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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双面间谍是一种很时髦的职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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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
一辆榆木马车,停在了西市人流来往最密集之处。车架上的纹饰彩绘看上去有些简朴了,甚至于车前也只垂挂了两个铜铃,未见车中主人的姓氏名牌。
但来来往往的人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这洛西城中多的是这般行走在外,不愿透露来历,平白招惹烦忧的世家子弟。
车夫轻叩木框,想要将人从车厢中接引下来,却遭到了身处其中之人的制止。
于是只得默然垂首,候在一旁。
只见靠近食肆一侧的车上竹帘被一只手轻轻撑起,众人的闲谈声就从这缝隙中传了进来。
“你听说了吗?早些年那个那个疯了的林家主母昨日被接回娘家去了。”
“啊?不是说人一早就没了吗?”
“嗐!活得好好的呢。”挑起话头的人反驳道。
“可她先前不是将……”质疑之人用手横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又点了点太阳穴,“疯成这样,这还能叫好好的?”
“你是不是今早就没出门啊?”
“这有啥关系?”
“外面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你是丁点儿都不知道啊!”说话的拉着那质疑之人,走到门根儿上,伸出手向着外边儿胡乱指着,“来来来,我跟你讲。还记得前几日被斩首的那群贼人不?”
“这才过去多久啊!当然记得。”
“据说啊,那林家主母就是受了那群人的诅咒,才中了邪!知道不?”
“嘶——那眼下是?”
“自是我们陆仙师神通广大,借帝君所赐之力熬制一碗圣水,让林夫人一服下,就将那恶毒诅咒尽数驱散了!”
听到这话,车上的竹帘又被掀开了几分,车中有人好奇地探头望去。只看到了那离得稍近些,讲着不知从哪听说到的传言的人已经开始手舞足蹈,试图给听众模仿起陆仙师是如何驱邪的了。
那神态动作当中的笃定之意,就好似他亲眼见过那场面一般。
“哎不对不对,你说的不对,实情可不是这样的!”一旁有人看不下去了,伸手扯了他一把,挺身上前,“都听我说!我有个远房亲戚就在陆仙师手下,他亲眼看见,亲口告诉我的。那林夫人啊,是鬼上身!她娘家见不得女儿受苦,才百般寻到陆仙师出手相助的。据说那日鬼气弥漫,陆仙师手持铜剑,与那恶鬼大战……”
这人说着说着也比划了起来,可时运不佳,有人不捧场。
一个坐在门槛上的方脸大汉冷哼了一声,将他打断。
“我看你们是净瞎说!”他扫视四周,“在座的各位都知道前些年的事儿吧,一个能亲手杀夫杀子的颠婆娘能恢复如常?呵!”
他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人群中有人附和点头。
亦有人气不过,指着他的鼻子,当场反驳:“你!你若不信,大可亲眼去瞧瞧,那林夫人正在城门口亲自给往来的人施粥呢!瞧上去除了病弱些,轻声细语地,与常人也没甚区别。”
“就是就是,前两日那场雨,将城外不少人的房屋都给冲垮了。林夫人说是遵从陆仙师的指点,以林家和喻家的名义为这些无家流离之人施粥,积攒福报,不日身体就能恢复如初,更胜从前呢!依我看啊,莫说人疯癫了,就她如今这样,倒是有济困扶危的仙人做派呢!”
开口之人越说越来劲,顺势出言讽刺道。
“再说了,这谣言传这么多年,早就难辨真假了,林喻两家都没一个跳出来承认的,你何以能如此笃定?莫非是当年钻人家夫妇塌底下,亲眼看见林夫人杀人了?”
角落处有人没憋住,传出了细碎的笑声。
有个在一旁听了许久热闹的老者捋着胡须规劝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劝你啊,还是亲眼去看看吧,莫要什么时候被人骗了都不晓得。”
正巧这时从食肆中窜出一个身着青布短打的侍从,脚步匆忙地向那辆榆木马车而去。
他附在车窗前,低声道:“女公子,人已经带到了。”
不多时,车帘被掀开,从中走出一个头戴轻纱帷帽的女公子。
“女公子,这边请。”
两人一前一后地步入食肆,向二层而去。
原本就在食肆厅中吵得热火朝天的众人也只是用余光扫了他们一眼,见人脸被挡住,也就失了兴致,继续就林夫人身上发生的神异之事分享着彼此收集来消息。
唯有那个方脸大汉趁着其余人等要携手去城门口一探究竟的混乱之时,悄然跟上了前方那位女公子的脚步。
行至楼廊转角处,已经是四下无人,安静至极了。
方脸大汉疾行几步,唤道:“女公子!”
前方人回首,撩起了面前的轻纱,轻声笑着回应。
“许久不见,张叔的演技倒是愈发精进了,连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哎,您过奖了,我就是听凭吩咐办事。”张叔上前,小心地问道,“我家那丫头,没给您添麻烦吧。她自小就爱爬高上低地,我和她娘都管不住她。”
“张禧?”陆子梧回想了一下,确实如他所言,很是活泼,不过麻烦嘛……
“称不上是麻烦的,我瞧她与同伴们也相处地很是融洽。”
“这就好这就好,我听她回来时说过,您给他们找了老师,整日习文弄武,我们也未交束脩……您别嫌她年纪小,有什么事儿尽管支使她去干就是了!”
陆子梧懂他未尽之意,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罢了,是以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笑着应下。
“那我便不妨您的事儿了,您若另有吩咐,着人下来喊一声,我即刻就到!”
目送着张叔远去,陆子梧才对身侧的侍从道:“继续带路吧。”
“是。”
两人到了一处雅间的门前,青衣侍从轻叩门边,而后将门推开。等陆子梧进去了,自己低着头守在了门外,不让旁人随意打扰。
室内并非空无一人,坐在窗边的石超块头就很大,配上他今天穿的一身蓝袍,很是抓眼。
他闻声回头看向门边,也未起身,只是遥遥拱手。
陆子梧颔首回应,转头看向了跪坐在一旁的白袍人,他腰间还系着象征着通天教的火焰符文。
“娄中县杜宁。”她一边唤着此人的姓名,一边将头上遮掩面容的帷帽取下,“不知你是否还认得我?”
待杜宁彻底看清那张笑颜后,面上的血色轰然退却,惨白的脸色与他那象征着通天教底层教徒的素白长袍有得一拼。
他愣愣地转头望向窗边,对陆子梧的到来毫不意外的石超,脊背发软,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似的,瘫坐在地。
完了,全完了。
除了方才叫破这人的名字,陆子梧就没再将视线放在他身上了,跨步越过杜宁,走到窗边,于石超对侧坐下。
可还没等她喝上口茶水润润嗓,杜宁就扑了上来,趴伏在她与石超二人身侧。
那声音颤抖着,几乎连不成调子:“陆……陆仙师,小人怎敢忘了您呢?”
他觉知不能如此,深吸一口气,捋顺了舌头:“您是我的再生父母,若非有您相助,我怎能有今日……”
陆子梧敲了敲茶杯,坦然地接下这等谄媚恭维。
“是啊,这几日我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说,我也并未亏待过你吧?我怜尔等初在城中定居,诸事繁杂,手中也无余钱,是以直至两日前客舍被秦虎带人查封,都默许你拖家带口地住在客舍,象征性地收些伙食费。”
她偏过头,斜眼看去。
“可你呢?是如何回报我的?”
杜宁嗫嚅着说不出话,呼吸越来越粗重。
陆子梧默数着一一道来:“先是阴奉阳违,吃里扒外,一边受着我这里的恩惠,一边又与梁仙师搭上了关系,不过你们毕竟是同乡,我是怎么也比不过这乡党之间的情谊的。”
杜宁已经开始捏起衣袖,擦着额角的冷汗了。
陆子梧却没多管他这幅作态,继续说道:“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人人都想往上去,没什么好指摘的。可你为何要反咬我一口呢?”
杜宁猛然摇头。
“不,不不不,陆仙师,您误会了,我只是……”
石超笑着将他打断:“这位杜宁小弟啊,你也莫要为自己开脱了。那晚宴席之上,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我都一清二楚。何必这般推诿呢?还是早早承认了好,想来你知错能改,陆仙师也不会对你怎样的。”
陆子梧不置可否,只不过将手伸进了袖中。
“若你仍不知悔改……”她将目光落在了杜宁的脖颈之上,缓缓抽出了袖中短刃,“想来我欲私下处理一个背叛之徒,梁仙师是不会与我就此事过多计较的。”
杜宁只觉喉中干涸,狠狠吞咽了一下,嘶哑着嗓子道:“小……小人知错了,我这就交代,全都交代清楚,还请陆仙师高抬贵手,饶我一命啊,我上有老母仍需照料……”
“叮——”
陆子梧伸手弹了下刀,那悠长的嗡鸣声煞是好听,一下就将杜宁的声音斩断。
“只是这般吗?我手下的不少人都可因你入狱,客舍也被毁得不成样子,你该拿什么来偿还呢?”
“陆仙师,罪魁祸首并非我啊!”杜宁急忙道,“我……我可助陆仙师一臂之力,反将那梁端一军!”
他将这话说出口后,许久都未曾等到上首之人再唤他,只得将头埋得愈低。
因此并未看到,于窗前对坐的二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