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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家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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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非遥低下头。
屏幕上是一张他从没见过的照片。
可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哪一天拍的。
那是商学院的迎新仪式,许非遥作为上届优秀学生代表,为商学院新生佩戴院徽。
照片里他没有露出全脸,蹙眉低头,但从那卷翘浓密的睫毛以及脸颊上淡淡的雀斑,依旧能清晰辨别出这是谁。
许非遥记得,那天的徽章做工粗糙,于是他一心和极其难拔的别针作斗争,却没注意到,原来那时他们隔得如此之近。
黝黑的发丝和他绵软的栗色发丝交错在一起,灼热的目光垂落下来,牢牢地紧盯着他的脸颊。
像是在认真地数他雀斑的数量。
又像是下一秒就要亲上去。
指尖骤然一阵刺痛,许非遥倒吸一口冷气,低头看见剪刀口就这么一不留神戳进了肉里。
“哎呀,怎么了?”
庄暮焦急地凑过来,许非遥连忙将手背到身后。
“没事。”
“我那儿有创口贴,你——”
“不用。”
许非遥摇头,两根指头相互摩挲,将涌出来的一团血迹抹去。
庄暮面露忧色:“你要不还是消消——”
就在这时,一旁的辛晴毫无征兆发出一声尖叫。
庄暮赶紧问:“怎么啦,吓死我了!”
辛晴将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一封抄送全游戏部的CEO全员信。
“会议通知,CEO面对面答疑会……”庄暮逐字念出题目,一头雾水,“新CEO刚刚上任,开个答疑会不是挺正常的吗?”
辛晴生无可恋道:“你还是先看完再说吧……”
于是她继续往下读。
各位游戏同学:
我将在后天15:00于茶水间举办CEO面对面答疑会,届时将回答各位关心的问题,并宣布部门下一阶段的计划。
另,由于茶歇区空间有限,为避免拥堵,我们将在会议前重新评估每位同学在风华游戏的未来,并在明日确认各位是否有继续参加后天会议的必要。请以后续通知为准。
祝好运。
梁觉
“……”
“我去,一来就裁员,这什么恶疾?!”
“真不愧是业界头号剪刀手啊,我算是领教到了……”
“又裁?这都这个月第几轮了,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很快,整个游戏部都陆续收到了邮件。
七嘴八舌的哭喊声在办公区回荡,一片哀鸿遍野,怨声载道。
新上司到来的喜悦还没来得及过去,众人就马不停蹄地开始盘算,该如何在新一轮裁员潮中保住饭碗。
许非遥一边默默给发财树修枝,一边听着同事们哭嚎。
还没来得及剪完,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徐寄文发来的消息,说他下午有事分不开身,让许非遥替他参加一个活动,还特意叮嘱他记得穿礼服。
他将电话拨过去确认细节,随后便放下剪刀准备离开。这时,庄暮叫住了他。
数次欲言又止后,她开口:“你知道,我们都是很爱你的吧?”
许非遥愣了愣,随后眉开眼笑:“怎么,又要跟姐夫二人世界,让我帮你带果果呀?”
“你这话说的,难道我只有这种时候才爱你吗?”
“唔,我想想,”许非遥转了转眼珠,“好像是呢。”
庄暮故作姿态拍了下他的肩膀,过了一阵子,脸上佯怒褪去,又放轻声音,认真说了句:“有什么事要跟姐说啊。”
“我能有什么事啊,”许非遥笑咧咧道,对她们挥手,“先走啦!”
等他走后,庄暮怅然地看着屏幕上的照片。
从他们认识到现在,许非遥始终是单身。以他的相貌和条件,自然是追求者不断,却没见他回应过谁。
身边的亲人也只有一个和他关系不太好的妹妹。
有一回过年,妹妹没回家来。庄暮怕许非遥一个人孤单,就带着女儿果果去看望他,还给他送了盘饺子。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许非遥家里。
趁着许非遥在客厅和果果玩,庄暮默不作声在他家里转了一圈。又小又破的房子,看着实在是心疼。
可再仔细一看,她发现一些不对劲。
阳台上挂着一件深蓝色POLO衫,明显不是许非遥的尺寸,比他的身板宽大许多。此外,浴室里、卧室里,不少日用品都成双成对出现。
庄暮一度以为许非遥是恋爱了,虽然有些生气他瞒着自己,倒也真心为他高兴。
可后来,她并没有发现许非遥的生活里有多出一个人的痕迹,于是又自我怀疑起来。久而久之,那天在他家中所见,也就被她渐渐淡忘。
直到今天看到这张照片。
那件宽大的深蓝色POLO衫,就穿在照片里梁觉的身上。
望着许非遥那张永远笑盈盈的脸,庄暮始终没有问出口。
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要真是那样……
那他也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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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约定的时间,许非遥换上了放在公司里备用的礼服,在产业园对面的停车点站定等候。
没多久,忽然感到脚踝传来一股毛绒绒的触感。
低头一看,原来是他经常投喂的一只橘猫,正紧紧抓着他的裤脚不放。
许非遥蹲下身去,将圆乎乎的猫爪扒拉开,夹着声音道:“不可以,会刮坏的!”
小猫咪冲着他眨巴眼睛。
许非遥摸了摸它湿漉漉的鼻尖,它很快就没骨气地翻了肚皮。
他看得心软,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草,索性和它玩闹起来,全然没注意,一辆漆黑色的商务车在他身后悄然停下。
正当他学猫叫学得不亦乐乎,那只橘猫突然仿佛被定格般,一动不动了,顷刻间又全身毛发竖立,似乎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耳朵一耷,溜得没影了。
“哎——”
奇怪。
怎么跑了呢?
许非遥还在纳闷着,一双漆皮皮鞋无声无息闯入他的视线。
他怔了怔,错愕地抬头,还没来得及敛起的笑容石化在脸上。
梁觉目光冷厉,以一种睥睨的姿态俯视着他。
许非遥直接从地上蹿了起来:“梁总。”
梁觉从脚到头扫了他一眼:“你改卖保险了?”
许非遥愣了好一阵,才从他嘲弄的目光中,意识到他在说自己的衣服。
游戏行业着装要求大多数时候较为随意,除非是到了高管级别,否则很少有场合需要穿礼服。
许非遥上一次穿礼服,已经要追溯到好几年前。
尽管如此,当初他购置礼服的时候,也并没有贪图便宜,面料和剪裁都挑选了不菲的价位。
就算不是最顶尖的……也不至于像卖保险的吧!
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服,可是再一看梁觉,顿时就失去了反驳的底气。
和下午一身休闲的打扮形成极大反差,现在的梁觉身穿一袭高定燕尾服,衬领挺括,剪裁修身,衬得肩宽腿长。
先前散落在额前的缕缕发丝,这时规整地往后梳拢,露出饱满英挺的额头,将他那优越的五官凸显得更加出众,面部的每一寸线条都犹如刀刻般完美无瑕。
就算是许非遥这种时尚细胞为零的人,都能看出梁觉这一身是如何的华美高贵。
站在他面前,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得像卖保险的。
许非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还没想好该说什么,梁觉先开口了。
“上车。”
许非遥像个声控木偶一样,乖乖地跟了上去。
可能是因为止痛药吃得有些多,他的大脑变得很迟钝,一直到在梁觉身边落座,一个恐怖的想法才涌上心头。
今天晚上的活动,他是要和梁觉……一起去?!
许非遥不安地往梁觉那边瞟了一眼。
自从他上车之后,梁觉压根不看他,而是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大约是他的助理,许非遥听见他报了几个数字,好像是要对方帮他按尺码挑衣服。听着似乎是自己的围度,只不过是七年前的。
挂断电话后,梁觉吩咐司机直接开往市中心商圈。
许非遥终于按捺不住地发问:“梁总,您这是,要带我去买礼服吗?”
梁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许非遥实在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耽误上司的行程,几番犹豫后说:“梁总,其实这个酒会我之前也参加过,也是穿的这一身去,应该是足够匹配酒会的规格的。”
“酒会的规格?”梁觉眉头微蹙,仿佛觉得许非遥说了特别离谱的话,“你陪我参加活动,需要匹配的是我的规格。你穿成这样,是打算丢谁的脸?”
“……”
这话一出,许非遥就识趣地不吭声了,默默看向窗外。
良久,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手又是怎么了?”
扭头一看,梁觉正寒着一张脸侧睨着自己。
许非遥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自己刚才修剪枝叶时不小心划破的伤口,刚才被其他事耽搁后,就一直没来得及处理,现在看来有些发黑。
“没什么,”他将手缩进礼服袖子里。
“没有创口贴?”
“不用,”许非遥摇头,“都快好了。”
梁觉的脸色瞬间寒了一个度:“早上都没有,你当我是瞎的?”
许非遥心虚地瘪了瘪嘴。
“……越大越不会照顾自己。”
梁觉冷笑了一声,随后让司机在前边停车,自己下车离去。回来的时候,扔给他一盒创口贴。
许非遥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一条机械生命,失去思考的能力,一切行为都遵循既定的程式。他机械地伸手接过盒子,机械地将创口贴贴在伤口上,又机械地说了声:“谢谢梁总。”
梁觉哼了哼,语气变得难以捉摸起来:“下回买止痛药的时候,也记得买些创口贴吧。”
许非遥先是一愣,随即才想起来,昨天早上买止痛药时,他尚未意识到自己已被解除拉黑,还像往常一样记了账。
“……”
他悄悄瞟了梁觉一眼。
从昨天到今天,一桩事紧挨着一桩事不断发生,他一直被推着往前走,被动地去消化,很多事情都来不及细细思量。
可是他前一天刚跟梁觉发过短信,第二天他就空降成了自己的上司……尽管他还不能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可这当中的巧合…… 实在是让人无法视而不见。
许非遥清了清喉咙,缓缓开口:“梁总,您是什么时候……决定回国的呀?”
“怎么?”梁觉从容地扭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促狭,脑袋歪向一侧,“以为我是为了你回来的?”
“当然不是。”
许非遥立刻回答,只见他脸色一乱,下意识看了一眼前排司机的后脑勺。
只消一眼,就敛回目光,却还是没能躲过梁觉锐利的眼睛。
梁觉几乎是刹那间便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在害怕。
他害怕司机知道他们的事。
对于许非遥来说,梁觉是他磊落人生里唯一的污点,让他犹恐避之不及,生怕别人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瓜葛。
以前如此。
现在也如此。
永远是那个见不得人的、橱柜里的骷髅。
想到这里,梁觉的手指紧紧捏住袖口的钻石袖扣,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声。
“自然是很早前就决定了,”梁觉回答,“怎么?”
很早前就决定了……
那就是说,跟他发的那条消息没有关系。
如此一来,也能解释为什么梁觉会将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无非是为了工作联系方便罢了,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也是。
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没什么,”许非遥浅浅一笑,轻声说道,“我只是想着,您应该很久没回国了吧,有没有想到处走走,看看以前生活过的地方、认识的人之类的?”
梁觉挑眉反问:“你觉得我要去看谁?”
“都可以啊,同学,朋友,”许非遥耸了耸肩,半开玩笑地随口枚举,“宿管阿姨,摊手抓饼的小哥,大学老师——”
“大学老师就算了,”梁觉突然打断,语气变得诡谲起来,“不过我倒是一直惦记着我高中时的一位老师。”
心底生出几许不安,许非遥面色一顿:“当然了,高中老师也是可以看的。”
“不是高中老师,是高中时的老师,”梁觉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纠正,声音里满是揶揄之意,“是我的家教,曾经是个品学兼优的大学生,从头到脚挑不出毛病,不过我听说,他现在混得很普通。”
许非遥用力攥紧了袖口一角。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极力维持着面不改色,“想必梁总的老师看到您现在出人头地,一定也会为您欣慰的。”
梁觉冷嗤一声,悠然开口:“我还听说,这位家教表面道貌岸然,其实生性浪荡,勾引自己的学生。”
仿佛一颗惊雷在耳边炸开,许非遥错愕地看了过去,目光变得无比空洞。头皮一阵阵针刺般发麻,仿佛随时都会裂开。
梁觉嘴角扬起一丝胜利的讥笑,好整以暇地翘起了腿。
“不知道许老师对此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