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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去争去抢去拼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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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一声闷雷在云层上方炸响。
躲在人群中的孟必先被这雷声惊得浑身一抖,他将自己遥遥与梁端黏在一起的视线撕扯开,转移到了在这渐渐昏暗的天光下变得愈发显眼的陆子梧身上。
他恍惚记起,这与前去来鹤私宅的那日,是一样的风云变幻。
他亦同那日一样,从未摸清过这位仙师的行事道理。单凭己身臆测,他恐怕还要一错再错下去。
不能再这样痴等着了。
孟必先最后扫了一眼梁端那已经失了意气,只能被人拖行着前行的模样。收拢好衣袍,从人群的缝隙中退了出去,而后在坊间巷里的街道上朝着教坛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必须要赶在陆子梧一行人抵达之前,先一步去堵在门口。
否则,就梁端那副模样,也别想指望他还能撑上多久了。
他原先还计划着,即便是一时半会儿不能让梁端对孙六奇彻底失去信任,也可提前在他心中埋下怀疑的祸根。
如此一来,哪怕是陆子梧将梁端抓走,甚至于严刑拷打,短短几天内也别想从他口中得到关于孙六奇的任何消息。而他孟必先便可趁此之机,主动向陆仙师献策。
届时,哪怕孙六奇当真有营救之意,可梁端身陷囹圄,是无从得知外界消息的。只需陆仙师那边将消息稍加阻拦,他再与梁端谈上一谈,不愁能彻底瓦解这师徒两人之间的信任。
而当他带着从梁端口中撬出来的,有关孙六奇的相关事宜,将其献给陆子梧……
即便不能因此得了那位陆仙师的青眼,但若想要做到功过相抵,用以保全自身,换个从头来过的机会,还是不难的。
可谁知,这位陆仙师手中竟还握了梁端这么多把柄。相较之下,这个所谓的蓄意纵火的名头倒显得是最轻的那个了。
梁端本人恐怕已经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之下早就丧失了求生的意志,毕竟早在那些罪行被公之于众之时,就注定了孙六奇不会再出手相救了。这种情况下,指望他能再拖上几日,实属是无稽之谈。
但既然孙六奇的消息,无论如何迟早都要被那陆子梧摸个底儿透的。从梁端嘴中说出来,未免也太过浪费这消息的价值了,还不如由他提前对陆子梧说出……
孟必先思绪游移,意识没能察觉脚下的异样,被翘起的石块绊了个踉跄。
他急忙伸手扶住一旁的墙壁,才不至于让脸着地。
一旁挽着针线篮路过的阿娘见状,关切地问道:“哎呦,这后生怎么这么不当心,没事吧,这般着急呢?还是要看着点路啊。”
孟必先喘着粗气摆了摆手,说不出半个字,就又拢好行动间散落的衣袍,向前奔去了。
被他落在身后的阿娘盯着那个背影看了许久,想了想,而后从针线篮中翻出一张折了又折,却还干净整洁的白纸,在上面一众名字当中,找到了孟必先三个字。
她确认后,即刻将名单收起,四下看了看,又在原地确认了孟必先来的方向与去处后,就疾步朝着太平坊的方向而去了。
而跑在前面一心赶路的孟必先对此事却丝毫未觉,只顾得上在心中谴责陆子梧为何会这样不按常理行事。
但细细想来,她这样做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她与梁端之间的龃龉一早就在城中传遍了,她若再因这事去寻对方的错处,甚至私自将其捉拿羁押,无论理由有多么正当,难免不会让人怀疑是否有公报私仇之嫌。
但今日她这样当着城中信众的面,将梁端的错处一通宣扬,又说自己愿意每日都抽出时间来倾听民心……
不说别的,单就他对城中这些一心向善,视通天教帝君为在世父母的信众们的了解,此举可以说是直击他们心头。谁不想要一个活着的,能听他们倾诉,解决他们烦忧的,有求必应的活神仙呢?
只要后续陆子梧的言行不出什么大差错,她完全可以凭借此事,赚取众人大把大把的信任。
便是想将自己的声望直逼当初的来鹤,也不是痴心妄想。
只不过此事也并不是没有风险,甚至可以说是风险极大,要不然旁人怎会对着这天大的好处视而不见呢?
——
梁府附近。
陆子梧一行人为避免在回去的路上就因这无端骤雨被弄得一身狼狈,选择了从梁府当中取出相应雨具后再出发返程。
此时,陆子梧待着齐鸢一同坐在马车里,并为她解惑。
她倚在凭几上,透过窗缝看着外头还拥簇在马车旁,并未散去多少的行人,便嘱咐外头坐着的管夙,将多余的雨具分给那些年长之人,以防万一。
“与我而言不过是每日花几个时辰,将办公之地和处理的公务换了个地方,换了种方式而已。可对他们来说,却好似梦中才能得见的稀奇景象。”
陆子梧用指尖在桌面上划了划,而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笑着看向一旁沉思着的齐鸢:“你可知这像是什么吗?”
“什么?”齐鸢骤然被提问,还没反应过来,只能呆呆地望去。
“将权柄下放于民,为民……”陆子梧说到一半愣住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饰,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没再说下去了。
她必须得承认,在做出这个倾听民声的决定之前,她是没想到这一层的。
她自己的脑子里全然都是如何借机增长名望,赚取声望值,完成任务,早早升职,取代时正申。她的一举一动和针对教中的改革方向,也全都是模仿前人总结下来的先进经验而已。
谁知道,竟有了这种意外的巧合。
就在陆子梧要往更深的方向去胡思乱想的时候,齐鸢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仙师,您这样做,固然能赢得民心,赚取声望。可即便是我也知道,能侵占民田为己私用的大都是有权有势之人。若都是如今日的梁端一般的通天教中人,您处理起来好似没什么太大地阻碍,可……”齐鸢说着说着眉头就拧成了结,“可若是侵占田宅的,是那些世族呢?”
陆子梧没说话,只用眼神鼓励着她继续说下去。
齐鸢捏了捏指尖,直视着她,道:“若是与那些世族作对,就不会如方才一般轻而易举了。他们……不受通天教管束,家中又豢养了私兵。与他们作对,是否太过不值得?”
“这就要看,我所图为何了。”陆子梧伸手将车窗上的竹帘放下,车厢内顿时更昏暗了几分,以至于她们两人坐得如此之近,都难以看清对方面上的神情。
许是这昏暗的环境能帮着遮掩一二,她也就难得借机泄露出了几分自己的野心。
“富贵险中求。若我只满足于在通天教中谋个富贵闲差,安度余生,自然不必如此冒险。老老实实待在现在的位置上,与人为善,也就足够了。”
“可若我所求更多,只像如今这般,是远远不够用的啊。”
“齐鸢,你可知你口中,所谓权势滔天的世族们,他们的权力是从何而来的吗?”
“这……”齐鸢顿了顿,试探着回道,“祖祖辈辈,子子代代,相传而来?”
“不错。”陆子梧声音中带着笑意,“他们的祖先要比你我的祖先幸运得多,提前掌握了权柄,并圈为己有,世代相传,绝不漏予外人分毫。”
“而像你我这种,开局运势不佳之人,想要改天换命,就只能去抢。”
“将他们捏在手心里的权柄,一点一点地,抢过来。而这当中,难免地就会与他们有龃龉,有争斗,甚至于流血受伤,你死我活?”
“不过啊,这些都是值得的。”
陆子梧伸手叩了叩桌面,想起了自己刚穿越而来时面对的场景。
“你读的书,识的字,身上穿的衣服,每餐进肚的食物,如今乘的马车,夜里点起的烛火……哪一样,不是权力带来的呢?”
“若没有权力,你我二人的命运大约是,被饿的失去神智的灾民分食下肚,又或者是被抓起卖苦力为奴为婢。等再年长些了,那价值就更大了,应该会被当成下崽的母猪,活到老生到老吧。”陆子梧漫不经心地叙述着,这个朝代的女子的命运大都是这样了。再富贵又能如何?权力都是家中给予的,不在自己手中,看看喻有仪就知道了,逃不开的。
听到这,齐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在黑暗中描摹对方的轮廓,凭着想象,为她的五官添上飞扬的神情和色彩。
“慢慢来吧,你会明白的,权力,得是抢来的才真实的。旁人给你的,那都是有所图谋。”
“那仙师你呢?”齐鸢问道。
“嗯?”
“您将我带在身边习字读书,通晓世事,给程平顺他们提供安居之所,是所图为何呢?”她将已经堆积在自己心中许久的疑惑给问了出来。
“你忘了?我告诉过你的,我有想抢的东西,单靠我一人,是远远不够的。我需要更多,更多,更多的人来帮我……”陆子梧伸手待在了齐鸢头上,轻抚了两下,声音渐缓。
不知何时,车外传来了落雨滴答声,细密而急促。
齐鸢似有所悟,声音坚定:“我会帮您的。”
半晌后,她坦诚地补充道:“也是在帮我自己。”
“哈,这就对了。”陆子梧眯眼笑了起来,难得有几分教导学生的成就感,“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