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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夏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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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夜雨眠》/越玘明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2024.7.1
七月,深城。
天空蓝得澄净,云层团状而厚实,路旁行道树成簇的枝叶偶尔攒擦,阳光探入微风与簌簌青绿之间,投落在地。
街拍豪车团队齐齐目睹车牌五个8的劳斯莱斯幻影副驾,缓慢打开了一条缝隙——
单只珍珠链黑色细高跟鞋率先踩地,额外长垂在踝骨边的一颗白珠随脚步晃动,被落下的布料略遮。
完全站在车旁的女人身穿收腰西装领连衣裙,长卷乌发蓬松,珍珠耳环兼项链璀璨夺眼,与明艳的正红唇色相衬。
盛夏闷热,烈日当头,梁尔璐将别在脑袋的墨镜戴好,接电话。
听筒对面人小鬼大的童声较她快一些出声:“丈母娘,班上有人说卓熹妹妹家里的车牌号有很多8,但她好像没爸爸,所以我说早就见过岳父了。”
男孩说完便挂,腔调酷拽,梁尔璐忍俊不禁,转头稍望父亲开远的车尾。
说实话,她已经四年没见过孩子的父亲了。
止歇了再三翻涌的念想,她进酒店。
高尔夫球场并不难找,梁尔璐停在休息区的一张桌前,桌边或坐或站的年轻男人们纷纷冲着她笑看。
她面无表情,搁约诊人对面坐了,从出诊包取出个号脉用的脉枕垫,语气宛如放落它的平稳力道般,没什么起伏:“先生,哪儿不舒服?”
对方却沉默。
梁尔璐不催,毕竟老熟人。
这少爷在深城豪门圈子里算是排得上号,曾经跟她身后穷追猛打好一阵子,拍不死的蟑螂样儿,很久才彻底破防不做那舔狗,争分夺秒地到处嘲讽她家是靠收房租富起来的暴发户。
“梁尔璐,我不喜欢中医,你可以走了。”
嚯,当初分明可喜欢她了。
眼瞅这条扭头就招呼酒肉朋友的破防狗还有发言征兆,她继续不插嘴掐断。
“你们看这未婚生子的臭閪(粤语,贱女人)连工作都穿花枝招展,是来高档酒店钓有钱男人了。”
笑声吵耳,梁尔璐收回脉枕垫,随后继续在包里摸索出个小玩意儿,示意约诊人:“你长得很帅,也特别有钱。”
坐车无聊,习惯性地玩了点折纸,没承想竟派上用场。
男人被相连的红色爱心愣到,如同梁尔璐这件他始终都想得到的漂亮衣服。
谁知她突然松开捏着双心的两指,等纸张完全落地,他才和朋友们下意识抬头。
只见梁尔璐已摘掉墨镜,歪头弯着唇,娇俏抛来完美的wink:“你不喜欢中医?”
趁一伙人仍旧发怔,她端过墨镜旁的红酒杯,卯足了劲泼去:“衰仔,少玩点女人。”
约诊人瞬间在周围看热闹客人的惊呼声中蹿起跳脚,欺身上前就要来收拾她,却被朋友们扯回。
换上委屈的神情,梁尔璐叹气:“我的意思是,不要像现在这样骗女人玩,怎么?你是想到别的什么了?”
惹谁都行,少跟中医硬碰硬。
她又将五官拧成嫌弃状:“我帮你洗洗这不健康的纵欲过度脸色,不用谢。”
对方更是急急挣脱阻拦,一副说什么都要打她的架势,可惜没成功。
据他大力士朋友所说,爸爸来了,于是逃得那叫飞快。
梁尔璐败兴,只能放弃想好的报复与脱身后招,循着他们视线,望见拿了高尔夫球杆的运动服男人,疯狂追向丢人儿子。
而同行的另一个西装男步履优雅,逆光朝她走来。
完全看不清脸。
日光耀目,快接近三百的轻度近视也让她本能地眯眼,躲避灼亮。
肯定不认识,无所谓。
但好奇心依然强烈地驱使她戴上墨镜后,一探究竟。
好奇害死猫。
只那么随意地短短瞥看,对面那双再熟稔不过的眉眼,就似泄洪般撞到她思绪,溃得稀碎。
直至男人站定在桌前,周围议论声越是频起,怀疑是孩子的爸来了。
梁尔璐双耳嗡鸣,僵坐原地,完全忘记人类走路的教程。
匆匆低头的同时,听林瀚睿出声:“梁小姐,原本我打算过几天和你谈合作,既然这么巧,择日不如撞日?”
上下两片眼皮傻到不知道眨,她怔忪着与男人对视,难掩面部震惊。
他倒是尤为平静,始终呈现公事公办的体面姿态,薄薄镜片之后,眸色淌得疏离。
导致梁尔璐一下子血液倒流般畏寒,放酒杯的手因此发颤。
但杯壁处覆来手指,替她施加了稳当的温热力道。
随后,指骨收力,轻松夺走。
似乎是也掠取了她骤然沉落的心脏。
不像他此刻居高临下:“梁小姐,你的手很冰。”
虽是友善的语意,而他与过往无二致的声线,这会儿竟冷上几分。
刺得她更加有口难言。
心跳如擂鼓,梁尔璐偏不信邪,一把摘掉弄暗了光线的墨镜,及时反应过来近视且手误,立刻忙乱将俩磁吸墨镜片掀开,才又戴上眼镜,皱眉紧盯林瀚睿。
男人是轻放了杯子的,却仍避免不了毫无声息。
很快,他们重新对视。
不会错了,就是林瀚睿。
惨遭她甩的名副其实前男友。
职场混得不错。
三件套西装笔挺考究,黑色领带被系成了优雅的埃尔德雷奇结。
真是衬得她现在狼狈至极。
梁尔璐攥紧手心的镜片,赶忙低垂脑袋,侧了些身体来背对男人。
正试图跑路,耳边又响细碎的议论。
她秒停,靠尚存的理智整合分析。
港岛顶级豪门太子爷林瀚睿,纵横商海而从无败绩,长年在大陆开拓市场,两地媒体公认的零桃色绯闻。
谁?
她前男友是谁?
她偷偷生了谁的孩子?
跑为上策,奈何站起后还没挪动半步,追儿子去的运动服男人回来了:“原来你就是另一位中医合作方,我儿子冒犯到你,抱歉。”
整得她连连摆手且摇头,微微张了好几回嘴都出声失败,只得抿作一条直线。
转头锁定林瀚睿的脸,皮笑肉不笑:“合作?好,走吧。”
顶级港爷?
由奢入俭难,辛苦太子爷当初装穷了。
眼看这位爷回了她一个平平无奇的职业笑容,梁尔璐慌张撇开目光。
彻底没胆说话,她安静跟在两人后头,去往电梯。
正怼着手机麻溜儿打字,进电梯时却撞到异物,突兀感使她吓出惊呼,直接伸手往右猛推,在巨大的坠物声中迅速跑入电梯。
手刚攥着点有实感的什么,便丧气轻嚷:“这破酒店是专门吓我吗?”
梁尔璐定睛细看才知道是酒店机器人,歪倒在电梯门中间,重复喊“摔得好疼,救救我”。
余光则瞅见弯腰要去扶机器人的运动服男人,被一只手横在身前拦住,她顺势转头,发觉是林瀚睿的。
视线下挪,意识到自己紧抓着他昂贵的西装袖口。
自他身上逸散,萦于她呼吸间混有轻柔辛甜的清凉药感,这才增强了存在性,轻薄的玫瑰味总似有若无地穿过其中。
是以前就从他身上闻到过的木质皮革香。
在那个遇到林瀚睿的午后。
夏日炽热,产生了令她无法拒绝的接触。
正像这一如既往吸引她的香水。
是气味。
是沾染过就再逃不开的记忆牢笼。
梁尔璐更加攥皱林瀚睿的衣袖,唇角勾得自嘲。
这个骗子。
她抬脸,面色冷冷地怨怼。
今天才明白,那时才是初见林瀚睿。
配合着垂眼的狗男人此刻却只拿平静无波的表情回应。
思绪绕返,酒店机器人的呼救声就越清晰。
拜托,也救救她……
抓紧放了手,梁尔璐情急之下躲去电梯角落,回头见林瀚睿扶好了机器人,正重进电梯。
她迅速避开已交汇一半的对视,拿背脊示人,缩挤得恨不能嵌入墙体。
林瀚睿站在轿厢中部位置,偏头将目光落在拼命远离的背影。
前女友面壁似地持续低着头,只顾继续摁手机。
尤其忙活。
他微微皱眉,撤走了眼神。
百分之百又在和那个竹马哥哥吐槽前男友。
电梯门能映出梁尔璐的部分身形,办公室高达72层,林瀚睿趁空回想她的长裙。
他从小学油画,习惯性琢磨色彩。
是普兰加深红调色之后的不完全纯黑,而且明显是普兰占比多,由此变成了整体紫中透些微红蓝的五彩斑斓黑。
至于她左腕戴的三圈玉石手串,白色珠子会随光线隐隐泛紫,垂挂其中的一个银质莲蓬铃铛,因她五指聊天打字而陆续发出脆响。
气氛实在静得尴尬,梁尔璐暗暗无奈,幸亏电梯运行够快。
她这次打算安全跨进办公室的门再玩手机,屋内所有,先眼尖瞧到了桌上的亚克力铭牌。
“首席执行官”五个字足够显眼。
坐沙发对面的合作伙伴意外也开始看手机,随后说临时有事,延迟谈生意。
梁尔璐稍愣,利落抓起包离开,简单翻了会儿聊天记录。
确实,好消息是她化着全妆遇到前男友,坏消息是前男友的恐怖马甲掉了。
但?
她瞬间站住,转身笑着盯神态一如既往淡漠的男人:“逮到你偷偷看我了!”
真够疏远……
行吧,被预判脑回路并逮到的是她。
小跑去沙发,她坐扶手,因此落到林瀚睿身上的裙摆,被他五指揪起,皱了眉毫不留情地往外一甩。
“死装。”梁尔璐服气,故意又靠近些他,交叠的裙摆自然而然就掉回原位。
说实话她不介意男人转头保持沉默,便抬了单根手指,轻巧拨弄他精致打理的头发丝:“亲爱的……死装哥,你早就知道那些衰仔的整蛊计划吧。”
哪知这家伙的脑袋,甚至更微微往她视线盲区的右边偏侧了:“梁小姐还不走?”
“我刚才是吓着了,如果我以前就知道你是谁,不会想和你有来往的。”梁尔璐扁扁嘴,突然弯腰,把脸凑到了不知在沉思什么的林瀚睿面前,这次成功闹得他措手不及。
深深望进这双泛怔的眼眶,她扯出一抹笑:“实践出真知,我们果然不适合做.爱人。”
只是快得很,其中波澜恢复平静。
难捉摸的态度。
男人这阵短暂的起伏内其实毫无破绽可寻,她撩拨一堆废话,单纯在试探林瀚睿除了恨她,剩余还留有几分爱。
从落地窗铺泻的光线无法照到林瀚睿身前,倒是不影响他右手食指的翡翠绿玉扳指显出高档成色。
器质清润,正如他转动着戒指的修长手指。
绿白碰触,把玩的劲儿柔缓。
素净雅致,与下方膝腿处的浓黑西裤相衬合宜。
至于她探求的答案。
是他眸瞳晦暗不明,直视而来的冷淡。
所有能感知到林瀚睿的器官,此刻都窒息,如同一潭死水。
“除了爱人,其实我也从来没把你当朋友。”
她破罐子破摔,刚才不止和竹马聊过天,更向硕士研究生时期的室友打听前男友。
据说不是每个港岛豪门继承人都能在十八岁戴上祖传的玉扳指。
额外发给她的几秒成人礼自录视频中,简短留有少年掀抬眼皮之后,偶然撞入镜头的冷漠眉目。
与现在的属于同款。
摄人心魄一般的无情。
“这涉及到我做人的一点小毛病,你听不懂是正常的。”坐直了身,她远离林瀚睿的视线范围,稍垂眼睫,“那只笔,给我。”
在他手心写完一串手机号码,梁尔璐继续着墨她的姓氏:“林总,我大概猜得到你想合作什么,这是我合伙人的联系方式,下次记得约他。”
玩乐器和从医多年,她几乎不留长指甲,但圆润的指尖也足够能给细嫩皮肤带来轻戳的别样触感:“梁先生。”
“我可不是分手之后就换号码的幼稚鬼。”掌心之内只有单个“梁”字,她将笔塞进,替林瀚睿曲了手指攥住,小力地拍两下,“请林总联系我的竹马哥哥哦,合作愉快。”
梁尔璐撒腿就跑,却在碰着办公室门把手时,听清徐缓平淡的男声:“你哭过。”
距离办公桌是远,但还是能轻微感受到加湿器发出的雨声白噪音,响得她受吓的心跳更明显。
“不……不关你事!”她下意识拔高音量,惊慌转身。
男人照旧靠坐正中位的沙发,令她油然而生一种职场打工人面对上位者的局促。
出诊前,梁尔璐梦见刚出生的女儿被人贩子偷走,找回失败。
现在想起来也够催泪。
“低效企业会被投行淘汰,是否需要我分析评估你那酒店倒闭的概率?梁小姐,请你在合约基准日之前,提升企业管理中的硬件与软件两套系统,实现合作三方未来的共赢。”
“sorry,我忘了梁小姐听不懂,毕竟你当年没参加两个学校的联合课程项目。”林瀚睿多凝看了会儿她的疑惑脸,垂眼回想几乎是一步一响的手串铃铛声。
他前倾些身子拿水喝:“四年了,你今天还没对我说过半句好听的话,再说那四个字,我会通知记者写腾先地产太子妃的新闻稿。”
轮到这露出破绽的话题,梁尔璐一身反骨作祟:“就是不关你事!你顶级豪门家里人同意了吗?就敢这……”
尾音没来得及脱口,她直接傻眼,些微泪珠子都被吓回。
对面的男人利落拨通电话,有条不紊走近,张合的唇具体传达了什么信息,她是完全听不见。
唯独他挂断之后的一句:“反正你未来公公会第一时间封锁消息。”
以及难以忽视的笑容,只是止于浅表。
怎么看都比应付合作伙伴的态度更疏冷。
真有太子爷的范儿啊。
过去她就总感觉这位装穷的港爷,举手投足展现贵气,并非能刻意装腔或彻底隐藏的优雅,流露的散漫慵懒特别容易抓人眼球。
没确定恋爱关系之前,安静得情绪稳定,把握着基于社交距离的生分感,因此习惯性浅幅度地温温笑,但相处期间算不上过度寡言,偶尔甚至会出乎意料地使坏作弄她,虽说与她相比,仍偏向倾听一方。
她钟情林瀚睿疲倦时的飘忽眼神,眼睫翕动的频率都变缓,柔和了一张晃眼的渣苏脸。
完全在诱惑她欺负。
一旦恋爱,这种难抓的游离感更是黏乎。
追想往事的短暂怔神,让梁尔璐后知后觉男人已站来面前。
原本就靠着隐私模式的不透明玻璃门,她立刻反手去摸索身后的门把,亟待跑路。
手腕却遭林瀚睿握住,这冷凶的家伙顺带将已打开部分的门重新扯回,锁舌声响近在耳侧,她睁大了眼后仰,连续几瞬忘记呼吸,攥紧了拎着的包。
不过一门之隔,是两桌秘书工位,虽然刚才上楼时全空着,此刻未知。
男人五官的幅度稍有起伏,但残留淡漠的影子,笑腔轻悦:“呼吸。”
她乖乖听太子爷下的旨:“以前是我欺骗你感情,对不起。”
“你每次哭过都会把眼妆化浓。”
好啊,太子爷根本就没搭睬她愧对前男友话题的意思。
不过她能屈能伸,扯笑:“哭是因为我一觉醒来不想上班。”
“骗子。”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倒稀松平常,不像控诉骗子时该有的腔调。
摆出爱信不信的神情,梁尔璐抬起被林瀚睿攥住的左手,略扬,莲蓬铃铛随着叮当:“这么喜欢我手链?那我死都不给你,太子爷您别在我面前继续装穷了,自己买个符合身价的吧。”
谁知他忽然松开五指,拦腰抱起她,劲直走向办公室配套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