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有回声》潮云

72、chapter 72

　　高考前一天晚上，晚自习依然照旧，没有值周生管理，没有老师暗暗监视，这一晚大家却出奇地安静，或许是离别的悲伤将他们笼罩，又或许是对未来前途最后的拼搏，中学时代最后的时光，一分一秒都舍不得浪费。

　　这一晚上康兴锋并没有让大家再背书刷题，而是在暮色四合的时候，悄然走进了教室，大家都没发现教室突然多了个人，等到他以“同学们”这三个字开头的时候才猛地抬起脑袋，迷茫不解地望着他。

　　他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了，综合了所有中年男人的特质，秃顶，皱纹，大腹便便，相比英语老师唐尼的年轻有干劲，他像一棵摇摇欲坠的老树。

　　康兴锋有部尼康单反，寒暑假就看见他带着老婆出去旅游，将沿途的风景和他老婆单人的照片拍下来存在Q.Q相册，可谓一个名副其实的好男人。

　　“明天就要高考了，再跟大家说最后一遍，住家里的把闹钟调好，千万不要迟到，迟到一秒钟都不会让你进考场，准考证一定要记得带，往年多少因为忘带准考证或者是准考证丢了的错过考试，我希望这种情况不要发生在我们一班的同学身上。”

　　絮叨完后，他头一回在班上用如此温和平缓感情充沛的语气说话，“三年，1020天，我们度过了一千多个金乌西坠玉兔东升的日子，过去老师对大家严厉，我知道大部分人心里有怨气，不少人心中还在骂老师，不过骂就骂吧，过个三年五年又有谁还记得我呢？都是小孩，我一个快六十岁的老人还能跟十几岁的小孩计较不成？”

　　他说完那句“又有谁还记得我呢”的时候，枫晓发现周围有不少同学眼圈红了。

　　时间是以生命为代价的良药，可以疗愈一生中所有大大小小伤口，但时间又是无情的洪流，所有记忆在几年几十年之后都被冲淡抹去。

　　她视线不自觉望向陈漾，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抬起头，目光清澈又认真地看着讲台上。

　　虽然是中途才来到这个班级，但他对这里应该也有所感触吧。

　　陈漾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眼眸一动，精准地朝她方向看来，两人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枫晓一个激灵，急忙把头扭了回去。

　　康兴锋把U盘插到教室多媒体电脑上，里面有一个单独的叫做1301的文件夹，点开里面全是有关他们这三年来的所有照片。

　　开学军训他们顶着烈阳，却在教官的逼迫下尽管大汗涔涔也一动不敢动，有一张休息时黑秋吧对着镜头比了个大耶的照片，原来他军训的时候就黑得足够显眼了。

　　上课时大家聚精会神盯着黑板，但有人浑水摸鱼杵着下巴睡着了，口水快流了出来，放大一看还怪恶心。

　　高一去山上徒步时热得双颊绯红，爬四个小时到山顶后那里的领导给每个同学发了个两个馒头当做午餐；

　　高二羽毛球比赛，当切到她和陈漾两个人羽毛球赛场上合作杀敌的照片时所有人都发出了一阵看好戏的起哄声；

　　高三最后一次元旦晚会，康兴锋给他们排了一个爱的华尔兹的舞蹈节目，每个人脸上扑了曾三尺厚的粉底，夸张的腮红，亮晶晶的眼影，每个人就像刚从太上老君炼丹炉里蹦出的猴子，好不滑稽，但每个人脸上的笑却从未有过的灿烂和青春。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的搭档班上那个街舞男孩，结果突然被告知他的自创舞蹈被文娱老师选上了，无奈只好退出他们的集体舞蹈，而彼时的陈漾正全力备考竞赛，无心演出，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陈漾突然跑到办公室跟康兴锋说自己也想参加，于是她的搭档就自然而然地换成了陈漾。

　　在那个十七岁弥足珍贵的年纪，女生第一次换上白色礼服，男生一身精致西装，绅士而生涩地朝对面的公主伸出手，女生拎着长裙，周围聚光灯光亮璀璨，脚尖的音乐轻快而浪漫，那一次他们所有人都成为了童话故事的主角。

　　高中生活就在这样曲折但温暖的日子里轰轰烈烈地驶去，待回过神的时候，时间的马车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一路尘土填满了岁月。

　　6月7号，阴，大风。

　　李珍亲自开车送枫晓去考场，路上偶然遇到路边的陈漾，枫晓急忙摇下车窗，大喊了一句“陈漾！”。

　　李珍便问：“怎么了？看见同学了？”

　　枫晓点头，“都在附中考试，但不是一个考场。”

　　李珍立马将车停下，对着陈漾说道：“晓晓同学是吧？我们刚好顺路，上车吧，阿姨载你过去。”

　　陈漾说了句谢谢阿姨，李珍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又一眼，路上嘴巴没停过跟陈漾搭话，枫晓一直觉得李珍有点见色忘女，虽然她没有证据，但过去十多年，她看见长得好的无论是男女都会叨叨絮絮停不下来。

　　她跟陈漾说考试加油，不用紧张。枫晓想说人家已经保送了，跟你这个还需要过一本线的宝贝女儿不一样，但怕她由此展开更多话题，反正陈漾也没表露出一丝异样，于是乖乖闭上嘴任由她去了。

　　还说什么高考完来家里玩，又邀请他去旅游，虽然枫晓知道这只是李珍职场上一贯的客套话，但她还是觉得有点过，万一人家当真了怎么办？到时候真他们三个人出去旅游？

　　她扭过头对陈漾微微一笑，示意她不用在意她老妈的话，没想到陈漾竟然十分高兴地回道：“好啊，谢谢阿姨，有机会一定。”

　　说罢还对挤眉弄眼的枫晓道：“枫晓同学，怎么从没听你说过阿姨这么人美心善，怪不得生了个这么激灵的女儿，还是大人基因得好。”

　　“闭嘴！”她把声音压得极低，“你一个保送生来参加高考，凑什么热闹？在家睡大觉不舒服吗？”

　　陈漾眨眨眼：“陪你一起高考啊。”

　　李珍被他三言两语哄得嘴角就没下来过，以至于后来无数次提到陈漾，夸那孩子以后绝对有出息。

　　枫晓无奈道：“人家不就夸了你和你女儿一下，顺嘴的事，不要太当真。”

　　李珍却把手放在枫晓脑袋上，语重心长地说：“晓晓，你要知道，会哄人也是一种本事。”

　　高考结束后的那天下午，小雨不停。

　　从考场出来后，枫晓只觉得自己松了一口大气，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卸下了。

　　她的中学时代在那一段“考试时间已到,请考生停止答卷,等待监考老师收完试卷后考生方能离场”广播中彻底结束了。

　　她考场在四楼，陈漾在五楼，但等她收拾好东西磨蹭一阵子后，陈漾早就在一楼等她。

　　大家约好考完后一起去KTV唱歌，回学校收拾东西的路上，陈漾给了她一只耳机，里面放的是Stevie Hoang的《All I Have Is Love》。

　　一副耳机，两根线，连接两个心跳同频的人，直到再次回到行知，望着空荡荡的教室，曾经这里座无空席，如今安静得就像从未来过人一般。

　　江天明走进来，对两人兴奋道：“你们在这啊，宋力言已经定好了包厢，还愣着干什么，好不容易熬到解放，快走吧！”

　　班上总共五十个人，身为班长，江天明自然也不想谁落单，连陪伴了我们三年的老师都喊上了，总共开了个两个大包厢。

　　李珍特意问了康兴锋他们的具体安排和地点，给大家订了两个大蛋糕，师母给他们送来了各种水果，还有手工麻辣豆腐干，去骨鸡爪，麻辣牙签牛肉等等，据说她提前两个晚上就开始准备了，就为了给我们一个惊喜，虽然没有给他们大家上过课，但已经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所有人好一阵感动，一个个都哭着要给师母一个亲切的拥抱。

　　混乱中，陈漾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枫晓身边。

　　刚才班上一群男生把他喊过去，高考完，最让人振奋的当然是吹牛和八卦，他被灌了不少酒，一靠近，就闻到他身上那股啤酒味。

　　天知道喝了多少，旁边那群男生一个劲起哄，似乎打了个什么赌。

　　枫晓刚想问你是不是喝多了。

　　话还没说出口，陈漾突然弯下腰，凑到她耳边。

　　康兴锋今天也高兴，直接吹了一罐青岛啤酒，完事后对着大家说：“我们年级组今晚还有教师聚餐就先走了就不陪大家了，你们好好玩！”

　　等康兴锋走后，所有人真的就彻底放肆了，唱歌唱到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横七竖八地倒在沙发上，还说要再来一曲。

　　半夜十一点，大家陆陆续续都离开，只剩下平时他们玩得近的几个人，不知道是谁点了首同桌的你，一首几乎每个人的中学时代都听过的歌，字幕刚一出，江天明就开玩笑说：“是谁的同桌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拿起话筒，歌还没登场，人却先走了。

　　就在江天明准备切歌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巧蔓却突然举起了手。

　　“没人唱的话，我来唱这首歌吧。”

　　他们这才发现在灰暗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

　　赵巧蔓一人站在中央，手握话筒，生涩地唱着情歌，大家有说有笑，玩的玩游戏，拼的拼酒，但枫晓却忽然想停下来，只听她一个人唱歌。

　　她说：“其实，我还有话想说。”

　　所有人好奇地望向她。

　　接着，她声音几乎在发抖，却仍旧认真地说：“陈漾，你能过来一下吗？”

　　这一幕是大家始料未及的，黑秋吧率先喷出一句“握草？”，陈漾皱起了眉头，显然，他不喜欢这种被所有人围观打探的感觉。

　　但赵巧蔓眼神过于坚定，坚定到豁出了一个内向女生全部的勇气。

　　在那短短三秒中，脑子里忽然出现一根线，把所有碎片都连在了一起，构成了无人知晓的真相。

　　《JOJO的奇妙冒险》里有一句这样的话，“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人类的伟大就是勇气的伟大”，勇敢的人什么都值得。

　　她对陈漾说：“要不去看看？”

　　陈漾偏过头看了她两秒，然后点头，“好。”

　　赵巧蔓朝她递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她深吸口气，鼓足勇气问：“其实，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做过同桌吗？”

　　陈漾仍是一贯地皱眉，眼中闪过一丝迷惘。

　　周围人拍手起哄，赵巧蔓娓娓道来。

　　“初二家里做生意在外面欠了一百万，我爸跑了，我妈被追债的刺激疯了，家里就剩外婆和我，每天领着政府低保却依旧担心下一顿该怎么办，为了更好地照顾我妈，初二的时候我转学来了这里。”

　　“班主任让我先随便找个位置坐，我看见后排靠窗有一排空位，窗外的香樟生得繁茂，挡住了午后的灼日，又允许夕阳照进来，就像我的人生，不需要太多光亮，一点点就足够，于是等我过去才知道原来靠窗的座位有人，只有他旁边的位置空着。”

　　“我一直小心翼翼，害怕被人嘲笑身上有股穷味，害怕衣服没洗干净沾了炸豆腐油渍的气味，害怕没钱吃饭被听见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听见大家讨论哪家西餐厅贵但难吃，什么牌子的衣服好穿，哪里的风景好看，我却还要撒谎说中午吃馒头是因为要减肥。”

　　“你请了三天假后回到学校，那天我把中午吃饭的钱丢了，趴在桌上独自忍受屈辱孤独和不甘，你睡醒后跟我说，第一次当同桌没准备什么礼物，干脆就请我吃个饭。”

　　说到最后，他们几个全都沉默了。

　　江天明突然说要上厕所，枫晓连忙起身跟了出去，所有人出门后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有关赵巧蔓的半个字，只说夏天的晚上外面居然有点冷。

　　枫晓和吴莎走在马路上，这个点除了零星几家火锅店没有打样，也就KTV网吧还有按摩店还在营业。

　　她们走在走了无数遍的小路上，街道上的霓虹灯，商场常亮的广告牌，路边卖宵夜的小贩，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停止在了今天这个群星璀璨的夜里。

　　吴莎不禁感慨：“终于过去了，我们再也不是高中生了。”

　　“是啊，时至如今，居然有种不真实感，总觉得在做梦。”

　　“那这个梦也是够离谱的。”吴莎轻笑，她悄咪咪地问：“诶，你真的不介意吗？”

　　枫晓歪头，“介意什么？”

　　“就刚刚那事啊，表白哦，你不会听不出来吧？”

　　“这个呀......”

　　“不然还是什么？陈漾他喜欢你。”吴莎很肯定地说。

　　被她这么认真一说，枫晓想到刚才陈漾在耳边说的话，脸颊忽然发烫，难为情地挠了挠。

　　“我知道。”

　　“你呢？你对他是什么感觉？我们一直以为你们两情相悦，但今天你过于冷静了。”

　　枫晓笑了笑，“怎么说呢，其实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喜欢谁，谁喜欢，都是她们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作为旁观者似乎没多少权利去干涉别人的事情。”

　　吴莎耸肩，“你真大度。”

　　枫晓长吁一口气，“只是觉得喜欢一个人不容易，任何一份喜欢都值得被对方听见。”

　　“也是，希望等我以后遇到喜欢的人的时候，还能记起你这句话。”

　　高考完的这个晚上，有人感伤悲，有人爱不得，有人哭离别。

　　但无论是哪一种，今夜过后，第二天依旧能重振旗鼓，准备奔向各自美好精彩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