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95 女神与混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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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弥尔前往玛利亚之墙的那一夜，希斯特利亚彻夜未眠。
在调查兵团出征的第二天，人类领土上空出现了罕见的白夜现象，明明太阳已经落山，天空却一直保持着半死不活的琉璃色，实在是扰人睡眠。
睡不着，也没必要硬着头皮睡。希斯特利亚起身，点了支蜡烛，从书架上抽出一沓公文。
“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刻，其实更适合读情书的。”她这么想，随即又摇摇头。
并没有人给她写情书，即便有，身为壁内之王，将私人情感凌驾于集体利益之上，这种事，即使只在心里想想，也是不被允许的。
她首先是女王，其次才是希斯特利亚。
翻开文件，白纸黑字工工整整，每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却不知到底在表达什么。她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页纸，直到上头出现了尤弥尔的名字，才勉强能够静下心来读上两行。
那份文件是尤弥尔的口供，是她承认了巨人身份后接受高层调查时留下的。
“尤弥尔……”用嘴唇描摹着这个名字，希斯特利亚的手指拂过纸页。
自她住进米特拉斯以来，这名字的主人几乎和她形影不离。这家伙还背着一个潜在的危险身份，而她则动用女王的威严，硬生生抗住压力，将尤弥尔留在了自己身边。
“你似乎……已经成了我任性妄为的唯一宣泄口了呢。”喃喃自语间，金发的女王苦笑道。
玛利亚之墙夺还战，按理说，这场战役中本不该有尤弥尔的位置，但，当她以那副罕见的义正言辞态度提出参战的意愿时，即便心中再不情愿，希斯特利亚还是答应了她。
她太了解她了。
太了解了。
即便总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即便口口声声嚷着要为自己而活，尤弥尔就是尤弥尔——一个口是心非、心肠软的不行、一团和气的烂好人。
如果不让她去，万一在夺还战中出了什么意外，那恐怕，会成为她终生的心结。
“真狡猾啊，尤弥尔。”希斯特利亚自言自语道，“明明说好，要一起做这世界上最坏的坏孩子的……”
“现在这样，我们不是都没办法实现这个承诺了吗？”
出征前的那一晚，两人在昏暗的烛光下依偎缱绻，炙热的呼吸还未宁静，尤弥尔轻轻抚摸着女王的金发，温声细语地说了句——
“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希斯特利亚说。
她不想她道歉，那会莫名给她一种即将永别的感觉。或许……在某个早已忘却的梦境里，尤弥尔就是向这样和她道了声歉，然后头也不回地远离了她的生命。
出征当天下午，希斯特利亚没有跟去城墙。
她已经出席了正式的送别仪式，而独属于她们的仪式也在前一晚落下帷幕，英雄临行前的时间应该留给民众。更何况，她的爱人是隐姓埋名参与行动，万一大张旗鼓，被某位和善却精明的红发长官看出端倪，那她们费尽心思的小小合谋，可能就要胎死腹中了。
“真小家子气呢……” 年轻的女王看向身后空空的床铺，忍不住自嘲。
“怎么办呢？尤弥尔，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
“万一你真的回不来了，我该怎么一个人去面对接下来的时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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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外，身处恶战的尤弥尔终于下定决心。
“切！”
“自顾自说了那么多激昂慷慨的废话，结果搞成这幅样子！”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爱逞强啊，前！辈！”
掌心飞溅一道红光，随即，金色的落雷从天而降，她看着自己身体周围凭空长出血肉，在构筑起巨人躯体的那一刻，向掳走那位前辈的奇行种追去。
什么狗屁夺还战，不过一时脑袋发热才决定参与罢了。
她本打算以此还那位不靠谱的长官一份人情，谁知热脸贴了冷屁股。其实想来也对，好不容易重获新生，好不容易有了为自己而活的机会，何必非想不开，再跑去战场上送死呢？
所以原本，尤弥尔也做了两手打算，只要希斯特利亚开口挽留，哪怕只有一句，自己就老老实实留在她身边哪儿都不去，将那些烂摊子一概甩给别人处理。
可她并没等来她的挽留。
她或许会死在这场战役里，或许会被莱纳、贝尔托特他们带走。在那混蛋团长下达冲锋指令的那一刻，她甚至连遗书都想好了，就以“致亲爱的希斯特利亚”开头，写成情书的格式，草稿都在心里打了一半，只是并没有时间动笔。
“或许偶尔做一次‘女神’也不错呢……”她以这样的想法麻痹着自己。
可她也曾做过几年“女神”，不仅没能救下任何人，反而害得信徒和自己一样，被流放于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噩梦。
所以，当听见那句“想想你们爱的人”时，她又在心里，将那封还没落笔的遗书给撕了。
在她眼里，那位慷慨激昂发表演说的长官并不靠谱——偷装备、优柔寡断、缺乏计划、做事基本全凭临场发挥……但无法否认，那些看似毫无章法的行动，总能歪打正着获得一个还算不错的结果。
尤弥尔之前就已经相信，相信她迟早有一天能看清世界的真相。
所以，再信一次也无妨吧？
信自己会如她所说的逃过一劫，回到爱人的身边。
虽然一直认为巨人之力效率更高，但若非出现特殊情况，尤弥尔也不想节外生枝。不得不承认，这批战马被训练得很好，哪怕并没有参与马术的集训，她也跟在队伍后面避开了大部分投石。
有人在眼前被砸得面目全非，不会蒸发的血液飞溅到脸上。尤弥尔紧咬着嘴唇，指甲在掌心刻下一道道血色的月牙。
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注定什么都无法得到。她想要的很简单，只是和希斯特利亚一起，安稳度过生命中余下的时光而已。
“去他妈的女神吧。”
“就这样，做个差劲的家伙苟活下去……”
然而，当看到那位长官被奇行种半路截胡的时候，她还是割破了自己的掌心。人的运气是守恒的，她不觉得那个笨蛋这次还能侥幸逃过一劫。
本该如此，在厄特加尔遭遇围攻时她就想这么做的，看来欠下的人情，终究还是要还。
巨人身份暴露，好在战局已经进入白热化，地方指挥官自顾不暇，除了那些围攻而来的奇行种，现场便不再有其他威胁。
“真可悲啊……”
“话说，人这一生，真的能只为自己而活吗？”
她为已经奄奄一息的前辈悲叹，也悲叹着遍体鳞伤的自己。不断有奇行种围过来，她的巨人体格不大，在空旷的原野上并没有什么优势。筋疲力尽之际，尤弥尔眼前又闪过了重生时的那片星空，尽管此时的她，早与当时的决心背道而驰。
“喂……”
“喂……！”
“还活着吗？！”
“……不行，太虚弱了，一时半会儿叫不醒。”
“总之……先带回去吧，小心点……”
“真顽强啊……这个状态几乎是人彘了吧……内脏也被搅成一团了，居然还活着……这就是巨人的力量吗？”
“……咦？说起来……这次作战人员里有这家伙吗？”
“行了……别废话了……”
“好歹……她也是扭转了战局的英雄啊！”
……得了吧，要真觉得她是英雄，那就闭嘴让她好好睡一觉。就算拥有巨人之力，恢复也是很消耗体力的——这么想着，尤弥尔用仅剩的力气皱了皱眉。
像是察觉了她的不满，周围的嘈杂逐渐归于平静，只是还没清净多久，身边就又围上来了几个扰人清梦的白痴。
“唔哇！这丑女什么时候跟来的？！她不是应该在王都吗？！”
“看起来伤得好重，不会出事吧……？”
“能有什么事啊……这家伙和艾伦一样吧，就算只剩个脑袋也能长回来……”
“喂！！别把我的命不当命啊你这马脸！！”
“艾伦，尤娜小姐还在休息，小声点……”
……
…………
吵死了。
就没人在意她也还在休息吗？
等回去后她就要跟这群白痴划清界限。
耳畔想起车轮滚动的声音，在轻微的颠簸中，尤弥尔又一次陷入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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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英雄们即将凯旋的那一刻，希斯特利亚就决定，一定要亲自去城门迎接。
虽说是凯旋，但这次胜利的代价异常惨痛。传令官已经先行告知了作战结果，城墙补上了，领土夺回来了，先锋部队成功前往地下室，揭晓了尘封已久的世界真相。然而，最初离开特洛斯特的221人，只回来了76个。
她很想知道那76个人里是否有尤弥尔，但传令官手上并没有详细的人员名单，一切都要等调查兵团回城时才能知晓。
希斯特利亚也曾是士兵，她知道这样的凯旋并不会很体面。于公，女王亲临现场，至少不会让拼死奋战的士兵们收获一片嘘声。于私，她实在想亲眼看看，看看尤弥尔是否被算进了那生还的76人。
然而，真到了城门打开的那一刻，她却怕了，怕到不敢细看归来士兵的面孔。
心神不宁之间，周围人的反应反倒被看的一清二楚——
值守的短发宪兵，眼下的黑眼圈重到连脂粉都遮不住，直到在凯旋者中看到某个人后才长舒一口气；
面容精致不输贵族小姐的金发侍女，双手交握着放在胸前，声音颤抖地唤着自己曾经两位前辈的名字，得到回应后，几行清泪在她漂亮的脸蛋上留下痕迹；
一对五十岁上下的体面夫妻，带着漂亮的小儿子，向着回城的队伍急切张望，他们似乎没看到自己想找的人，那位金发妇人一时脱力跪在了地上，直到留着一头深红色头发的小儿子眼睛一亮，激动地说了些什么后，才在丈夫和儿子的搀扶下站起身……
伤员都是躺在马车上被运回来的，希斯特利亚没有看到团长，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利威尔和韩吉。这一次，没有记者上前问东问西，民众们也一言不发。原本应该锣鼓喧天的街巷，此刻只有沉默在盘旋。
终于，在队伍的最后方，她看到了想见的人——
尤弥尔也躺在马车上，安静地像个熟睡的孩子。
虽然狼狈不堪，但她的爱人，这次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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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尤弥尔身下是柔软的床铺，床边的小桌子上摆着茶具和几块点心，茶壶的壶嘴还往外冒着热气。
她长吁一口气，和以往每一个普通的休息日一样，下床、喝水、吃点心，走进浴室冲了个澡，再将自己套入一条干净的睡裙。
走廊传来渐近的脚步声，暖橘色的黄昏温柔氤氲。门开了，她的女王迎光而立，一头金发盘的一丝不苟，略带疲惫的双眼在和她对视的那一刻泛起水光。不久，湛蓝的天空飘起小雨，一滴接一滴落在地板上，一阵微风拂过，那些雨点落在了尤弥尔的肩头。
“喂喂喂……我好歹大病初愈，你扑人的时候稍微控制下力道啊……”
“少废话！我没揍你就不错了！你这白痴怎么能把自己搞成那幅样子！再有下次就别回来了！”
“哈……以前的你可说不出这种话啊，女·王·陛·下~”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已经烦透当乖乖女了！我现在就要做这世界上最差劲的混蛋！”
“嗯，那就做吧。”
下一秒，骄横刁蛮的女王陛下就被压在了床上。
“等……尤、尤弥尔？！你要干嘛？！”
“不是你说的吗？要‘做’这世界上最差劲的混蛋，”尤弥尔挑眉，“我可是有自知之明的很呐~”
“谁说是那个意思了？！”希斯特利亚的脸红到快要滴血，“而且现在天都没黑——唔！”
没说完的话语被吞食入腹，这是个绵长温柔的吻，像是要弥补某些遗落在梦中的遗憾。
“天没黑，那就持续到天黑好了，天要是一直不黑，那就更好。”尤弥尔想。
“反正还有的是时间。”
有人冠冕加身，有人无名无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血脉正统的女王，而她是创造奇迹的英雄，世人会不遗余力地美化她们的友情，直到两人原本的样子被时间抹去，最后化作一个失真的符号，带着永恒的神圣诅咒留存于世间。
但在彼此的眼中，她们将永远成为自己。
除了彼此，没有人会知道，在女神的外衣之下，是两个任性妄为的混蛋的灵魂。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95 女神与混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