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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害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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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不知所措地杵在一旁,手里握着针管,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她在体检中心的护士里也算是老资格,给无数大人小孩打过针,早见惯了害怕针管的人,但如此激烈的反应,她却是头一次遇到。
刚才她不过是涂了酒精,绑好了止血带,连针尖都没挨着他的皮肤,许非遥便突然像溺水一样疯狂挣扎,幸好梁觉反应迅速,及时上前将他稳住。
昨天李医生还特别叮嘱,今天会有尊贵客人到访,务必保持高度警觉。
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护士深吸一口气,忐忑地开口:“对不起,梁先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梁觉将许非遥搂在怀里,一只手拍打他的背,另一只手轻抚他的头发,闻声微微侧目。
护士的心一下子吊到嗓子眼。
“不怪你,”梁觉低声说,“出去吧。”
闻言,护士心中大喜,急忙整理好推车上的东西,转眼间不见踪影。
许久之后,许非遥从梁觉的胸膛上抬起头,四下张望,发现周围空无一人,连护士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他茫然地问了句:“抽完了吗?”
梁觉低头,目光在他苍白的嘴唇和失神的瞳孔上逡巡,沉重地应了一声:“嗯。”
许非遥点了点头。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一直抓着梁觉的上衣布料。
不仅如此……
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透过薄薄的衣物,许非遥可以感觉到梁觉的心脏每一次有力的跳动,那熟悉的温度和节奏,仿佛将他带回了七年前,让他想像这样一直依偎下去。
但那不可能。
眼前这个人,现在是他的上司。
更是其他人的男朋友。
想到这里,许非遥心中警铃大作,意识快速回笼,整个人如弹簧般从梁觉怀中跃起。
梁觉冷不防被他这么一推,身体倒向一边,用手撑地才勉力维持住平衡。
许非遥摸了摸头,“那个,不好意思啊……”
“没事。”梁觉低声回答,默默收回那只被许非遥抛弃的手,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
两人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许非遥立在沙发前,身板挺得端正又僵硬。梁觉挪步去了窗边,有意和他站得很远。
直到沉默变得震耳欲聋,许非遥忍不住开口:“那我们现在去查什么?”
梁觉静静看了他一阵,叹了口气:“不查了。”
“啊?”
许非遥有些茫然。这时,梁觉深邃如潭的眼眸在他身上掠过,又默默垂了下去。
毫无征兆地,梁觉低声道:“对不起。”
许非遥结结实实地呆住了。
他不明白梁觉在道什么歉,也不知道如何回应,而梁觉也没有要解释的打算,只是说:“先吃早餐吧。”
要是换成半小时前,听见梁觉说出这句话,许非遥一定会如蒙大赦。
可是现在,他却只感到诧异。
折腾了这么一早上,大张旗鼓跑来抓人,又把他带到这里来。
结果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懵懵懂懂之间,他被梁觉带到餐桌边坐下,望着满桌丰盛到令人咋舌的菜式出神。
迎着他惊慌失措的目光,梁觉自然而然盛了一碗海鲜粥,在他面前放下,淡淡地说出一个字:“吃。”
许非遥心中仍疑惑不解,但梁觉的话掷地有声,有股让人不敢违逆的力度。
再加上海鲜粥的确有点香……他终究还是动起了勺子。
“梁总,您不吃吗?”吃到一半,许非遥抬头问。
梁觉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看得他有几分不好意思,又将头埋进碗里。
一顿早饭在无声中吃完,梁觉提出要送他出去,二人沿着来时的林荫小道往回走。
上午九点,体检中心已是人声鼎沸,私人专属别墅区却仍然宁静祥和,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除了偶尔传来几声鸟雀的啁啾,便只听得见二人并肩行走的脚步声。
许非遥偷偷往身旁看了一眼。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目光,梁觉问。
“没事,”许非遥扯了扯嘴角,“就是,有点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在咖啡厅里,梁觉在他对面坐下时,他的确觉得梁觉是有意来为难他的。
可经过后面这些事,带他去体检、给他准备早餐……
他心里多少有些动摇。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透着一层朦胧的毛玻璃,在他眼前若隐若现,而他始终不敢伸手探寻。
梁觉沉默了一阵,回答:“关心我的员工,有问题?”
“当然不是,”许非遥音量弱了几分,谨慎措辞,“只是……有点不像您的作风。”
梁觉看了他一阵,移开眼睛,须臾,一本正经地回答:“张明志说,这样能让我成为一个受欢迎的上司。”
许非遥怔住:“认真的吗?”
“当然。这是他给我本季度下达的绩效目标,学习《如何赢得员工的心——全球高管都在学的领导力课程》慕课,并提供五千字的学习心得。”
许非遥听到他毫无波澜地报出课程名,短暂愣神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兴许是受他感染,梁觉的嘴角也悄然掠过一丝笑意。
换作梁觉刚上任的时候,许非遥绝对想不到自己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和他在早餐后一同漫步说笑,度过一段……称得上恬淡的时光。
“说到张董……”许非遥犹豫着开口,“那天团建,在他家里……”
梁觉撩了撩眼皮。
其实许非遥想问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那天晚上我不是喝醉了嘛,听他们说,是您照顾我的。”
“怎么?”梁觉反问,“怕我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许非遥解释得诚惶诚恐,抬头一瞥,才发现梁觉脸上并无不悦,反而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对他一惊一乍的姿态感到有趣。
他低下头:“其实,我是想说……”
话音戛然而止。
梁觉发出一声鼻音,表示他正在等待下文:“嗯?”
可许非遥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谢谢”并不足以表达他的意思,而更多的话,他似乎也不敢说。
或是不能说。
正当他踌躇不定,两声交叠的叫喊声从稍远处传来:“老大!”
是辛晴和杜令冬。
“我们体检完找你好久了,你去哪儿——我去……!!”
他们一边叫唤许非遥,一边向他奔来,看清他身旁的人时,动作瞬间凝固,身体僵在了原地。
“梁、梁总……”
梁觉默默点了点头。
众人竞相噤声,就连寒暄都没人敢轻易开口,生怕一句话说错就踩到了这位阴晴不定新上司的雷区。
一阵面面相觑的沉默后,梁觉的目光转向许非遥,淡淡地留下一句:“先走了。”
许非遥还沉浸在刚才没说完的话里,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杜令冬抢在他前面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句:“梁总您慢走!”
等到梁觉走远,组员便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询问他刚才去了哪里、为什么会和梁觉在一起。
许非遥和组员之间向来开诚布公,除了一些实在不可告人的细节,其他事情都毫无保留地交代了出来。
没想到杜令冬听完后情绪异常激动。
“什么,你没去体检,被梁总逮到了?!”杜令冬惊呼出声,眼珠子一转溜,又问,“那梁总说什么了?会给你记违规吗?会扣你绩效分吗?”
许非遥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他都搬出《员工管理条例》来压你了,怎么可能放过你啊?”杜令冬急得脸红脖子粗,脑海中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惊恐万分地睁大了眼,“那他知道我们是一起来的吗?那会不会……会不会怪我们知情不报?
“杜令冬,你什么意思啊,”辛晴抢在许非遥前面开口,“你是怕老大连累你?”
“我——”杜令冬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我这不也是为了项目组考虑吗?再过一周就是挑战赛了,你们也知道,梁总他本来就对老大有意见,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更加小心吗?万一闹出什么闪失,影响了挑战赛怎么办?”
辛晴虽然性格内向,却十分直爽,怼起人来绝不含糊:“你还怪起老大来了?老大为你兜过多少次底,你都忘了吗?再说了,梁总对老大有意见,就一定是老大的错吗?你既然这么关心项目组,怎么不敢直接去找梁总理论呢?”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
“好了都别吵了,”许非遥被他们闹得头疼,强硬打断,转向杜令冬,“令冬,今天的事确实是我有欠考虑,如果梁总追究起来,我会承担责任。如果你担心受到影响,我也会尽我所能向梁总证明这事跟你没有关系,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吗?”
听到许非遥话说得如此直白而不留情面,杜令冬有些抬不起头,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老大,你误会了,我怎么会是那个意思呢?”
许非遥看着他闪躲的眼神,轻叹一声,什么也没说。
是也好,不是也罢,他不想再去深究,更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破坏团队团结。
更何况,杜令冬会有这些小算盘,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他是项目组的主心骨,如今他境遇不佳,组员也难免会军心不稳。
许非遥比任何人都明白,现在的《筑梦》项目组,急需一剂强心针。
好在下周就是挑战赛,许非遥对此还是很有信心。
这次他们的方案是给《筑梦》推出家园系统,也就是对长线运营项目的更新迭代,这也是近年来挑战赛最受推崇的一条道路。
尽管挑战赛一直标榜“创新不设限”,可现在大环境如此恶劣,并没有适合创新的土壤,已经连续三年没有从无到有的新项目脱颖而出。
求稳才是制胜之道,只要控制好成本、精准预估风险,让高管们直观地看到收益,便能赢得他们的投资信心。
想到这里,许非遥心中又充满希望,语气轻松地为组员打气:“好啦,都别担心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拿下挑战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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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觉独自回到别墅休息室时,李医生已等候多时。
自从昨天得知那位姓许的贵宾要来体检,他便精心安排,提前预估抽血结束的时间,还在百忙之中调派了好几名医务人员待命。
结果他在影像科等了半个多小时,仍不见有人来,便回到休息室来找人
梁觉一走进来,李医生立刻端出恭敬的笑:“梁先生,您回来了。”
梁觉却置若罔闻,面色沉重如铅,径直走向沙发,走下后佝偻着背,用手抵着额头。
李医生愣了愣。在他的印象中,梁觉总是意气风发,对任何事情都能运筹帷幄、势在必得,以至于他很难想象,梁觉也会有这样失意颓唐的时刻。
“梁先生……”良久,李医生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得到梁觉略微抬眼的回应后,壮起胆子接着说,“是这样的,我这边一直没见许先生过来,就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梁觉摇头:“他走了。”
“这样啊,”李医生问,“那今天是先不体检了吗?”
梁觉久久没有回话,李医生便不再追问,毕竟梁觉没有义务对他交代什么。
正当他打算退下,梁觉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说:“他很害怕。”
李医生怔了怔,发现梁觉在说完话后,仍然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他意识到,梁觉需要他给出一个回应。
“您是说,许先生害怕抽血吗?”李医生暗自揣摩着他的心思,“其实我们也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害怕打针,害怕体检,这都是人之常情。”
梁觉低下头:“是我让他害怕了。”
“这……您也是为了他好,不是吗?”
尽管梁觉从未明说,但李医生略加思考就能明白,他费尽心机安排这一整场员工体检,全是为了那位姓许的先生。
李医生继续道:“我相信,许先生他一定会理解的。”
梁觉冷笑了一声,却不见往日的傲气与讽刺,反而透露出荒凉和自嘲。
这次回来,他以为能比以前有所长进。
他以为自己终于明白,到底怎样是对许非遥好的。
他以为设法让许非遥去体检,会是对他好的。
事实证明,他还是和从前一样自以为是。
或许他的存在本身,对于许非遥来说,就是一种伤害。
李医生又唤了一声:“梁先生……”
“你给我查一件事。”梁觉突然开口,幽黑的眼眸沉沉地望向虚空。
李医生赶紧应下:“好的,您请说。”
许非遥对体检的阴影如此深重,必然不只是害怕抽血那么简单。而梁觉能想到的,只可能是和当初捐肾一事有关。
那时候梁觉在美国参加夏校,得知这件事后立即飞回国内,和许非遥当面对质,却只换来许非遥云淡风轻、避重就轻的回应。
于是他彻底死心,决定放弃这段全靠他装傻才强撑两年、本就不该开始的恋情,连夜返回美国,再也没有回来。
回想起许非遥刚才惊恐的反应,梁觉笃信,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幕。
他下定决心,他要将所有曾参与过梁湃肾脏移植手术的人揪出来,主刀的医生、取肾的医生、联络人、司机、护士……
一个也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