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宋惊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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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壹零年六月下了一场大雨，李曳山将从江苏回到成都，到火车站时外面的瓢泼大雨如天堑拦住她的视线。刘怀兴在后面推着她的轮椅往前走，边走边说着：天漏了，这雨下个不停。李曳山没说话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怀兴走到她跟前挥了挥手掌：你又想她了？李曳山摇头说：不敢想。只是这雨实在太大了，刘怀兴撑着一把小伞既遮不住他自己也遮不完李曳山。短短一条路走过，两人都成了狼狈的落汤鸡。刘怀兴以为李曳山会责怪他，但她什么都没说，眼直直地看向一个地方。
刘怀兴顺着她看过去却只见到人群，他问：在看什么？李曳山还是摇头，她自己推着轮椅调换了方向，走了另一边的进站通道。两边连接的通道是露天的，过去又淋雨。李曳山不在意雨滴在身上，她只怕流过自己的雨不够多。最后进站的时候她又往那边看了一眼，像是告别又像是遇见。
李曳山只是人来人往里一个不起眼的人，走过也就走过了。不过怎样离开，怎样抵达，于她都是无所谓。只是偶然见到的一个侧影却让她失了分寸，着急忙慌逃离了这场突如其来的久别重逢。
她的异样还是被刘怀兴发现了，他停下问：你刚刚在看什么？李曳山还是不说话只摇头。刘不信持续地逼问着，最后受不了的李曳山还是说了。李曳山很少说话，大多数的时候都沉默。刘怀兴常说她是座寡言的大山，只喜欢一个人立在天边守着日落后的蓝调。
她说话很慢字一个一个地往外蹦，没有抑扬和顿挫，像一股断流很久的死水。她说：我见到她了。再见到那个人，她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或是高兴，第一反应反而是逃离。她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她又自嘲地想或许她早就忘了我了。
刘怀兴大声地喊：你说谁？她？是那个她吗？尽管火车站里人声鼎沸，刘怀兴的声音还是掀起了一道惊天的音浪。李曳山捂着右耳点头：我看到她了。他们都很清楚这里的她是谁，在李曳山这里不用姓名只用一个“她”代称的只有一个人——宋惊水。
据李曳山说，宋惊水是个好人，也是个让她感到痛苦的人。提起宋惊水时李曳山偶尔会哭，常说宋惊水让她痛不欲生，就算分别多年了还要来她梦里折磨她。她老是梦见宋惊水，梦到一场大雨，梦到离别的前一晚。在梦里宋惊水一次又一次地不告而别，李曳山偶尔会把梦当真，从梦里惊醒后总要马上跑出去找宋惊水。
那个如蛇一样紧紧纠缠着她让她不得安生的女人此刻正倚靠在进站口的栏杆上。在太多人里，李曳山还是一眼看到了她。宋惊水比从前更瘦削了，她抬着手指间燃着根细长的女士烟。吞进喉咙的烟又从她的身体里洇出来，很快宋惊水便隐匿在烟雾里，一如她从雨里消失。
尽管隔得那么远，李曳山还是闻到了呛人的烟味。她认为烟雾和雨水并没有区别，都是一条长长的沟壑，李曳山在这边，宋惊水在那边。从雾里散出来的烟混着空气中弥漫的雨丝成为一张大网，将李曳山罩了进去，不可避免地她开始惊慌开始难以呼吸。只是想起宋惊水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那个晚上她们都没想到的离别和如今的再见都来得突然，李曳山匆匆忙忙还未做好准备一切就已袭来。李曳山湿渌渌得，脸上水痕不断，她眼一眨，嘴里品出了些咸。想起那个身影，李曳山没忍住挥了挥手示意刘怀兴将她推到拐角处，她还想再偷偷看一眼宋惊水。
宋惊水还在原地，李曳山伸手将她和从前比对。宋惊水眉眼间流着雨，往下衣襟上别着一朵栀子也沾风带露。她与从前不再相同的气质，让李曳山终于生出了点原来从前已经是好久以前的想法来。过了一会她才突然想起管刘怀兴要了手机拿来拍照。相片里的宋惊水穿着红裙安静靠着栏杆发呆，屋檐后的雨不曾扰乱她。李曳山想宋惊水是滩不会起波澜的水，惊水不会惊水。
栏杆经雨久久浇灌，生出了许多棕红色的锈迹。旁边的人都避着不去碰，宋惊水却要去靠。她的红裙染了锈，她人也染了锈。在离开李曳山的日子里，宋惊水只要安静不动李曳山就会来到她的面前，于是宋惊水学会了怔愣和神游。
宋惊水在李曳山的腔室里碾了一遭又一遭，她迤逦婀娜，郁郁地走。在李曳山的字里行间，她深深恨着宋惊水，说宋惊水是倒灌的江水要她被淹没，又说宋惊水是悬刃的刀剑，日日挂在她的头上要她死才解脱。她不提爱只谈恨，提得多了就成了块冰慢慢被自己的泪给融化。她又抗拒着挣扎着，最后慢慢化为了梦里的雨。究竟是爱还是恨又都不重要了，她只是长久地梦见宋惊水。
照片模糊只能勉强看出宋惊水的模样，李曳山只好努力去看宋惊水。李曳山想将宋惊水牢牢刻在记忆里，就算不反复去想也能记住。李曳山不敢想也不敢忘，关于宋惊水她不许人提，也不许自己忘。
火车站的广播开始提示检票，李曳山才决定转身离开。走吧，她说。刘怀兴上前推着她开始往检票口走问：你不和她打个招呼吗？李曳山摸着手机上模糊的照片摇了摇头。她伸手接过廊下的雨，放在手心上捂着，从里面汲取些关于宋惊水的记忆。她想起第一次见面也是雨天，宋惊水背着她走过了好大的一场水雾。那时候她们都还天真固执，未来还是道蜃影。
宋惊水是在个雨天来访李曳山的，那是一九九八年一个普通的雨天。那时的李曳山还小，依旧坐着轮椅，她自己推着轮椅走到走廊的尽头上，看雨落下又升起。李曳山偶尔会伸手出去接两滴雨，放在手心上小心地捂着，她想着会不会有人来带她从雨里走到家门口。而宋惊水就那样来了。
宋惊水那时已经是年级上的红人了，她成绩好人缘也好。李曳山也听说过她，那时她不以为意。可如今伏在宋惊水的背上她却说不出这话了，她想宋惊水确实是个极好的人。宋惊水背着李曳山冲进雨里，那把小小的伞只遮得住她们的头，大半身子都露在雨里。宋惊水就说下次她会换把能够遮住两个人的大伞，她说不会再让李曳山淋雨了。
李曳山不置可否，她举着伞趴在宋惊水的身上，百无聊赖地数着宋惊水的头发，偶尔抬头看一眼路给宋惊水指个方向。她安静不说话，只是靠在宋惊水的脊背上。从那孱弱的背上投掷来宋惊水的心跳声，李曳山于是不数头发改念心跳声了。她把伞打低遮住视线，从伞下的缝隙里看路边的景色去猜测到了哪里。从伞尖滑落的雨滴尽数落在了两人的身上，谁也没有理会，一个专注赶路，一个自顾自玩着游戏。
李曳山到家后，宋惊水提出想去替她把轮椅拿回来。李曳山摇头问宋惊水可不可以明天早上也来送她去学校。望着李曳山孤挺的影子，宋惊水不由自主点了头。第二日一早她就骑了辆自行车来带李曳山，她抱着李曳山上后座，牵着她的手环过自己的腰。她们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
李曳山逐渐与宋惊水熟悉了起来，宋惊水是个如火一样的女子，她热忱地爱着所有的人和事。李曳山却是沉默的山，不动也无言。李曳山却会与宋惊水谈行舟争渡，写卷帘春风，也讲大漠塞烟。李曳山写小城，写她，写自己。她们总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故事。宋惊水成了李曳山的腿，带她走了许多的地方。李曳山走不动，宋惊水就骑车带她去，车不能骑的地方她就背着。那是李曳山这一生里最幸福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宋惊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