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1、我先溜了,你们继续! ...
-
夜色渐浓,舞乐不止。
有侍女将风亭四面的竹帘与白纱垂放了下来,将灯火禁锢在这宴席之中。
是以,在这恍如白昼的环境下,陆子梧将来人的赤木手杖看得很是清晰。
寻常人的脚步声,或轻巧或沉重,但总是规律的。在她认识的人当中,唯有孙六奇每次行动间,都会带上木杖笃地的闷响。
“许久未曾过问,孙仙师近日如何啊?”聂诩熟稔地与孙六奇寒暄着。
“太守事务繁忙,还能抽空问候我这把老骨头,实是老朽之幸。”孙六奇上前几步,“只是毕竟年岁渐长,我虽自认身体还算康健,仍能担得起郡中俗务,可旁人却不这么觉得。”
陆子梧察觉到对方飘来的那若有似无的视线,很难不怀疑他是在意有所指。
只不过,身体康健?
她将目光微微移动,在其身上轻轻扫了一圈后,又很快撇开了。
这孙六奇,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可别把自己也给骗过去了。
也就是欺负在座众人皆被醉意迷了双眼,看不太清他那略显苍白的面色,但他们二人昨日可才刚碰过面呢。
“哈,可是哪来的没眼色的小辈,冒犯了孙仙师?”聂诩起了兴致,追问道。
“非也。”孙六奇摇了摇头,“称不上是冒犯,只是没将老朽放在眼里罢了。”
“是吗?那也算是个奇人了。”聂诩挥了挥衣袖,“来人,请孙仙师落座。”
“劳烦太守了。”
不知是不是陆子梧的错觉,自从孙六奇入席后,这席间的鼓乐声就渐渐缓和了起来。似是因顾及年长者的存在,远不如方才激昂轻快了。
她支着脑袋,亦回身落座,觉得眼前的情景颇有几分莫名其妙。她是因梁端之事与孙六奇生了些龃龉,但仅仅是这事儿,还远不至于让他先是去时正申面前告状还不够,后又来此地当众对着她一通含沙射影吧。
更何况,她还没将梁端告知于她的那些污糟事儿给抖落出去呢,这就要赶紧杀绝了?不至于吧……
陆子梧抬头,恰与坐在她正对面的孙六奇目光相交。她扯了扯嘴角,举杯示意。
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这人究竟想干什么。他这番行为,总得有个缘由吧。
权势地位?
可对如今的孙六奇来说,以他的人脉积累和在教中的资历,也仅仅只在时正申之下了。当真要认真起来,作为圣子的时寂都要落后他一步。只是他自己摆出了一副不问俗事,修养身心,只在重要场合出面坐镇的模样罢了。
亦或是,想要更进一步,谋求教主之位?
陆子梧在心底摇了摇头,将这个荒唐的念头给摇散了。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孙六奇已然年逾古稀了吧。在这个年代已经是极为罕见的长寿之人了,就算他登上教主之位,又能待上多久?
如若都不算的话,那也只能是算她倒霉,碰上了个心眼还不如针眼大的人了。
陆子梧有些心神不宁,孙六奇显然来者不善,而她又不清楚聂诩究竟想做到什么程度。
难保今夜之宴,会因这等变数,让她血本无归啊。
可还未等陆子梧将思绪整理清楚,她就听见孙六奇又出声点她。
“今日也是稀奇,竟能在这宴上见到我教的陆仙师。”孙六奇捋着胡须感叹着,“幸而我来得及时。”
“这有何稀奇的?”宴席中有人好奇,“孙仙师与陆仙师不是同在通天教中,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
孙六奇眯眼笑了笑,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陆仙师如今可是教主与圣子的左膀右臂,教中要事皆经她手,整日忙地脚不沾地,想见她一面,可算是难如登天啊。”
“孙仙师这话就抬举我了。”陆子梧低头拱手,“我不过就是教主座下一马前卒而已,倘若仙师想要召我去做些琐事,也就是遣人来教坛知会一声的功夫。”
“若非要说难以求见,那还是孙仙师您久居洞府,日日清修,凡人难以得见呢。”她不痛不痒地顶了回去,哪怕是知晓对方是针对她而来的,也未曾有过即刻示弱讨好的念头。
索性这梁子已经结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消的,那干脆就做得再彻底些,也甭来来回回打太极消磨时间了,那也不是她的风格,就让她看看这孙六奇究竟想做些什么吧。
于是,陆子梧向后一倚,手肘支在凭几上,笑着望向对面。
“可如此说来,我昨日也算是有幸,于路上偶遇了孙仙师。有了昨日那一见方才知晓,孙仙师果真是中气十足,老当益壮,腿脚灵便。”
陆子梧嘴上说得爽快了,又看见孙六奇面色突变却仍旧要忍住的矛盾模样,一时间心中顺畅得不得了。
果然,这做人啊,还是得及时行乐才好。
“陆仙师果真伶牙俐齿,怨不得能得教主与圣子青眼。”孙六奇眼神不善,像是终于不打算再忍下去了,再出声时,声量就高昂了不少,力求让席间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陆仙师远行在即,还能抽出空闲来赴宴,老朽也当真是佩服少年人的精力。”
“远行?”聂诩抬眸,“陆仙师怎么未曾与我提起过啊?可是与聂某生分了?”
“望太守赎罪,实在是事出突然,昨日才得教主吩咐,但也不过是例行传教罢了。”陆子梧神情不变,“我自入教以来,还未曾带人往周边布施传教过,教主恐我经验不足,便让我去历练一番。”
聂诩刚要点头,孙六奇就出言打断了他的动作。
“恐怕并非如此吧。”
陆子梧挑眉,问道:“莫非孙仙师还知晓些我这个当事人也不清楚的内情?”
孙六奇嘴角含笑,好心地为在座众人解释起来:“陆仙师毕竟入教晚了些,有些惯例不清楚也能谅解。通天教教中仙师若要外出传教,大都是在洛西郡郡内其余县国城镇,洛西郡外则大都不属本教管辖,而是尤其余郡中的通天教首领自行安排。”
“至于将人派往别郡,也未尝没有过先例。诸如断谷郡的代首领,霞丹郡的崔首领,定北郡的许首领,皆是独自带人去外郡传教,是建设我通天教的有功之人。”
“只不过,这些首领自打出了洛西郡后,便再未归来了。”
他缓缓端起酒杯,语气中似有哀叹,但面上笑意却未曾收敛分毫。
“不知陆仙师此去古关,何时才能再有这等机会与尔同席共饮啊。”
他话音刚落,陆子梧就察觉到席间氛围突变,有不少眸光恍如尖刀一般就直直向她刺来了。
也对,对于这些人来讲,一个不在洛西的通天教仙师,哪怕前景再光明,也与他们无甚瓜葛,更遑论彼此间的利益交换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孙六奇此行,恐怕就是为了搅黄她的好事而来的。
这就认定她不会回来了?
行吧,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孙六奇不让她上桌吃饭,那就谁都别想吃了。
“依我看,孙仙师这话倒是有些偏颇,如何是出去了就再未归来呢?”陆子梧拖长的声线有些意味深长,她一错不错地盯着孙六奇,“据我所知,这些不成文条规,也只需教主一句话便可更改。”
“毕竟通天教人才众多,凡是教主有所需,谁会敢不应召?”
孙六奇失笑摇头,仿佛是觉得陆子梧太过年幼天真,他叹道:“陆仙师能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好的。”
陆子梧没理会他这话,望向远方继续说了下去:“孙仙师还是应该多出来走走看看的,总是憋闷在家中,难免消息不灵通。”
“认真算来,卢使者离开洛西应该也有十多日了,这几日就该返程了吧。”
“我此去古关传教,所费时日不会太短,手中事务也应当有个可靠的人来接替一二。”
她一手托腮,一手端起酒杯朝外比划了过去。
“若我没猜错的话,卢使者此行去往云平郡,应当就是奉教主之命,借调人手去了。”
“你说什么?”孙六奇猛然起身。
与此同时,亭外狂风大作,吹得白纱与竹帘扬起,碰撞出清脆的竹片摩擦声。
“太守与诸位公子皆在此处,你莫要信口雌黄,乱下推论!”孙六奇涨红了脸,不停地用他那赤木手杖敲打着地面。
陆子梧则是起身朝他一拱手,什么也没说就离了坐席,走到聂诩面前。
“天色已晚,山间又起风了。如孙仙师所说,子梧还有要事在身,需将前往古关的一应事宜准备妥当,便不能久留了,望太守恕罪。”
说罢,她也没等聂诩回应,就带着小八与齐鸢,拂袖步出风亭。
夜间狂风肆意,吹得陆子梧的衣带都缠绕在了一起,她没费心去理,只是大步朝前,将那骤然喧闹起来的宴席甩在了身后,小八与齐鸢小跑着跟上。
“女公子,我们这就走了?”小八声音中好似还有几分惋惜,“这下可好,费了这番功夫,什么也没捞着。”
“哼,那是他们有眼无珠!”齐鸢倒是毫不客气,“三言两语就被挑拨变了主意,也不是什么值得合作托付的同道之人,眼下舍了他们也好,省得日后再出什么岔子。”
“哈。”陆子梧闻言笑出了声,“齐鸢这话在理。”
而后,她看了一眼神情间还有些忧虑的小八,安抚道:“你若亭盖参天,自会有人前来乘凉。倘若我无法再回来,那便是再多助力也无甚用处。”
“但到了那时,想要再如今日一般坐下来好声好气地商谈,恐怕是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