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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姑娘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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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约之前,楚留香曾暗下决心,若此间主人有意掀起江湖狂澜,他就算拼去一身性命不要,也该与什么仙尊同归于尽,令江湖重归平衡。
可眼前所见,只是位爱人以德,一切有情的纯真仙子。
楚留香非常愿意为维护美好之物付出心血。
他那张英俊的,充满男人魅力的脸上,终于又扬起了如沐春风般的微笑。
他拱手道:“希望楚某有幸,能够做仙尊宗门供奉。”
……
眼前斑斓还未消退,肌肤上已感受到熟悉的温暖而潮湿的气息。
另有一道清脆的笑声也随之响起:“你都算返嚟嘞!(你可算回来了!)”
楚留香便也笑了出来:“甜儿,你这样说话,我们李姑娘又要抱怨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了。”
目中斑斓淡去,他一如离开以前,回到了大海的怀抱,随波飘荡的一艘三桅船上。
而他那三位可爱的妹妹,也正围在他的身边。
苏蓉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见他浑身上下,并无损伤,才松一口气:“你平安无事就好。”
李红袖却不给他温情的时间,踏前一步,问:“你见到了那个‘仙尊’?可看得出她的武功来路和师承?随机发放请柬,究竟有什么目的?”
李红袖博闻强记,对天下各门各派的高手和武功都了如指掌,对他们的事迹和经历也记得非常清楚。
正因如此,她简直无法忍受自己对这个真如神鬼一样忽焉出现的“仙尊”一无所知。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微笑道:“好姑娘,我既然回来,当然已经把能够收集给你的资料都记忆完了。不过,在满足你的求知欲之前,能不能够先可怜可怜你们的楚大哥,叫我先填饱空空如也的肚子?”
船已下锚,就这样停泊在水上。
船上的桌子被收拾出来,眼下摆满了餐盘,每一只餐盘上,都曾经盛放着丰盛的菜肴。
宋甜儿就是有这样的本领,即使身在大海之上,也能做出一桌天南海北的美味佳肴。
此时菜已多半进了肚子,酒也喝了三杯,楚留香在讲述经历时不住地以酒润喉,如今眼神依旧清醒。
反倒是听完他故事的三女神色迷茫,像被这古怪故事灌醉了。
苏蓉蓉率先问道:“你可曾向这个西门吹雪询问过,他所知的你,总共活了多少岁数?”
楚留香道:“不曾。”
苏蓉蓉柳眉微皱道:“他既然听过你的名号,肯定会知道你是如何……我不知……我不确定……你为何不……”
她神色惶然,对楚留香能否善终,恐怕连自己都没有信心,乍闻他们在旁人眼中已经作古,这份直面他传奇终结的恐惧立即翻涌上来,难以压抑。
楚留香微笑道:“你如果好奇我的结局,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最后死了。”
他眨一眨眼,俏皮道:“不管是活三十岁,还是一百三十岁,显而易见,我当不了彭祖,总有一天会死掉。”
“既然结局是注定的,我何必去问命运,叫中间这些年变得味同嚼蜡?我建议我们还是两眼一抹黑地往前走,活到哪天算哪天,活成什么样,算什么样。”
苏蓉蓉被他这样开解,反而更加想哭。
此时李红袖已做完总结,同样提问道:“你确定这个仙尊,是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天真仙子,还有着和我们一致的善恶观念?”
楚留香道:“她表现出来的,的确如此。”
李红袖道:“你的眼力和推断,我从不怀疑。只是这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
宋甜儿还在吃着白切鸡,闻言笑问:“点解话‘匪夷所思’?(为什么说匪夷所思?)”
李红袖白她一眼道:“听不懂!”说着伸手从她口中夺出一块鸡肉,细细地撕碎成条,俯到船舷上,把一条一条的鸡肉扔了下去。
船边本就游曳着鱼群,受李红袖一投喂,便纷纷聚集了过来,向水面开口。有两只鱼运气很好,刚一张口,李红袖扔下的肉丝正好落入它们口中,得到投喂后,两条鱼连忙闭口,一摆尾,往水面下潜去。
李红袖注视着奋涌的鱼群道:“这两头抢到食的鱼,在它们的鱼群之中,算是善类,还是恶类,你们谁能得知?”
楚留香的视线也落在鱼群之中,已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宋甜儿却没听懂,追问道:“点知鱼嘅善恶?”
连问了两遍,见李红袖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急忙又换做一口京片子,脆生生问:“我怎么知道鱼的善恶?”
李红袖道:“是呀。岸上的人,怎么可能知道鱼群之中的善恶观呢?哪怕我们真的知道了它们的善恶观,又怎么可能委屈自己,去遵从它们的规则呢?我向鱼群投喂,不可能费心思考它们在鱼群之中,到底能不能算好鱼。”
她望着楚留香,继续道:“一个拥有我们不能理解的力量的人,却做出一副完全符合我们善恶观的纯良模样,这真的可能吗?”
李红袖并没有再质疑下去。
她总归是信任楚留香的。盗帅一生中已经历过那么多事,见过那么多人,纵使一时失察,也不太可能把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看成善人。
但她的问题还是在楚留香心中留下了轻轻一撇。
——站在岸上的仙,会如何看待仍在人间苦海中沉浮的人?
楚留香若有所思间,宋甜儿的眼神在陷入沉默的三个人里绕来绕去,最后扑哧一笑。
她用官话甜津津地道:“我觉得呀,你们两个都想得太多了。”
苏蓉蓉和李红袖都向她看来。
宋甜儿用一种宣布重大发现的语气,得意洋洋地说下去:“他这么维护那个仙尊,只因为他已经完全爱上了她!”
……
楚留香觉得自己逃回援仙宗的模样,一定非常狼狈。
要应付一个女人,已经殊为不易。
要同时应付三个女人,还要从她们的围攻中全身而退,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幸好他总算活着逃开了那艘原本像家一样温馨的船,并且暗下决心,在她们放弃议论这件事情以前,绝不再回去。
更加幸运的是,韩栖梧已不在殿中,他不必刚逃脱议论,就迎面撞上绯闻的女主角。
怀揣着九分庆幸,以及一分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楚留香离开大殿,回到弟子房中。
那位面黄肌瘦的小女孩依旧抱着药典枯坐,姿势与他离开前一般无二,像是从来没有挪动过,才过去顶多半天,那本厚实的药典已经翻到一半的位置。
程灵素埋着头看书,忽而发问:“刚才在大殿打起来的人,是不是跟你一块的那个白衣服剑客?”
楚留香已经知道她的敏锐,闻言笑道:“是的。他叫西门吹雪,倒不是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程灵素问:“谁赢了?”
楚留香道:“自然是仙尊。她只出了一柄剑。”
程灵素重复:“只出了一柄剑?”
这话听起来像在说她的赤蝎粉自觉自愿地跑到大师兄身上去了一样。
她终于舍得抬头,向楚留香投来一个大惑不解的眼神。
看到这个小姑娘终于在老成持重以外,露出些许孩子气的表情,楚留香不由笑了。于是他舒舒服服地坐到了程灵素面前,甚至变戏法一样从袖中拿出两只翠玉酒杯,一只斟满酒,放在自己眼前,另一只装了白水,递到程灵素手边。
程灵素看出他的区别对待,“哼”了一下,神色瞧不出是喜是怒,接过碧玉杯在手中转着,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楚留香向她转述完前因后果,又叹道:“只出一柄剑,不与西门兄正面相对,仙尊对他已非常留情。”
程灵素不置可否道:“也可能只是不想再少一位供奉。”
楚留香略带诧异地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并不觉得以阴暗揣度他人有什么错处,不由苦笑。
他当然也猜到这层,但他更愿意把人往好的一面去揣测。
若总把人想得太坏、太无情,那这个世界,岂不是也毫无乐趣可言?
楚留香的江湖经历自然丰富,但他依旧愿意把所有人都预设成可以交朋友的好人。
这个小姑娘却似乎相反,要把所有人都当做敌人防范。她接过他酒杯时指尖略颤,随时都要从甲盖中抖出些粉末,这等提防心被他看在眼里,也只能无奈地收手摸一摸鼻子。
他笑着打趣道:“若要这么揣测,你还漏了一种可能。”
程灵素看也不看,信口答道:“你是说仙尊只出一柄剑,并非为了留情留命,而是她只能动用一柄剑?”
楚留香这下真的笑了出来。
他摇着头,笑着叹气:“我已很久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聪明的姑娘了。”
程灵素也笑了笑,生活之中难得有棋逢对手之感,正要断言他根本不信这些揣测,听得屋外脚步声动,不久一个身着道袍,看着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探身进来问道:“打扰了,两位前辈是仙尊今日邀请的来客吗?”
楚留香点头道:“正是。敢问阁下是?”
陶钧向两人团团行了个礼,赧然道:“晚辈乃华山派弟子,受栖梧仙尊所托,特来向二位介绍……”
他说到一半,忽一顿,磕巴道:“等,等等,方才与仙尊交手的那位前辈呢?”
瞧他的样子,显然担心坏了西门吹雪又继续跑去和仙尊撩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