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你还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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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说，这人世太苦了，她再也不想来了。”
他说话时，声音平静，神色如常，细密的眼睫低垂着，乍一看去，片刻前凄绝哀恸的情绪仿佛已如烟云散尽。
可越是如此，让人看了越是难过。
胸腔里仿佛忽然伸来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攫住心脏，带来一阵密密麻麻的尖锐刺痛感。
她想安慰苍梧淮几句，可张了张口又无力地沉默下来。
“节哀”二字太过苍白，不如不说。
最后，她沉默着伸手牵起对方的手，小心翼翼地收紧手指，用自己温暖的掌心一点一点包裹住他发冷发颤的指尖。
“……”苍梧淮指节微微一动，忍不住低头看她。
“这是做什么？”
浮瑶微微仰头看他，问：“你……还好吧？”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母亲离世，还是被自己的父亲亲自下令赐死。
碰上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好？
荒野河边一瞬间安静如死，直到苍梧淮深深闭眼叹道：“冷宫十数年里，我一无所有，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只能每日每夜在脑海中重复勾勒母妃的形象，生怕有一天连她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到那时候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早就一无所有，说不难过是假的。”
浮瑶下意识道：“你已经离开冷宫，也不再一无所有。”
“你是说宫里那些人？”苍梧淮勾了勾唇角，似乎冷笑了一下：“对母妃痛下杀手的父皇？以我的血肉成就自己的兄长？他们算什——”
“你还有我。”浮瑶略微收紧五指，更加用力握住他的手，认真道：“至少现在，我陪着你……如果你觉得太子殿下不好，等我哥哥回京了，你也可以把他当成自己的兄长，他很聪明也很厉害，知道的东西特别多，你可以——”
说到砚茗珂，她忍不住自豪地抬起眼帘却冷不防对上苍梧淮一眨不眨的眼睛，猛地截住了话头，少倾才小声道：“对不起。”
苍梧淮双眉微蹙：“说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道歉。”
浮瑶低着头，不忍看他的眼睛：“我说的这些是不是让你更难过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忙，甚至连连怎么安慰人都不知道……”
苍梧淮话音一滞，然后很轻地笑了笑，挣开她的手转而抬起双臂搂着她的肩膀，低头看她，轻声道：“傻瓜，十几年前就发生了的事，连我都无法阻止，你又怎么帮得上忙？”
少年锋芒毕露的俊颜上虽还带着未曾退去的青涩，可忽然这么站在她面前，浮瑶才发现，对方已经比自己高上许多，双臂搭在她肩头的时候仿佛能够把她整个人笼在自己身体投射下来的阴影里。
“你有什么好愧疚的？”苍梧淮垂眸直视她，声音温柔：“应该感觉到愧疚的人，是那些害死母妃的凶手。此刻你愿意陪着我说这些话，我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浮瑶长舒了一口气，可很快又忍不住忧心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苍梧淮忽然沉默了，再不敢看她的眼睛，松开她的肩膀独自走到河边坐下，背对着她，小声道：“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恐怕为你所不容，你我怕是很快就要分道扬镳。”
虽然心中已有预感，浮瑶在他身边坐下，想了想仍是问了出口：“分道扬镳，什么意思？”
苍梧淮坦然道：“我要报仇。”
浮瑶一寸一寸拧紧眉心，视线从被挖开了的坟冢移到苍梧淮神情冷冽的脸上，懵然道：“可是先皇后娘娘早就死了，你要向谁报仇，陛下吗？”
“当然是他。”苍梧淮眸光微沉，声音冰冷，带着一点清寒的沙哑：“但不只有他，还有既得利益之人。”
浮瑶讶异道：“你的意思是——还有太子殿下？”
苍梧淮的眸光微暗，自嘲非嘲般地笑了笑，反问：“怎么，我想动你的未婚夫，你心疼了？我早就说了，我想做的事定不会为你所容，就连我这个人也会变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你会越来越不喜欢我的。”
“不是。”浮瑶斩钉截铁一摇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天经地义，如果我哥被人欺负，我也会狠狠报复回去。何况……”
她的声音忽然低弱了几分，垂着眼眸望向漆黑的河水：“何况我也不想嫁入东宫。”
此言一出，曾多次劝她慎重考虑婚事的苍梧淮非但没有面露喜色，不知为什么脸色反而更阴沉了：“什么意思？因为我，你不想嫁苍梧清了？”
之前分明还态度坚决不肯悔婚，现在忽然又改变了心意，你是在可怜我吗？他想。
浮瑶一时默不作声，须臾才鼓起勇气凝望着他，点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阳景，对不起，我知道我这么说很冷血，但，因为淑妃娘娘的事，我忽然想明白了……”
“大溟宫宽敞明亮，金碧辉煌，可我却觉得它逼仄狭小，黑得可怕，我不想一辈子待在哪里……”
“哥哥说过，南海滨的鲛人遗民，貌美擅歌，楼兰之国民风开放，风光俊丽，巍峨大气，江南一带春日芳菲，细雨朦胧，颇多趣味……那些地方，我都想亲自走一走看一看，可如果嫁入东宫，怕是此生都没有机会出宫了。”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定，说到此处，眼神忽然一闪，又道：
“我不是很聪明的人，也没有太宏大的理想和愿望，我只想安安份份地活着。大溟宫太大了，我怕一不小心就错走到别人排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像淑妃娘娘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苍梧淮闭目叹息：“深宫内苑，帝王之家，本就是如此。”
“可我真的很害怕……”浮瑶回过头，心有余悸道：“回了圣京城，我会去请贵妃娘娘收回赐婚的旨意，也会亲自向太子殿下请罪。我这么做不是因为可怜你，或是因为淑妃娘娘的事对太子有了其他看法。”
浮瑶低着头揪着自己的袖口，声音轻得仿佛被夜风吹散的虫鸣：“只是因为我是一个自私且胆小的人。我怕疼、怕死，你的母妃罹难，可我想到的却只有我自己，这样的冷血而自私的我，一定很让你讨厌……”
苍梧淮沉默良久，最后竟如释重负般浅浅笑了笑，摇头道：“没有，这样很好。你是顺从自己的心意而不是可怜我，这样最好了。”
“既然现在我不是以苍梧清未来妻子的身份与你说话……”浮瑶重新回过头来，对他道：“阳景，你能否心平气和听我一言呢？”
苍梧淮：“你说。”
“我仍是觉得应空师太所言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和不少疑点，你想报仇，至少该弄清楚自己的仇人究竟是谁。”浮瑶一手托腮，思忖道：“比方说，她指认先皇后残害宫妃皇子，究竟有没有证据，只凭她的一面之词也太苍白了。”
苍梧淮反问：“你知道她为什么能把当年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明白吗？”
浮瑶摇头狐疑道：“方才我心中已有所疑问，她身为淑妃身边的长御女官，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什么当年不向陛下呈清，除非……”
“你猜得不错，”苍梧淮点点头，抚着胸口道：“母妃的遗信里确实是这么说的。”
浮瑶忍不住睁大眼睛，拉着苍梧淮霍然起身，急声催促：“既然如此，我们快回圣京城，向陛下说明情况，把应空师太带出庵来。”
“来不及了。”苍梧淮抬头望向二人一路走来的方向，自言自语般一字字道：“她已经出不来了。”
“什么意思……”
浮瑶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后面的话卡在喉头，再没有问出来的必要了。
青泉庵所在的方向不知何时蔓延起一片冲天火光，不知不觉间隐隐照亮半片天际。
“那是……失火了？”浮瑶猛地拽住苍梧淮的胳膊：“这是为什么？”
苍梧淮冷笑：“母妃十多年前就死了，可他却答应我要以贵妃之礼迎回母妃，如果不失这么一场火，他要如何给我交代呢？”
浮瑶顿感脊背生寒：“是陛下？为了掩盖淑妃娘娘早就离世的事实，他授意放火烧掉整个清泉庵？”
“无情寡恩之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苍梧淮丢下一句话，反手抓住她的手，道：“此地已经不安全了，咱们速速回京！”
二人一路疾走，回到圣京城时，天已朦朦渐亮。
苍梧淮把浮瑶送到砚府前，温声交代：“回去休息吧，保护好自己，今日看到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浮瑶点点头，在苍梧淮转身欲走时，又忍不住道：“我明日求见贵妃娘娘，请她收回赐婚……到时再去宫中看你。”
“好。”苍梧淮眉眼微微弯，冲她笑了笑，轻声道：“这次，别再食言了。”
他的话音被清晨的微风吹散，落到浮瑶耳中，仿佛一声轻叹。
她目送苍梧淮匆匆离去，继而转身走入府中，一进大厅，却看到苍梧清正襟危坐于堂前，似乎已经等了她很久。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你还有我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