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左忽右》李七月

3、思念

　　我还算幸运，从小到大至亲之人都还健在，所以我经历的分别都无关生死。印象里，我太公去世是我第一次直面生死。

　　太公是我爷爷的爸爸，他走的时候已经九十多岁了，在农村算是喜丧，所以，他走的那天晚上，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是放了很多烟花的。

　　那年我刚上高一，学业重，所以爸妈只在太公出殡的前一天下午才给我请了假，关于太公走的那天发生了什么，我也只是后来在长辈口中才得知，依稀听说，那天没下雨，那天他到最后都还在叮嘱小辈要多读书。

　　他是吃过苦的人，却走在了好日子开始之后。

　　早些年四处奔波，后来又老年丧子，在八十多岁的时候没了最疼爱的小儿子。

　　我至今都依然记得，小爷爷刚走那段日子，他经常拄着拐去后山，那里埋着他最疼爱的小儿子。他总是边走边念叨，我不知道他碎碎念些什么，准确的来说用“唱”会更合适些，哭腔早已把语句拉得不成语调，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在张嘴的时候被连成一串听不清的低吟，似说似唱，很悲戚，现在想来应该是些对儿子的叮嘱吧。

　　小孩其实挺怕坟山墓地这种地方的，有时奶奶要我去喊太公吃饭，我总是很抗拒去后山找他，我很讨厌他，我不明白为什么人都已经死了，他还要去那。

　　我今天坐在电脑前，想起这些事，真的会很自责，我为我的无知感到羞愧。

　　他只是很思念他的儿子，他只是舍不得他的儿子，而当时的我对他竟然有那样大的恶意。

　　所以，今天当我重读《项脊轩志》的时候，当我想到思念这个词的时候，我脑子里就突然出现了这样的画面——

　　一个耄耋老人，拄着拐，啜泣着，不顾子女反对，不怕后辈嘲笑，一步一步往后山走。

　　或许这就是思念使然吧，山路难走，但再难走也想要离他近一点。

　　再后来，悲伤有期限也好，人要往前走也好，或者实在是年纪大了走不动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慢慢的太公去坟山的次数少了，大人都觉得他走出来了，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后来每次我去看望他，总还是能从他口中听到关于小爷爷的事迹，

　　他说起他聪明，自己办厂创业；他说起他实诚，从来不对生意伙伴耍黑手；他说起他敬业，经他手的产品不合格的很少……

　　无论什么时候，说起小爷爷，他总有说不完的话，那些话语中透着一个老父亲对儿子的肯定与可惜，当然，也有自豪，有偏爱，还有道不尽的思念。

　　遗憾的是，那时我还太小，一心只想着玩，太公说起这些的时候，我在看地上的蚂蚁搬饼干屑。

　　所以，当我今天在想，思念是什么的时候，我觉得思念是通往后山的路，思念是石碑前的啜泣，思念是对着一个无关的人一遍又一遍地说起他。

　　大家都说，思念无声但震耳欲聋，但其实，思念无声无迹无尽。

　　我有时会想，太公弥留之际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是会悲伤于与健在的人分别，还是会欣喜于与已故的人重逢，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他对小儿子的思念，在那一刻才终得消散。

　　最深级别的思念是思念同心跳消失。

　　思念无声，思念翻涌
　　思念是在庭院中种下的一颗枇杷树
　　你不知道它已经坐果
　　你权当它还是一粒种子被埋在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