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落花生啊

3、第 3 章

　　深夜，江洄从公司出来，没有打车，准备走路回家。这是她的放松方式。

　　重明科技位于智慧医疗产业园的中心地带，有一栋独立的办公楼。晚上园区回归沉寂，空无一人，她把头发解开，任凭晚风吹散。

　　因为工作的需要，江洄在公司附近租了间公寓，不大，但是温馨。更重要的是，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空间，安全的、隐秘的。

　　四年前齐溯的承诺都做到了。

　　何红缨和弟弟妹妹们都住进了宽敞的新房子，不需要再担心学费和生活费。江洄的薪酬算得上是这个城市的中等水平，在这一点上，齐溯没有亏待过她。

　　总的来讲，齐溯是个很好的老板，薪酬待遇都是行业内最好的。并且他不仅懂管理，还懂技术。这几年，不只在东江，在全国，发展势头都是很猛的。

　　江洄作为助理，与陈舟的工作分工有很大不同。江洄主要负责重明科技内部的事务以及齐溯的吃穿住行。而陈舟做的事情很多时候都很神秘，他们也不会告诉她，因为齐溯还不够信任她。

　　因此，江洄也意识到，齐溯的意图，远不止重明科技。至于是什么，江洄不是很关心，齐溯也不喜欢逾矩的人。

　　这四年来，商务宴请、会议出席之类的外部活动，齐溯几乎都是让陈舟跟着，江洄没有什么机会接触重明科技以外的人。

　　要想接触更多上流圈层的人，似乎很难。多年的做小伏低，让江洄懂得了隐忍和等待。

　　一周前，趁齐溯和陈舟去国外跟进研发进度，江洄则趁这个机会去了一个偏僻的海边小城宁港，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退路——攒足够的钱和一个可以不被打扰的住所。宁港，或许就是那个可以隐居的地方。

　　宁港是一座北方小城，夏天看海，冬天有雪，是个极其浪漫却又荒芜的小县城。

　　她在那儿买了一套二手小房子，不贵，是少数江洄想要又能全款拿下的东西。在东江这样的大都市里，那点儿钱在那些所谓的上流阶层眼里，也就是一只包的价格。而在遥远的小县城里，却能买到名为安全感的珍贵体验。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那里会是自己的家乡。

　　身为孤儿的江洄，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但她可以选一个自己的喜欢的地方，作为自己的归宿。

　　这好像也不是件坏事。

　　*

　　新的一天，江洄将准备好的咖啡放在齐溯办公室的茶几上。

　　四年下来，她已经能把送咖啡的时间把握准确。等齐溯到办公室时，咖啡温度正好。

　　除非有意外情况。

　　齐溯昨天晚上没听江洄的劝告，把那杯咖啡喝得干净，回家后果然睡不着。早上起来没什么事，就提前来了公司，正好碰到江洄送咖啡过来。

　　放下咖啡，江洄顺手整理了桌上的文件。起身的时候有些头晕，没注意到身后站着的人，差点一头撞上去。

　　不过还好江洄反应及时，不然他那身昂贵的西装怕是会蹭上她额头上的粉底。

　　还没来得及庆幸省了一笔干洗费，江洄一个没站稳，跌坐到沙发扶手上。

　　齐溯见她躲自己比躲瘟神还反应迅速，有些不快，但还是伸手将她扶起。

　　她的手怎么在夏天也这么凉。

　　“对不起，齐总！”面对领导，先道歉总是没错的。虽然是他先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的。

　　“我吓着你了？”齐溯捻了捻手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凉凉的，很舒服。

　　“没有。”江洄赶紧否认，“您今天这么早就到公司了？”

　　“嗯，昨晚的咖啡喝了睡不着。”

　　江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依旧是职业微笑：“那您先忙，我出去了。”

　　出来时，江洄照例带上半扇门，却听见里面的人说：“冷的话，把空调温度调高点。”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江洄呆愣一瞬，虽不知他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习惯性地回答：“好的。”

　　*

　　九点半，研发部几个组长到6楼会议室开会。江洄跟着几个人进去，想在会议开始前询问他们喝什么。

　　几个组长还没落座，齐溯没好气地问：“你也要参会？”

　　江洄早就习惯了他奚落的语气，微笑着回答：“我来问大家喝什么。”

　　“小周呢？”齐溯面露不悦。

　　小周叫周嘉卉，是6楼负责前台和接待的同事，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小周今天请假了，我来帮大家做吧。”

　　齐溯没好气地说：“我请你来是泡茶煮咖啡的吗，报告写完了？”

　　齐溯今天的坏脾气不知道从何而来，研发部总监董云帆出来打圆场：“Zac，我们最近天天加班，没有咖啡，这一天可就费了，还是麻烦江助理帮我们煮几杯吧！”

　　董云帆是跟齐溯一起从国外回来的技术骨干，重明科技成立之初就在了，跟齐溯关系不错，据说俩人是同学。

　　齐溯这人在管理上没有什么上下级观念，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好，加之他在技术上颇有些想法，时常跟研发部门一起探讨。故而研发部的老员工都不怎么忌惮他，开玩笑也是常有的事。

　　江洄更是一头雾水，早上一来就说昨晚的咖啡导致他没休息好，现在又因为咖啡的事情阴阳怪气，她也拿不准齐溯现在是什么意思，开口问：“那——”

　　“去楼下买。”

　　“好的。”

　　董云帆看着顺从的江洄，有些好笑，这姑娘明明在心里骂街，面上却是恭顺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倔强，或者是不在意。董云帆目送江洄出去，心道有点意思。

　　不过董云帆可不能放过排挤齐溯的机会：“齐总就给我们喝连锁咖啡啊？”

　　“你们平时不也喝的那家？”

　　“这好不容易来6楼一趟，不得试试江助理煮的咖啡吗？之前喝过一次，一直念念不忘呢！”

　　齐溯面露不悦，不接他的话：“开会！”

　　江洄确实在心里骂齐溯。

　　除了刚进公司的半年，受到了他各种意义上的碾压。在熟悉他的做事风格后，他没找过自己的麻烦，两人一直相安无事。

　　她以为摸准了齐溯的性子，最近却不知道他怎么了。

　　难道是公司发展壮大了，脾气也跟着长了？从昨天到今天，仅仅因为几杯咖啡，数次找她的茬，关键是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万恶的资本家！平时谨小慎微地做事也就罢了，还要承受他莫名其妙的情绪发泄。

　　算了，哪个打工人不受气，挣钱最重要。

　　咖啡店可以配送上门，江洄点好单后，便回了6楼，可不能再被老板抓住把柄。

　　半小时后，咖啡送到。周嘉卉不在，只能江洄自己送到会议室去。

　　董云帆看着给自己分发咖啡的江洄，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谢谢阿洄。”

　　在公司，除了齐溯和陈舟，同事们不论年纪大小，都叫江洄江助理。董云帆突然来这么一出，江洄很不适应，本想纠正，但他们还在开会，就没出声，微微颔首表示不用谢。

　　江洄把咖啡放在齐溯面前时，他没有动作，像是没看见。待江洄分发完要出去时，突然被齐溯叫住。

　　“江洄，”齐溯眼神示意了自己面前的咖啡：“这杯拿走，你再煮一杯给我！”

　　江洄心里几乎快要骂娘：“好的，老板！”

　　“老板”两个字引得齐溯冷哼一声，但心里的气似乎倒是消了不少。

　　这几年下来，齐溯也摸准了江洄的习惯。公事公办的时候，她总是恭恭敬敬地称呼他齐总，可若是当她心里有什么不满或者不开心，她对他的称呼就会变成老板。

　　以前，齐溯并未觉得有什么差别。近来，却咂摸出一点其他的意味来。心里不开心脸上却还要保持微笑的时候，说出口的“老板”，像是温柔的控诉，是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某种“恃宠而骄”。

　　感受到两人之间看似正常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董云帆要是还不懂齐溯的心思，就白跟他做朋友这么多年。暗暗笑他三十岁了，还像个毛头小子，只知道欺负使唤人家。

　　董云帆悄悄替他捏了把汗，现在的女孩对爱情和人生都看得很透彻，可不喜欢什么“打是亲骂是爱”的老套路。

　　就算知道了他的心思，董云帆也不打算收手，他可是最擅长在火上浇油的：“齐总，阿洄煮的咖啡只有你能喝吗？”

　　“在公司，还是称呼职位比较好！”

　　“知道了知道了，江助理行了吧。”董云帆阴阳怪气意味十足，“是我没口福了，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喝江助理煮的咖啡了。”

　　“你大老远从国外回来就是为了喝咖啡的？”

　　董云帆耸耸肩，不欲再与他争辩。今天先是用这个句式说了江洄，又用同一个语气怼自己。意思已经很明显，可怜的是他自己好像还没意识到呢。

　　齐溯长了一副讨姑娘喜欢的皮囊，光是董云帆听到的花痴齐溯的女员工就不少。而那个有趣的姑娘，要是有这个心思，这几年的朝夕相处，怎么都会被齐溯吸引的。

　　但据他观察，江洄这个姑娘，看似顺从听话，实则对很多事情都不甚在意，对齐溯怕是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了。

　　齐溯这厮最后落得个单相思。

　　董云帆突然觉得，这倒是场好戏，算是枯燥的工作中一丝调剂。

　　其实江洄对咖啡一点研究都没有，也从不喝咖啡。对她来说咖啡除了提神没有别的优点。但自从知道齐溯对咖啡的要求之后，江洄默默地记牢了自己的“独家工艺”，生怕哪天他察觉出不同来。

　　不忍浪费，江洄又下单了几杯，和多出来的那杯一起，送给了行政部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