值不菲，宛若人间富贵花。

　　缪予甯在厨房埋头忙碌，隐约能听到他们在有说有笑，感受到那一桌人时不时投过来打量的视线。

　　“嘉嘉，你该不会是订的包场吧？怎么只有我们这一桌，太豪气了吧。”

　　“没有啦，只是我这个同学开的餐厅生意不景气，没有人愿意来吃，所以这不是来特地过来支持下老同学嘛。”姚露嘉说。

　　“林屹承，你算是捡到宝了，能有个这么漂亮又善良的未婚妻。”

　　姚露嘉莞尔一笑，“事先声明，我之前也没来过，要是难吃的话不要赖在我头上哦，下次带你们去吃法餐，国王街有家很不错的店。”

　　“不过话说你这同学是什么来路啊？哪里人？就厨房里那个？”

　　姚露嘉凑过身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回了一句什么，另一个女生却嗓门忽然高了一度，刺耳地仿佛刻意要让在厨房的缪予甯听见一样。

　　“哈？那小地方，多土啊。”

　　“感觉混得有够惨的，爹再厉害，现在不也得给咱们服务着吗？”

　　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拿着长柄勺搅拌汤汁的缪予甯神色像屋外的水面一样平静，厨房里弥漫着烟雾和肉清炖过的香气。

　　“姐，她们是不是在说什么。”安宥仪倚过来轻声道。

　　缪予甯没有理会，只是一味地将菜肴精心摆盘。

　　“宥仪，端过去吧，我去拿个酒单。”

　　“哦，好。”安宥仪走到一半又转头提醒道：“但他们刚才已经点过酒水了。”

　　“我知道。”

　　池宴的灵魂一直以来都是淮扬菜。

　　涂着木蜡油的法橡餐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品。

　　蟹粉清炖狮子头，莼菜白玉汤，花雕蒸鱼，文思豆腐羹，鲜虾马蹄笋，鲍汁酒香肉。

　　林屹承给坐在身旁的姚露嘉夹菜，温柔地说：“你还是得多吃点，太瘦了我会心疼。”

　　一脸甜蜜的姚露嘉帮他挽起袖口，两人恩爱的举动羡煞旁人。

　　缪予甯怀里抱着酒单，一手托着莓果生日蛋糕的盘子，上前笑盈盈地说：“好久不见了，真没想到你们会来。”

　　“还不是因为想你嘛，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姚露嘉关切地将手抚在她的小臂上。

　　缪予甯微微后退了半步，嘴上依旧微笑着客套寒暄，“你们专程来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欠的债还没还完呢是吧。”姚露嘉忽然当着众人的面，将她的难言之隐抖了出来。

　　姚露嘉自顾自地从手包中掏出几张英镑纸钞，施舍般伸到缪予甯面前，指尖的戴比尔斯白金蝴蝶钻戒熠熠闪耀，“拿着吧，别客气，就当小费了。”

　　“哎哟，还得是露嘉出手阔绰，不过待会儿签单的时候，百分之二十的服务费还是要收的哦。”缪予甯笑眯眯地把钱折了一折，捏在手心里。

　　赚钱嘛，她从不觉得寒碜，能屈能伸是她一贯作风。

　　缪予甯接着询问道：“吃得还合胃口吗？”

　　“我一般不爱打击别人，但做的确实是挺一般的。”她掩着嘴嗤笑了一声。

　　“尤其是这道，我吃一口就吐出来了，要是在家里点外卖点了这道菜，我肯定直接扔进垃圾桶的，屹承是知道的，我嘴比较挑剔。”她嬉笑着往林屹承怀里钻，眼睛却一直凝视着缪予甯，迫切地渴望从她的神情中找出一丝难堪和失落。

　　周围的几个女生有的偷笑，有的在补妆，林屹承闷头嚼着菜沉默不语。

　　缪予甯面不改色地俯下身将蛋糕碟放在桌上，笑答道：“那真是抱歉，没能合你的胃口，这是餐厅赠送的生日蛋糕，也许能对你的口味。”

　　“啊，谢谢，不过这么小一个也不够我们分的，况且我最近不是很想吃草莓，屹承已经特地帮我去海德公园那边买了格罗莱特的香草蛋糕了。”她指了指座位旁系着蝴蝶结缎带的蛋糕礼盒，和林屹承脚边放着的一大束弗洛伊德玫瑰，桃红色娇艳夺目。

　　“早就跟他说了，我不喜欢收花，不实用还浪费钱，他偏要送我，不收都不行，还总是买这么一大束，抱着又沉手又酸，烦都烦死了。”

　　姚露嘉嘴上喋喋不休地责怪着，脸庞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欣喜。

　　缪予甯听罢，将要放在桌面上的蛋糕盘收了回来，随后一脸真诚地接着她的话茬夸赞道：“那林先生对你可真好呢。”

　　“那当然了。”姚露嘉拉长语调。

　　缪予甯话锋一转，瞥了眼餐桌上的酒瓶，放下手中的酒单说：“我看你们六个人只点了一瓶酒，这也肯定不够分呀，而且这瓶酒用来配餐口感不好，我可得好好说说小安，来了我这么重要的贵客，净瞎糊弄。”

　　“那正好呀，我们还想多坐着聊会儿天，你再拿几瓶酒出来吧。”一侧的女生插话道。

　　“稍等哈。”笑容满面地说完，便转身往后厨走。

　　安宥仪刚拧上水龙头，将厨具清洗码放好，就见缪予甯面无表情，风风火火地端着草莓蛋糕的盘子又走了回来。

　　“宥仪，和我去把店里一直卖不出去的那几瓶最贵的藏酒都拿出来。”

　　“这是什么情况？”安宥仪有些诧异。

　　“赚笔大的。”

　　两个密封完好的酒瓶被缪予甯和安宥仪抱到餐桌旁，缪予甯如数家珍地介绍着。

　　“这是二〇〇五年阿曼德卢梭酒庄的香贝坦，口感上会有干李子的味道，奶油味很浓郁，这是二〇一一年的红头勒桦，勃艮第产，口感清爽，品种是百分之百的黑皮诺，品质都是最好的，平常不会轻易拿出来。”

　　“价格呢？”姚露嘉歪着头，用手托腮，坐在椅子上望着站在身侧的缪予甯。

　　“这两瓶都在八千七百英镑左右，对你来说肯定不贵的啦，看看要开哪一瓶呢？”

　　姚露嘉听完面露难色，犹豫地端详了酒瓶许久，不时向林屹承投去求助的目光。

　　见他们犹犹豫豫的样子，缪予甯谈笑风生地说道：“其实也不用这么纠结，都是好酒，可遇不可求，真有钱的人一般就两瓶一起开了，露嘉该不会是买不起吧？”

　　“谁会买不起酒啊？”姚露嘉听完，顿觉自尊心受挫，声音都尖细了起来，宛如珍珠鸟的鸣叫。

　　林屹承放下筷子，摆手安抚着身边的姚露嘉，“好了，两瓶都要了，今天过生日，该庆祝一下，我买单。”

　　“那我让小安帮你们去醒酒。”缪予甯语气轻快。

　　一桌人酒过三巡，姚露嘉和同伴先行到庭院里闲谈吹风。

　　林屹承在前台结账。

　　“这边是账单，你看一下，一共是两万五千英镑。”缪予甯语气客气，神情疏离，“现金还是信用卡？”

　　“信用卡。”他将手中的卡递了过去。

　　缪予甯拿起无线销售点终端，查看了一眼显示屏，说：“唉，又没网了，真不凑巧，我们店是网络不太好，恐怕今天刷不了卡，现金结吧。”

　　“予甯，别闹了，我怎么可能带这么一大笔现金出来。”他尴尬地和缪予甯对视。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林屹承。

　　可能是久坐办公室，比以前胖了不少，刮过胡子的脸颊虽然干净，但脸上还是肉眼可见的有些发腮。

　　可就是这么一个她不再爱的男人，却有女人爱在她屁股后面追着捡。

　　“别紧张，开玩笑而已，骗你的。”缪予甯莞尔一笑：“机器没坏，已经刷好了，瞧把你吓得。”

　　他松了口气，随后说：“露嘉她，只是喝多了就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别去伤害她，那两瓶酒当我赔的不是。”

　　缪予甯垂着眸，手上整理着账本。

　　“别想太多了，我只是做我的生意，没人害她。”她说。

　　“我很爱露嘉，而且下个月我们就要办婚礼了。”他说。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她说。

　　“希望你能来，真的，我和露嘉都是念旧情的人，与其多个仇人，不如我们还是和平相处地做回朋友，你看好吗？”

　　缪予甯抬眸注视着他。

　　庭院内一阵微弱的惊呼声吸走了她的注意力。

　　她扭头望去。

　　一个瘦高的男人被几个女生围在中间。

　　戴着银框眼镜，欧洲栗色的头发。

　　她记起来了，是那个早上和她在菜市场上抢水果的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