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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草木无言 ...

  •   山间起了一层薄雾,看样子,不多时便会有一场细雨坠地。

      谢书情从邀月庭胆战心惊的下来,抬头见天色灰蒙蒙一片,一时真觉得神了:“明安那小子,行走的天气预报啊?”

      从前没注意过这个版块儿,明安这一下倒让他有了些灵感,若是好好研究一番,说不定门中又可以靠这门技术再发展个什么营生。

      他在心中盘算着新的生钱法子,脚下步伐都显得轻快了许多,石子随落脚轻重摩挲出声。

      回闲散阁此处是必经之路,他特意磨蹭到最后,就是为了不和一众弟子,尤其是和时危,撞到一起。

      下山历练还在三日之后,这期间他得好好盘算届时的应对策略。

      在原游戏剧情里,时危因这次历练,回来后和自己的关系迅速熟络,这之后便时常让他侍奉在身侧,可以说,这次历练就是二人发展的重要开端。

      阁前的园中,谢书情半个身子刚探出拐角,一张熟悉的面孔犹如惊雷。

      !

      见对方即将转过头来,吓得他立马后撤躲回墙下。
      时危?

      他怎么在这儿??

      还正正好拦在自己回家的大门口,难不成还是专门来堵自己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谢书情不想太多,指尖一挥便探出视线去。

      少年站在园子中,手中正提着何物,油皮纸将其紧紧包裹,不出所料该是某种街巷小吃。

      山门到镇上集市路途遥远,即便是御剑也需一个时辰,必不可能是时危刚下山买的,应该是提早便把贺礼准备好了。

      看来,这次弟子挑选的结果他一早便得知。

      谢书情扶额,无奈摇着头抱怨:“掌门那个外挂......”

      按道理,师尊接受弟子的寻常示好并无不妥,其他长老门下殷勤的弟子也不少。

      但这示好,尤其是时危的示好,谢书情此刻光看着心底便不觉一阵惊慌。

      他脑中想起一些记忆,依稀记得,也是这样一个阴沉的午后。

      那时候桃花开的正好,满园芳菲,不似如今园中这般单调,只有这孤零零的一树。都尽数是时危亲手所植,一棵一棵,精心挑选的位置,房中不论哪扇窗户打开,都能看到满目的桃色。

      石亭中,人面桃花,交相映红。

      谢书情那时候,真的在很尽力地做好一位师尊。所有人的修炼情况,他都会每日做好记录,体质的不同,所用药浴,灵石,武器,都各不相同。

      屏幕外,是他熬夜也在分析的数据变化,倍率机制。

      尤其是时危,他是所有弟子中,最特殊的一个。生来天赋便比旁人高出一截,修行也是突飞猛进,不论自己说什么,他都能立马领会,而不论自己布置了如何难的课业,他也总是能顺利完成,从不开口向自己寻求帮助。

      时危就像班级里,最受老师喜爱的那类学生,听话,聪明,又懂规矩。

      偏偏他还没爹没妈。

      这样的身份,很难不遭人恶意,所以他总是受到其余弟子的欺负。谢书情知道了,为他出头:“以后,你住闲散阁,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那是爱独处的谢书情,第一次允许旁人踏足自己院中。

      谢书情记得,记得自己小时候,也被人这样欺负过,被人指着鼻子骂过“扫把星”,克死了自己的爹妈。所以那时,他想好好保护时危,把他培养成一个出人头地,再不会被童年所困的人。

      不要像自己一样,连死的权利都不在自己手里。

      时危第一次见到那颗园中的桃树时,满眼放光,他问谢书情:“师尊,你很喜欢桃花吗?”

      谢书情和蔼地点了点头。

      “那一棵太少了,师尊人如此,花亦如此,我要为师尊多种些~”

      那时,谢书情只当他是个玩笑话,直到某日醒来,推开窗满园红浪,一位少年扛着锄头,脸颊还沾染了大小不一的污泥,傻傻对着他笑。

      当时他是真想过,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弟弟,那他就可以给时危最好的条件,带他去见广袤的世界,让他感受从未感受过的亲情。但这是游戏,他只能把那一堆不会说话的材料,那一堆数据,冰冷地交到他手里。

      谢书情问他:“那你呢,你喜欢什么花?”

      时危一阵迟疑后,才抬起头回答道:“相比起桃花,徒儿其实更喜欢竹子。”

      “但是师尊喜欢,时危也喜欢了。”

      谢书情略有所思。

      桃花很快谢了,等新的一年又一年,它们不断冒出娇嫩的花骨朵,化作落红碾进泥土,来年又成新的一树。

      谢书情永远会记得那一天,宗门沦陷,天地血红。

      时危提着剑攻上山门,逼自己亲手杀掉师兄师姐,连同掌门的头颅,挂在自己门前,夜夜观望。

      他说:“我要你永远记得,记得这至亲之人,死在自己手中,自己眼前的痛苦。”

      但他很快又说:“哦~我差点忘了,你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怎么会懂得这血亲之情?”

      即便在游戏里,谢书情也是个被掌门捡回门派养大的孤儿。

      但他懂,他怎么会不懂。

      十五岁的他,他曾感受过父母的疼爱。

      满园桃红,凋残在血泊之中,倒比春日里,更为娇艳,花瓣染上血痕,谢书情想伸手去拭净,却因灵力尽失,力气缺缺。

      他看着身侧之人,仍抱有一丝幻想:“时危,这些桃树都是你替为师亲手种下的,被这血污染尽,如何对得起你一片心意。”

      这是谢书情仅有的筹码。

      不说还好,时危听到这话,当即怒火中烧,迎面一个响亮的耳光甩了过去,地面血污中,倒影出一道狼狈的身影。

      随即是一声怒吼:“谢书情——你不要得寸进尺。”

      “当初哄你玩玩的手段还当真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啊?”谢书情被一只手仰头抓起,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当婊子还得给自己立牌坊呢,这么迫不及待,上赶着来讨我欢心?”

      那苦寒的夜里,晨霜还未褪尽,谢书情气若悬丝的身体,就这般在天地间袒露一夜,爬行其上的姿态,被他当做无力反抗的命运。

      起初谢书情还会抗拒,会为折辱而愤懑,到后来只有无尽的麻木,那些痛苦已将他尽数染泡,一切都是写好的命数,他根本无力回天。

      那些示好,不过是时危哄骗自己,步入深渊的手段。而归根结底,他们都只是被剧情裹挟的棋子。

      园中,少年迟迟未等到来人,心中愈发烦躁,头顶一树未绽的桃骨随风摇曳,扰得他抓心挠肝。

      一阵狂风吹了起来。

      时危抬头望去,那一树,有些过于烂漫了,烂漫得扎眼。

      细雨,终临天地。

      蒙蒙砸在人头上,连面上情绪都模糊,叫人看不清楚。

      时危将怀中酥鸭狠狠丢在了地上,转身顶着雨雾离开。

      雨水顷刻间噼里啪啦地打到油纸上。

      ......

      谢书情从墙角转出,雨水并落不到他身上,徘徊在数寸之外,他缓步走到桃树下——

      算准日子,本这些时日就快要盛放了。

      那一地落红,尚有残留的鞋印醒目其上,碾碎了贴在青石间,只待雨水将它们打入地里,还有些根本叫不上名的野花野草,一并背踢翻在路边,只余狼藉一片。

      谢书情哀声摇头:“草木无言,又何其无辜。”

      “为难它们作甚。”

      ……

      罢了,他捡了断枝丢回花圃,提起那包被雨水打湿的酥鸭,转身回了闲散园。

      刚到主屋外,便听得里面一阵吵闹。

      谢书情刚推门,便见明安正在窗边逗弄自己的金色灵雀。

      明安见他,霎时欣喜又转而不平:“师兄,你这灵雀脾气可真大。”

      谢书情瞧他一脸吃瘪的模样,便知他定是热脸贴了冷腚。

      “你莫不是忘了,这灵雀当初是你自己嫌麻烦,非塞到我手里的,灵宠这东西本就通晓人性,你弃过它一次,它便会记你终身。”

      明安委屈着脸,过来不停摇摇他手:“你看我那都跟个动物园子似的了,也是迫不得已~”

      “这是何物?”明安见他手中提着的袋子,双眸一亮。

      谢书情盯着油皮纸,略一迟疑后,答道:“酥鸭。”而后将其一把塞到了明安怀里,“要吃吗。”

      明安听闻“酥鸭”二字,当即抱着到了桌边,迫不及待地解开纸皮,好在只有外层浸湿,内部尚还有热气,正鲜嫩焦香。

      明安一口接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窗外雨声淅沥,谢书情看着桌前的明安,突然想到了什么。

      其实自己比起明安,并没有那样爱吃酥鸭,甚至可以说,他一点也不爱吃酥鸭那番油腻之物。

      但如今的时危不知道,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而与曾经的时危之间,那最大的恩怨,便是口口声声所说的“杀母之仇”。

      时危从小是跟在母亲身边的长大的,她母亲年轻时,是一位有名的女剑客,追求者数不胜数,但最后却在没有婚约的情况下,便生下了时危,父亲身份无人知晓。

      他母亲身死后,时危上了山门,拜入自己门下。在此期间,时危从未提过自己母亲的事情,直到某一日被徒弟逼问,谢书情才知道,自己在了时危眼中,竟是杀害他母亲的凶手。

      时危说他杀掉自己母亲,杀掉整个南洋镇的村民,说他罔顾人伦,不配为师尊。

      而这一切,谢书情却毫无记忆。莫名其妙的一口锅大锅,就扣到了他身上。

      因为这件事,时危叛出师门,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谢书情不明白,一切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他并不清楚时危是何时认定自己是杀他母亲的仇人,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怀抱着复仇的目地拜入自己门下,那他只有要找出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才能及时阻止和时危的关系恶化。

      如果是后来才知道,那便是背后之人的助力......要找出幕后者可比调查真相难多了。

      现如今情况不明朗,谢书情又未想到好法子,这种情况下,只能尽量减少二人的接触,尽力避免推动剧情发展。

      若不受剧情束缚,以时危资质,他定能问鼎修仙界只是早晚的事,更可能有望飞升,位列仙班。

      再或者,只是做个普通人,不被所谓的“情爱”所困,活得自在,多好。

      实在不行,反其道而行之,他先黑化,做个仙门百家的恶人,走敌人的路,让敌人无路可走。

      谢书情握着笔从案牍上抬起头来,突然恶趣味地问道:“你说,我有当魔头的潜质吗?”

      明安被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惴惴不安道:“师兄......你想干嘛......”

      谢书情含糊其辞地说:“问问嘛,当了这么久的长老,偶尔也幻想幻想其他身份。”

      明安不以为然:“师兄我看你是平日里太闲了,三长老昨日叫你去帮他处理药材呢。”他上下打量起谢书情,又补充道,“况且,论起魔头,还有个江无有呢。”

      “论起世间魔头,谁能比得过他。”

      “江无有?”这个名字一下唤起了谢书情的记忆。他记得,这是游戏中一位并不起眼的NPC,人物小传虽对其实力大夸特夸,但却一直没加入boss列表,是骡子是马,有待评估。

      “对啊,不律宗宗主嘛,不过他闭关好多年了,活没活着都还是个问题。”明安在净盆前洗去了油痕,凑到跟前来,一脸揶揄地说,“要是他死了,我觉得师兄你倒是可以试一试。”

      “去你的——”谢书情将手中刚画好的王八揉成团,没好气地扔到了他身上,这小子还真敢想啊,真怂恿起自己来了,“信不信我告诉掌门让你去重修。”

      明安不乐意了:“明明是师兄你先说的嘛。”

      他抱着纸团,佯装愠怒地跑出门去了。

      谢书情打着哈欠从三长老门中出来时,月已西沉,把药材归类后,后面让门中弟子拿到山下去售卖就是。

      “何人——”林中一阵异响,谢书情迅速提神。

      瞬息之间,他的面前凭空飞出一道白影,直逼眉宇处,谢书情一个旋身灵活闪避,白影擦肩而过,雷霆万钧般凿入山门石柱上,他转头去瞧——

      只见一把剔透的琉璃银剑在月光下淬得令人心醉,剑尖处插有一张纸条,被死死钉在石柱上。

      千斤石柱,竟被这一剑破之。

      “怎么不再用力些,是生怕我取下来看得清吗。”谢书情看着此人毫不留情的插法,都快把这五人齐围的柱子拦腰折断了。

      他簌簌打开,只见在纸张毫无损坏处落笔道:

      【不律宗宗主,江无有,请见仙君一面。】

      ??

      什么?

      江无有?那个令仙门百家闻风丧胆的魔头江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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