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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雪寂之危,福地之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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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不明飞行物缠上了,御雪宗的大师兄他很愁。
哦,准确说是前任大师兄。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拎着翠玉竹支的扫地僧——也就是传闻中的御雪宗恶徒宗清临,先是被掌门敲醒了师尊尚在人世的美梦,又被二长老一纸公文逐出宗门,心灰意冷地赶去浔溪崖准备跳崖殉情,却恰好赶上天降暴雪,人间王朝沦陷。
一只脚已经踏在空中的宗清临,一声叹息,向师尊告罪,表示救完人再回来陪伴师尊,便扭头狂奔。在帮助若干王朝开启紧急防御阵法,协助转移了大批灾民,并敦促各宗室王族向御雪宗求援后,宗清临却得到御雪宗已然封山的消息,任由多国君主跪求宗门相助,那灵皇亲手布置将御雪宗隔绝于世的宗门大阵依旧没有半点波动的迹象。
“说是暴雪生魔息,为刚入仙途的外门弟子着想,便封了山……”
眼见福辛国君哭得涕泗横流,宗清临挤压着空荡荡的灵台却再也挪不出一丝灵力,恨得牙直痒痒,“外门弟子,呵,他们眼中的消耗品何时这般珍重了?若是真担忧外门弟子扛不住魔息入魔,那内门呢?难不成那群灵尊、灵师连这点魔息都受不住么?都什么废物!”
国君失魂落魄,“剑尊……我朝是否已被宗门抛弃?我族小辈之中有人觉醒了灵光但未入宗门,这是惹恼了他们,刻意敲打我族啊!福音背靠宗门,为福地最盛,雪寂之前,便有数位仙师于其国内游历,此劫必能安然度过。他盛我衰,此消彼长,即便熬过了天灾,来年也逃不过国破之难。当年父亲曾有幸面见三长老,得其告诫,勿要过分依赖宗门,如今想来,三长老怕是早已预见今日之况。可惜,悔之晚矣!”
宗清临沉默不言,若是师尊尚在,绝不会容许宗门袖手旁观,视人命为草芥。现下,以他一人之力,不过是杯水车薪。
宗门是回不去了,但宗清临蓦地想到,御雪宗前些日下山游历采买的弟子也被困在了山下,这些人中不乏有臻至尊境的内门弟子,他们大抵已返回御雪宗设于福音国境内的弟子居避雪,若是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许有说服众人一同救助百姓的可能。
辞别国君后,宗清临匆匆赶往福音国,见弟子居内有人温酒小酌,有人吟诵经文,有人对弈赏花,好一番闲情逸致,世外桃源之感。
宗清临看了看自己尚未来得及更换的道袍,它被浔溪崖下的阴气逼人的枝蔓撕扯得破破烂烂,又摸了摸自己挂满鬼针草和苍耳的头顶,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如虱子在他心梢爬行。
昔日长老之下第一人,内门弟子无不听从号令的御雪大师兄,现下却该如何请求曾经眼中一粟出手相助?
宗清临纠结了一会儿,就说天降暴雪,俗世遭灾,百姓流离失所。先辈曾言,苍生有难,御雪必出。既然诸位已在山下,烦请你们一同出手救援灾民。
宗清了摸摸下巴,也许对方会因事不关己而拒绝,尤其自己已非宗门之人,搬出宗门训言,不太合适。
那就向对方直接表明自己并非命令,而是请求……再提及师尊,他必然不会容许闭门封山,见死不救,只希望这些内门弟子能看在师尊昔年威仪与恩泽的情分上答允。
宗清临闭了闭眼,摸了摸脖颈上的红绳,心头一片酸软,时至今日,自己仍沐师恩,受其惠泽。
只是不等他做好心理建,别院中隐隐传来的对话,却令他气煞也。
“这雪下得没停,也不知这波灭了几国?”有人抻了个懒腰,端起温好的梅子酿一饮而尽。
“这是什么话,那么多条人命,在你口中就这般轻飘吗?”有人卧在贵妃榻上翻了个白眼,嘴上说着人命关天,实则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又打了个哈欠。
喝酒的那人意味不明地笑道,“西北天境,咱们宗门庇护的王朝最多,废物也是最多的,以五长老的风格,绝无可能派遣使者救援诸国,届时,在雪寂中损失过半的那些,必然是要被宗门弃了。你想想,这还不如死在大雪中呢。”
打完哈欠的啧啧道,“一言以蔽之,名号是全要的,供奉是稀薄的,天赋是缺失的,发愿是狂妄的,雪寂没干倒的,那就留待战争统统解决吧。”
“慎言。”有人目不斜视仙气飘飘,“既入明界,不可耽于尘世。无论福地诸国如何征伐,皆与我宗无关。”
“那是自然。多谢师兄教导。”
“提这作甚,扫兴。这雪不知还要下多久,实在是无聊,不如出门找点乐子?”有人不耐烦道。
“什么乐子?带我一个。”
“我也去!”
宗清临脸色骤变,一脚踹开门,掀翻喝酒打哈欠的,各踩了几脚,“那别收凡人国君的供奉啊,东西收了,废话说了,等出事了,山门一封,与我无关,任由凡间至尊帝王在山脚跪阶成冰。这般糟践人命,所谓仙门,简直恶心!作壁上观,幸灾乐祸,你们便是这般领悟师尊教诲的?”
“宗清临!”对弈的两位掀翻了棋盘,怒喷道,“你还敢出现?你害死了三长老,给宗门造成了多大损失,逐你下山已经是掌门顾念旧情了,现下竟还有脸提三长老!”
喝酒的弟子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袖,摸了摸被浇了满头的梅子酿,怒火攻心,抄起拳头砸至宗清临心口,“恶心?到底是谁恶心?我入宗门多年,虽无过高建树,但我可从没对自己师尊产生非分之想!而你宗清临,思想肮脏,行为龌龊,三长老对你百般迁就,但你依旧不依不饶,纠缠不休。若非是你,以三长老的修为,怎么可能会坠下浔溪崖!”
打哈欠的那位,眯着的眼睛捕捉到了宗清临迟滞痛苦的眼神,瞬间了然,毫不客气地往伤口深处捅刀子,“若是我辛苦教导了多年的弟子,对我产生了狎意,我非得道心崩毁不可。三长老是被你这一逆徒步步紧逼的不臣之举,气得心灰意冷,他在浮霆大陆素有美名,却因你而蒙羞,索性一了百了,留个清白之身,哪怕身躯喂了魔渊巨兽,也比被你糟践了好上千万倍!”
对弈的弟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退了几步,“诸位,离这位灾星远点,早就听闻宗清临厄逆之子的名头,吸收他人气运转化为己用,你看分明是他惹的祸,结果三长老死了,他却好好的,岂不是更坐实了这一点!”
一抹妖异的红,悄悄环绕在他指尖,顺着掌纹一路缠至腕间,宗清临的眼眸中结起灰色的翳,他眼前一晃,雪白一片,或黑或白的闪点扑面而来,冲得他一阵晕眩,巨大的噪音摩擦着他的神宫,他缓缓抬起手,动作极其僵硬,他想要捂住自己双耳。
“你作甚?你莫非还想打人不成?”年长的弟子将其他人护在身后,看着宗清临神色不虞,“快,拿出绘影石,记录留存,带回宗门!”
“离他那么近,不会被他吸走气运罢!”
“莫慌,这是替天行道,会受天道庇佑的。”
身后两弟子赶忙拿出幽蓝色的石头对准宗清临,全神贯注地试图录下他的一举一动。
宗清临头疼欲裂,刚刚那个人……说了什么?师尊,是想摆脱我,怕被我污了清白,才顺势跳了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假的,都是假的!
“清临,放手罢,莫要逞强了。”
谁在说话?
无妄魔渊中卷起的巨浪几近扑上崖顶,皎白如练,悬于崖边。清雅广袖仙袍下露出凝霜聚雪的手臂,玉指被人扣在掌心,崖顶的风吹得他如绸似练在空中来回摆动,衬得他本就瘦削的身躯愈发单薄。
宗清临牢牢攥住那玉白之手,寸寸血痕,迸至他的指间根根断裂。眼看那道身影摇摇欲落,宗清临跪趴在悬崖边,探出大半身体,咬着牙攥紧对方的手腕。
他面露哀戚,苦苦恳求,“师尊,再坚持一会儿,时至午时,我们就有救了。”
白衣人苍白至乎透明的脸上浮起不自然的血色,他似古井平静无波,“清临,莫要安慰我了。你我灵脉皆如死水一潭,我们撑不到午时,这样下去,你也会死的,快松手罢。”
宗清临蓦地收紧了手臂,往上狠狠一提,试图将对方攥得更紧,“不,师尊,求求你,别抛下我,求求你,别留我一人……”
黑线缠绕上宗清临的手腕间,刺骨的疼痛一根一根剥离开他的手指,他满目绝望,那单薄清雅之人,如折翼的纸鹤,越来越远。
“这次,是真的不能再陪你了。清临,日后万事务必深思熟虑,莫要再冲动了。”
师尊……师尊!
为宗门鞠躬尽瘁多年,对上辅助掌门开疆辟土,让御雪宗跻身西北天境顶级势力,对下修缮宗门秘典,变革内外门之法,令御雪上下齐心协力,宗门弟子无不敬仰尊崇。短短几日,师尊教导宗门的礼仪、职责、品德全被付之一炬,诸多功德善行,皆被风流艳俗的蜚语流言掩埋。
说到底,还是自己无用,污了师尊的清名。
雪山天池般澄澈的神宫早已变得浑浊泥泞,灰色缭绕的烟雾一圈一圈缠上玉辉石润的灵台,冷入骨髓的寒意伴随着灵台处传来震裂般的疼痛,迅速卷席全身。
宗清临跪倒在墙角,四肢缩成一团,大颗大颗的汗珠自指间滚落,他死死抱住双臂,挤压着胸口处高速旋转欲要爆裂崩解的灵台,灵力之源化为了刀锋尽出的绞肉机,将他的五脏六腑绞得碎烂。
停下!
给我停下!
不能,他绝不能……他一手死死扣住颈间红绳,像是在攥紧悬崖边的那道身影。
灰色的烟雾不甘不愿地收敛了爪牙,缩进灵台之中,缠成了一枚灰色的茧。
眼底的灰翳散开,宗清临的双眸恢复了清明。
曾经的同门,惊魂未定,祭出琳琅满目的法器,正对着他,几枚绘影石,原原本本记录下先前发生的一切。
那位年长的弟子,握紧了手中剑,“魔息……是魔息!他入魔了!宗清临入魔了!快,禀告宗门!”
两弟子迅速向宗门发送了灵讯,附上绘影石的完整记录。
“我没有!”宗清临甩掉了手腕上的水珠,他摸着已经平息,缓缓吞吐着灵气的灵台,重复道,“我没有入魔。”
年长弟子满目痛心状,“胡说!方才我们亲眼所见。浮霆大陆修仙宗门谁人不知,双眼灰翳是入魔标志!而你不仅灰白满眸,身上的魔息更是满而外溢,还敢狡辩!虽然不知你用了何种秘法恢复原样,但你已然堕成魔物这是不容分辨的事实。掌门原本看在三长老的情分上,饶你一命,但现下你已成魔物,莫怪宗门无情。”
“众弟子听令,我已得宗门传讯,务必诛杀宗清临!”
年长弟子一声号令,别院内无人所动,与宗清临正面交锋的几位弟子甚至还齐齐后退了几步。
“师兄,这可是堕魔的宗清临啊……”
王境之下第一人。曾经御雪宗二代弟子前十中的另外九位联手都倒在了未出鞘的绯弦剑下,如今他们面对的是入魔之后修为暴涨的宗清临,恐怕只有长老们出手才能将其镇压。
“怕什么!”年长弟子已观察宗清临已久,现下眉眼松弛,“他没有灵力!动手!”
凌厉的剑意疾速逼近,宗清临来不及躲闪,一口鲜血喷出,众弟子见他果真无力抵抗后,放下心来,纷纷加入了这场围剿。
宗清临半跪在地上,挺直着脊梁骨,一边勉强抵抗,一边解释道,“诸位道友,我没有入魔……我没有……”
众人将宗清临团团围住,重达百余斤的铁锤猛地飞来,直直砸在宗清临的脊背上,耗尽了灵力的他无异于肉体凡胎,再也支撑不住,被砸弯了腰,佝偻着身躯缩成一团。
暴戾的情绪在别院中蔓延,众人索性扔了法器,以最原始的本能暴行,对着宗清临拳打脚踢。
有人狠狠踩在他脊背上,“什么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还不是得被我等踩在脚下。”
“你这幅丧家之犬的模样,真可惜,没让三长老瞧见。”
“哈!你以为宗门高层有多敬仰三长老吗?张口闭口修仙之人应扶危济困拯救苍生,应清心寡欲少杀慎杀,什么开辟灵植园供低级弟子种植换取资源,什么修缮宗门密典,还要提供给外门弟子修习,开什么玩笑,我们辛辛苦苦修炼,难道是要与那些低级仆役享受同等待遇的不成?他这些举措早已惹怒高层,若非他那副皮囊被中天境的大能看上,你以为宗门会小心翼翼供着他?”
“可惜三长老死的早。听闻中天境那位大能已有道侣,即将成契。三长老失了靠山,估摸着还得被那位道侣嫉恨,届时一朝失势,凭着脸成为千人骑万人跨存在,没准你宗清临还能享受一番,可惜啊,现下你也就只能想想了。”
“哈!也不难怪你对三长老有欲念,那般冰雪玲珑的仙姿,最适合被肮脏之物侵染|亵|渎了,看着他满身嫣红,泪水涟涟,红唇轻喃的模样,别说你了,谁不想……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传来,那满嘴脏语的弟子竟是被折了两臂。
抑制不住的灰雾,在宗清临的心口处形成了漩涡状,令人心惊胆战的魔息自四面八方卷来,贯入漩涡之中。
“闪开!快闪开!”
众人来不及退散,呼啸而至的魔息,将他们纷纷击溃,阴冷刺骨的寒意,如利刃一刀一刀凿刻在灵台之上,悲鸣与惨叫响彻云霄。
灰雾之中,宗清临睁开了灰白而空洞的眼,他似划破天际的剑,立于魔息中心,凛冽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他的手颤抖不已,握住的双拳犹豫再三,终究未予多言,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