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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92 他眼中的世界 ...


  •   “——!”
      啧,好吵。
      “——纳!”
      ……啊啊……烦死了。
      “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唔啊啊啊——!地震了吗?!

      在尖锐的催促声里,你一个激灵从温暖的床铺中翻起身。
      晨光熹微,与意识消散前无边的黑暗对比鲜明。迷蒙的视野被一道黑色的剪影阻截,从外形看,那应该是个妇人,她金色的短发在你眼前展开一道屏障,对突然亮起的白光起到了一定的缓冲。
      视线渐渐聚焦,眼前具现了一张你从未见过的面孔,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却从躯体深处涌上心头。
      见你呆愣着没有动作,她一把拉住你的胳膊,像是提一袋刚挖出来的土豆那样,硬生生将你从床上扯了下来。
      “你睡懵了吗?动作快些,要迟到了!”
      “看来马加特先生对你们还是太纵容,不然训练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是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

      她的声线十分柔和,带着种舐犊情深的责备。可那过于严厉甚至有些刻薄的语气,却莫名让你联想到童年的麦克贝斯夫人。
      在她的念叨省中,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你翻身下床,任凭双腿将你带至盥洗室。
      “啊……又来了……”你不禁默默叹息,这几分钟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你确认,自己又是在以第一视角经历着某个人的人生。
      即便如此,在看到镜中映出的那张脸时,你还是生出了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白皙的肤色、细长的眉毛、金色的短发……尽管样貌稚气未脱,身型也不似印象中那般高大,但你可以确定,此时此刻,自己的灵魂被安进了莱纳·布朗的身体。

      “靠啊……真晦气!”在心里暗啐了一口,你立马原谅了刚才那位妇人的刻薄。
      “莱纳!你洗漱完没有,下来吃早餐!十五分钟后出发!”
      在说到“出发”二字时,那位夫人的语气瞬间轻快起来,仿佛即将迎接一天中最明朗的时刻。这并不是你的错觉,十五分钟后,你就在她热切的目光中走出了门。
      “诶!等等!”
      还没走几步,金发妇人便匆匆忙忙地追上来,她在你面前蹲下身,郑重其事地,将一个印着不规则星星的黄色臂章 ,套在了你的胳膊上。
      “怎么这么粗心,这都能忘!”说完,她轻轻帮你理了理头发,眼神中既有责备,又蕴含着一种别扭的慈爱。
      “谢谢,妈妈。”这种接触令你本能地感到抗拒,好在两人没耽误太久。与母亲告别后,莱纳转身朝街道尽头走去,他的步子很急,似乎要赶去一个十分重要的场所,借着他的双眼,你仔细观察着沿途陌生的街景。
      这并不是个富裕的城区,来往行人大多衣着朴素,几乎每人的胳膊上都带着一个臂章,但与你不同,他们的臂章几乎都是浅褐色的。这一程下来,不带臂章的只有几个士兵打扮的人,他们无一不是不苟言笑,用紧锁的眉头和嗤之以鼻的态度,向这里居民表示着不屑与嫌恶。
      这一路,你看到了许多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比如不需要马就能自动前行的铁皮马车,比如路边装着中空玻璃球的高高铁杆……在好奇张望之际,脚下的影子突然被一团硕大的投影吞没,你抬头望去,只见头顶的天空正驶过一艘巨大的“船”。
      这些见闻令你又惊恐又兴奋——很明显,这就是格里沙日记中所描述的,那个位于大海彼端的世界。
      这里是马莱,一个存在于字里行间和梦境中的神秘之地,一个科技、文化、制度……各个方面都领先于你们的世界。而你们,则被对方称为艾尔迪亚人,亦或尤弥尔的子民,是对方眼中野蛮、残暴、未受开化的民族,是携带着诅咒的恶魔的后裔。
      莱纳在一座貌似训练基地的门前停下,凭借他脑中的知识,你不费吹灰之力地看懂了门匾上写的字——
      艾尔迪亚预备战士训练营。

      ————
      ————————

      “再过几年就能进军帕拉迪岛了,我们几个候补生中,会有六人成为下一任战士~”一位金发青年语气轻快地说道。战争,在眼前这群年轻人看来,似乎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
      “太好了……终于能成为马莱人了……” 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你感受到莱纳心底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震颤,然而下一秒,他就被身边的男孩毫不留情地浇了盆冷水——
      “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啊?吊车尾。”
      “你擅长什么?体力?射击?头脑?格斗?”
      “你唯一比我们强的,也就是写写那些向马莱表忠心的小作文而已。”
      被对方这么一激,一股热血直冲大脑,你心中大喊“不妙”,下一秒,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口角演化为肢体冲突,然而莱纳的表现却印证了那个男孩的话。虽然没有身体的控制权,但痛感是同步的,从小到大,你还是第一次被人“揍”得这么惨。
      在这之后,各种经历从各个角度刷新了你对莱纳的认知——他的确是个吊车尾,无论是日常训练,还是理论知识,除了能洋洋洒洒、花样百出的歌功颂德外,这家伙身上确实没什么可取之处。
      但,会歌功颂德又何尝不是一种优势呢?
      那份狂热与偏执为莱纳赢得了长官的青睐,在上位者眼里,与其将力量交给一身反骨的强者,还不如将其赐予愚钝却忠诚的人。
      更何况,那个愚忠之人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他至少有着常人无可匹及的忍耐力。
      对于作为战士候补生的少年来说,清醒,才是最荒唐的事。

      ————
      ————————

      你仿佛只在这里呆了一天,又好似逗留了几年。
      在这段时间里,你目睹了一位少年的成长。那是被规训、训练和歧视所填满的童年,莱纳就像一颗被浸泡在毒液中的苹果,即便外表光鲜亮丽,实则内心早已腐烂不堪。
      在一个平凡而特殊的日子,他终于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战士”身份,成为了“荣誉马莱人”的他,和另外三位少年一起,在铺满鲜花的道路上,接受着那些曾唾弃过他的人的注目礼。
      在戴着面具的人海中,他看见了自己的“父亲”,那是个在不知情中与艾尔迪亚人通婚的男人,一个畏惧于舆论和礼法,无情抛弃了母子二人的马莱人。
      但那也是镌刻于莱纳梦中的希冀,是多年以来,推着他成为“荣誉马来人”的动力。
      他试图追上那个影子,可梦想却背叛了多年的努力,“父亲”的咒骂胜过淬毒的利箭,也胜过了他迄今所承受的一切皮肉之苦。

      那一天,莱纳明白了,荣誉马来人依旧是艾尔迪亚人。不过万幸的是,虽然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马莱人,但他仍有机会成为一名“英雄”。
      人总是需要一个理由推动自己活下去,一个梦想的破碎承接着另一个梦想的诞生。厌恶而憧憬,仇恨却期待——带着对那座恶魔之岛的复杂情感,他和另外几位同伴一起,在一个名为“照相馆”的地方,拍下了他们人生中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合影。
      “呀……波尔克怎么没来?”
      “啊,抱歉,他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已经和马加特队长请示过了。”
      马塞尔强颜欢笑,挠着头和吉克打着哈哈。“几年”下来,你已经熟知了这几位预备战士的名字,也知道了那位名为吉克·耶格尔的青年,正是藏身于巨兽体内,向你们发动进攻的投石者。
      同时,你也得知了他的另一个身份——马莱的军官有时会称他为“惊异之子”,而这个绰号中的“惊异”,指代的正是那位在壁内留下线索的格里沙·耶格尔。也就是说,吉克与艾伦,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有一说一,这消息的确是有够让人惊异的……”在得知此事的那一刻,你在心里由衷感叹了一句。

      “唔……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吉克摸着下巴追问道,“因为个人原因抗拒上级安排,这种行为对于战士来说可容不得哦~”
      “……”
      “不、不是的!他没有抗拒,只是我看他脸色确实不好!才强行让他留下休息的!”
      吉克笑意盈盈,却莫名释放出强烈的压迫感。马塞尔读懂了那笑容暗含的意味,忙不迭慌乱地解释起来。
      “嘛~不用那么紧张~”吉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我理解你疼爱弟弟的心情,记得早些回来哦!”
      “毕竟……等你走后,这里大概不会有人这么溺爱他了。”

      当然,马塞尔没有回来。
      莱纳的视角在不久后便全然转向帕拉迪岛,与兄长分离后,波尔克究竟是如何度过了五年时光,这以你现在所获取的情报已无从考证。
      而当下,同队的几人还依旧挤在这间小小的照相馆里,只为在临行前留下最后的纪念。
      这家照相馆就位于雷贝利欧收容所内,规模不大,店主金·保罗·夏塔尔是一位外国人,他拥有与马莱人同等的权限,却一时兴起在雷贝利欧做起了生意。
      照片会在战士小队出发前洗出来,马加特队长让几人自行取走。
      孩子的天性总是好奇的,来取照片那天,莱纳壮着胆子,蹑手蹑脚走近那个盖着丝绒布的方盒子,对着它左看右看,专注到没能发现身后缓缓走近的店主。
      “嗯?你对它很好奇吗?”
      “唔啊!!对、对不起!!”有人突兀在身后问了一句,你和莱纳都吓了一跳,他下意识转身后退两步,无意中撞上了身边的支架。支架缓缓向后倒去,眼瞅着那个方盒子就要翻倒在地,年轻的助手眼疾手快冲上来救场,才有惊无险地保住了相机。

      “啧!没长眼睛吗?!”他破口大骂,显然并没把少年臂上的红色臂章放在眼里。
      “让你进来就够晦气的了!拿了照片就赶紧滚!别添乱!”
      少年手足无措,同时,一股不安自你心间油然而生——你似乎已经在这具身体里呆了太久,久到已经对其主人感同身受——恐惧、委屈、屈辱、不甘、仇恨、愤怒、同情……各类情绪纷纷扰扰,蚕食着莱纳的期盼,也蚕食着你的理智。

      “别以为换了臂章就能扬眉吐气!无论冠上什么头衔,杂种就是杂——”
      “够了!”
      助手似乎还没骂过瘾,好在店主及时出言喝止了他。打发走骂骂咧咧的店员,他带着莱纳坐到窗边的小圆桌前,自己去柜台后翻找了一阵,然后端来了一个更小、更精致的方盒子。

      “这是最新的技术,相比传统相机,更加轻盈便携,清晰度、取景范围、成像速度都有大幅提升。”
      “不谦虚地说一句,卡尔加的镜头工艺简直是卓越绝伦,若说自己是第二,估计世界上也没人敢称第一了吧。”
      卡尔加……
      在神游雷贝利欧的这些年,你偶尔听人小声谈起过这个国家。有人说那是目前唯一能与马莱匹敌的东方大国,也有人说,在那里,艾尔迪亚人可以像本国的其他公民一样,昂首阔步地走在宽敞的大街上。
      但这些话题,是不能公然议论的。

      “您去过……卡尔加?”心底萌生出一股罕见的反叛,你听见少年低声问道。
      “哈哈哈哈哈!不瞒你说,我就是从那来的,所以刚才那番话不免有自卖自夸之嫌!”名为金的店主笑得十分爽朗,自从来到这,还没有哪个外族人对“你”这样笑过。
      “在一个地方呆了几十年,人就想出来走走,没想到出来后还是得靠老家的产业维持生计。”他轻抚手中的迷你相机,像在抚摸一个心爱的孩子。顺着他手指的轨迹,你看到了相机上刻着的一行不明显的小字——
      西西弗斯民用轻工业集团。
      “!”
      “这、这是!”
      一股强烈的震颤从胃部涌向左胸,令你震惊的不止有“西西弗斯”这一熟悉的字样,也包括这字样居然是以你熟知的文字,即马莱人口中的艾尔迪亚语书写。

      “这是……艾尔迪亚语?”恰好,莱纳也注意到了那行字,并顺势问出了你的疑惑。
      “嗯,是的。”金轻轻点头,“虽然不了解细节,不过据说,这个集团的创始人克劳斯·西西弗斯,就是艾尔迪亚人。”
      “这个人的经历很神秘也很传奇,他早年间为总统做过事,一生未娶,退出政坛后,不知怎么开始对镜片有了兴趣。”
      “一开始好像只是做放大镜,后来是显微镜、望远镜,再后来,干脆连相机镜头也一起做了。产业越做越大,在他收养的孙子接手后,又开始拓展起海外市场。”
      “虽然据说是武夫出身,但这个人在卡尔加也算有口皆碑。他曾经发表的一些言论还上过全国报纸,其中不乏一些对于帕拉迪岛的描述,虽然真伪难辨,但在当时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谈起故乡的轶事,金滔滔不绝、如数家珍。他口中那位传奇人物渐渐与你脑中的某个形象重叠,震惊之余,你默默消化着他透露的内容,细细梳理着其中一条条隐线,可就在即将抓到什么之际,莱纳突然拍着桌子站起身来。
      “不!不对!不可能!”他情绪激动,几近破音,“那座岛上的家伙都是恶魔!它们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您不应该在这散布这些言论!这是不合法的!”
      “这次我就当没听见!希望您以后谨言慎行!别再说这些话了!”
      说完,他逃命似的拔腿就跑,路上还因为撞到人被骂了一句。后来,那张照片由贝尔托特代取并转交给他,可莱纳已然将其视为恶魔的肖像,随手撕毁后,扔在了一处偏僻的街角。

      再后来,少年背井离乡。借他的双眼,你目睹了马塞尔的丧生。立场翻转,“你”成了自己故土的不速之客,以截然相反的视角,和那群熟悉的年轻人建立起滑稽的羁绊。
      杀人、救人、杀人、救人……“你”在善与恶的两端循环往复,心中那杆天平摇摆不定,灵魂撕裂又愈合,最终被无边的业火吞噬。少年渐渐长大,他的情感在压抑中反而越发充盈,在这具远走的躯壳里,宛如住进了除你之外的第三个灵魂。
      你和莱纳一起,走过青涩的训练兵时期,走过第五十七次壁外调查,走过拉加哥村震耳欲聋的沉寂,走过厄特加尔冗长的夜晚。你品味着他目睹尤弥尔念出马莱文字时的诧异,品味着他奋不顾身救下柯尼时的决心,品味着他受到希斯特利亚照顾时的悸动,品味着他与吉克再会时的鼓动与冲突……七、八年时光弹指即逝,人类独有的复杂感情填满你的胸腔,剪不断、理还乱,起起伏伏,几乎将你淹没。
      然后,终于到了与昔日的同窗兵戎相见的时刻。你听见柯尼、让、萨沙带着哭腔的质问,感受到三笠摇摆而果决杀意,看到蕾伯蒂眼中欲言又止的闪烁……最终,一切的爱与恨,都在贝尔托特那句哭喊中溃不成军——
      “谁能来……找到我们啊?!”

      谁能……
      拜托了,任何人都好……
      请……来找到我们吧……
      请来找到“我”吧!!!

      夺还战前夕,在你们静默潜行的那片夜色的另一端,莱纳看着贝尔托特用烧焦的树枝,在那张泛黄的照片后,歪歪扭扭的写下那几行字——

      致阿尼·雷恩哈特:
      或许我们此生再难相见,
      希望你能早日回到你父亲身边,
      余生安好。
      ——贝尔托特·胡服

      真可悲啊——不知是你还是莱纳,这么想道——就连在遗书里,都不敢表明心意。
      如果是“我”的话……
      可惜,没有“如果”。
      “你”的“如果”,早在多年前,零落在雷贝利欧最不起眼的阴暗角落里。

      次日,当雷枪的火光穿透护甲在耳畔炸开时,“你”感到的不仅有恐惧,还有一份如释重负的淡然。

      记忆的最后,“你”看见了一只巨人。
      她火红的头发乱得像一团水草,四肢并用在地上匍匐着,丑陋的模样比起罗德·雷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它爬行着,将巨大而粗糙的手伸向“你”。
      这世间的最后风景,是那双浑浊的、泛着幽幽绿光的、宛如一潭死水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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