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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5 无根之花 ...


  •   我叫尤娜,尤娜·尤利西斯。目前“十七”岁,刚从训练兵团毕业,现在是一名准调查兵。
      这是我第二次走过自己的十七岁,实际上,我已经二十六了。上一世,我至死都是一名调查兵,服从命令、忠心耿耿,九年的青春岁月,都尽数献给了调查兵团。
      嗯,以上的说法属实是给自己戴了顶高帽——实际上,我在当兵期间的表现并不突出。服从是因为没有想法,忠心是因为无处可去。找不出几次亮眼的战绩,也想不起一个引以为傲的事迹。看似为了自由而战,却不过是恰巧进入了一个逆流而上的组织,随波逐流地过完了一生。
      “九”,这个数字给予我的年华并不美好,家族落寞,好友离世,一直憧憬追随的长官,则在一场自杀式的冲锋中埋骨沙场。我的一生,短暂而平淡,一个从未有过明确目标的人,在失去了追逐的身影后,自然只能草草退场。
      当然,说自己碌碌无为也是不公允的,毕竟这九年讨伐的巨人怎么说也有上百,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巨人永远杀不完,即使我一生不眠不休地杀过去,也不过只是在为无意义的重复性工作添砖加瓦。

      于是,我死了。
      但又荒谬的,死而复生。
      那只诡异的不明生物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我送回了十七岁那年的秋天。祂说会给予我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却没有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活着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在正式开始之前,首先要做的是复盘一遍自己的经历。

      我原本的姓氏并非“尤利西斯”,甚至,连“尤娜”这个名字也来源不明。我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十岁以前的时光,都在一家名叫“霍普弗里”的孤儿院里度过。
      我曾尝试向院长弗洛伦斯讨要有关自己身世的说法,但她知晓的信息并不比我充裕多少。
      我不是被好心的工作人员捡回来的,也不是被其他人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院长说,当年是一个半大的男孩送我来到这里。但每每在我向她询问更多细节时,她总用同样的话将我搪塞过去——那个送我来的男孩没有留下任何信息,他说希望我往后一生与他再无交集。
      这是多么无理、无情而又傲慢的要求?
      我猜想他是我的家人,比如哥哥什么的……或许我家并不富裕,碍于家里的经济状况,作为女孩的我被他亲手送进了孤儿院。至于什么往后再无交集,不过是我怕我回去报复罢了……
      混蛋男人,如果有一天让我见到你,你最好跪下来求我手下留情。

      自懂事起,我就开始帮着孤儿院里的嬷嬷打理内务。她们总说我比同龄的孩子闹腾、力气要大,不如分担一些家务消耗多余的精力。于是,整理书柜、收拾碗筷、跑腿、帮更小的孩子铺床……这些工作从五岁开始便成了我的家常便饭。
      当时的我并无怨言,一部分是孩子的心思单纯,一部分是出于对院长的感恩,还有一部分,则是希望孤儿院里其他人能够喜欢上我。
      没错,我其实并不受大家喜欢。

      壁内流传着一个无聊的说法——“红发的女巫”。简要说来,就是长着红发的女人会带来噩运,其实更精确的版本是长着“红头发绿眼睛”的女人,只不过后来以讹传讹,后半部分被大家省略了,再后来,干脆连“女巫”都省了,男人也会因此而受到歧视。
      十分不巧,我就长着红头发、绿眼睛。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壁内红发者的比例虽小,但乘以基数怎么也得上万,几万个女巫、男巫在墙里繁衍了这么多年,居然没想着施个法术驱逐外面游荡的巨人?
      有大病。

      人类会误解并排斥与自己不同的群体,将其定义为“他者”,并由此确立自己高贵的身份。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把戏,但划分等级能为一部分人带来利益,既得利益者缄口不言,被压迫者则无从反抗。
      孩子们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他们不在意什么“红发的女巫”,但正因是白纸,才容易被人肆意涂抹。大人们的饭后闲谈,有意无意的窃窃私语,都会成为群体排挤的诱因。
      这是现实,无奈而残酷,我无力改变,便只能作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去讨好其他人,以此让自己的生活稍微好过一些,以此让自己不被孤立,不至于孑然一身。
      但那时的我,总是心怀希望。也不知是乐观还是幻觉,我总是在梦中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不厌其烦地鼓励着我,让我坚定地相信只要心怀希望,总有一天会迎来转机。
      后来,命运真的给予了我些许垂怜,但再后来,它又无情地将其尽数收回。

      六岁那年,弗洛伦斯嬷嬷不知从哪儿带回了两个脏兮兮的女孩,她们的发色极为罕见,我非常喜欢那种亮闪闪的白金,好像天使一般纯洁。
      我很快便与年纪大些的那个姑娘义结金兰,我叫她蕾比,但她的全名是“蕾伯蒂·安吉鲁斯”。安吉鲁斯——Angelus,是天使的意思,多么美好的寓意,与她本人那么相称。
      年幼的我懵懂的意识到,原来姓氏是如此神秘的事物,它甚至能决定一个人特质,这让我突然开始羡慕那些拥有姓氏的人。
      我曾听过这样的说法——姓氏连着我们的根,无姓者无法前往灵魂的归所,像一朵朵无根之花一般,很快便会枯萎、腐朽。这让我更加渴望知晓自己的根脉。并不断幻想着,如果未来我能被一户人家收养,我将会获得一个怎样的“根”?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四年,直到十岁那年,才得到了解答。
      某个晴朗的下午,一对和蔼体面的夫妻来到霍普弗里,丈夫拥有一头红棕色的卷发,干练而精明,妻子则和大多贵妇人一样,金色的发髻盘在脑后,优雅得体,平和而温柔。
      经院长介绍,我知道了那是来自史托黑斯富人区的尤利西斯夫妇,家主琼斯·尤利西斯是一位精于商道的贵族,妻子玛丽安·尤利西斯本就生长于商贾之家,两人结婚多年、感情深厚,却一直没有孩子。
      他们的来意很明显——从这里接走一个孩子。
      琼斯先生的目光在屋里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我身上,于是,我成了尤娜·尤利西斯。
      再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亲选中我,是因为我和他一样,长着一头红色的头发。尽管与他红棕色的头发相比,我的发色要更加明亮。
      尤利西斯夫妇待我很好,可以说是视若己出。他们从自己的角度,真心实意为我规划着一切——吃穿用度皆以大家闺秀为标准,还聘请了优秀的老师,教我绘画、礼仪、文学和音乐……这些都是进入社交圈所必备的技能,后来,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又增加了非必须的马术课程。
      骑马的女人粗野,但我从小就好动,没办法。

      十三岁那年,我第一次出席社交场合。也是在那一年,我意识到,尤利西斯一直在贵族圈中处于边缘地带,甚至可以说仅仅勉强维持着贵族的头衔,那些应有的特权俸禄,基本与我的家族无关。
      原来父亲引以为傲的经商手腕,并非锦上添花,而是现实所迫。我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原由,但父亲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摸着我的头发,望着壁炉里燃尽的柴灰连连叹气。
      后来,出于机缘巧合,一位名为安洁莉娜·雷洁德的望族千金与我缔结了深厚的友谊,她家族中的每位成员都博学而高尚,不为流言蜚语所动。由此,尤利西斯家族终于与正统名门产生了交集。
      母亲有些惋惜安洁莉娜不是男孩,不能成为我的人生归宿。我也感到惋惜,因为安洁莉娜让我想起了蕾伯蒂。
      渐渐地,我开始抗拒参与各种聚会——我渴望的是发自内心的真挚友谊,而非靠着阿谀奉承换来的虚伪关系。大多数贵族子弟都是无礼又傲慢,他们不知民间疾苦,也不知自己的俸禄皆为民脂民膏。他们无知且自大,以嘲笑努力生存的人为乐。大概我自己也是个傲慢的人,所以才不想背负着偏见在这做作的名利场中了却残生。

      十四岁那年,母亲终于怀上了一个弟弟,一年后,家族的正统继承人出生,而我,也终于有了卸去重任、追寻自由的机会。一时心血来潮,我向父母提出了当兵的愿望,并承诺进入宪兵团,尽可能申请驻扎史托黑斯区。
      这看似是个完美的归宿——工作体面、离家不远,还能远离危险和劳碌。
      当然,我最后食言了,抱歉,亲爱的爸爸、妈妈,但也感谢你们,再一次包容了我的任性。
      或许是命运的馈赠,在训练兵团,我与分别了五年的蕾伯蒂重逢。她的个头已经超过了我,性格也沉稳了很多,没变的是那一头飘逸的白金色头发,以及那双浅棕色眼睛中淡淡的哀愁。

      四年后,她死了。
      又过了八年,我也死了。

      而如今,我再次站在一切的起点,在成为一名调查兵的前一个夜晚,这趟旅途终于正式拉开了帷幕。
      不过,是错觉吗?
      为什么这次,我从蕾伯蒂眼中,读出了一抹似有似无的慌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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