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的心尖宠》江城谷雨

1、第 1 章

　　第1章
　　龙朔十年，深冬，大雪纷纷，冰冷刺骨。

　　元馨穿着单薄的宫装趴跪在乾清宫前，一动不敢动，富贵奢华的宫殿紧闭的大门，透过高高的门槛，幽幽地飘出几率暖气，它们将将飘到宫前留守的太监脚前便散了，身在乾清宫阶前的元馨没有资格享受一丝一毫的温暖。

　　她冻得双手生疮，两颊发红，浑身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她是甘泉宫的宫人，前段时间甘泉宫东偏殿的李美人因为年轻貌美，极为受宠，然而恃宠而骄，敢对皇后娘娘不敬，皇后娘娘倒没说什么，最后却触怒龙颜，将其连降三级，从嫔降到了美人，一整个甘泉宫都受到了牵连。

　　宫里的人大都趋炎附势，李美人这得罪了圣上，内务府冬日供应给宫里的火炭都少了很多。

　　李美人被禁足，千方百计想要复宠，但是她刚刚触怒了圣上，手上即便有打点的银钱，也没有人敢帮她这个忙的。

　　然而，李美人外强中干，专爱窝里横，欺负底下人的本事很大，差事办砸了办差的人定会被磋磨，宫人们都知道李美人的脾性，晓得这是个注定办不成的差事，于是，将宫中最受欺负的元馨拖出去当了这个替死鬼。

　　上一辈的元馨也是这样，端着一碗快要冷掉的银耳莲子汤最终也没有见到圣上一面，办砸了差事，回去后差点被李美人打死，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听到的是宫人们的嘲笑声。

　　后来，她顽强地停了过去，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过下去，她借着李美人复宠心切，用李美人打点好的人，端着李美人温好的汤，爬上了龙床。

　　李美人满心欢喜地等着圣人感念她的好，在甘泉宫里花枝招展地打扮，最后等来的是他宠幸自家那位卑贱的宫女的消息。

　　元馨和李美人一样是个明艳的美人，对圣上来说，不管是睡元馨还是睡李美人，都是一样的。

　　于是李美人可以位卑受盛宠，元馨也可以。

　　在紫禁城中，一个女人的生死荣辱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元馨吸取了李美人的教训，即便受宠也恪守尊卑，尤其敬重皇后娘娘，所以很快在宫里站稳了脚跟。

　　不久之后，她怀上了龙种，势头大盛，连冷漠可怕的陛下也常来告慰她，温柔地牵着她的手，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奇珍异宝接二连三地往宫里送，她成了宫里的红人，所有人都得捧着她。

　　元馨那时忍不住飘飘然了，她背后有陛下，在后宫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就连曾经她不敢面对的李美人，也在她的暗箱操作下，彻底被陛下厌弃。

　　当李美人向她磕头哀求原谅时，元馨觉得自己已经是人上人了。

　　她抚摸着自己高高鼓起的肚皮，高傲得不可一世，仿佛是永远的胜者。

　　不过事实证明，紫禁城中每一个人都会是输家，没有人会是常胜将军。

　　元馨被人陷害，流产了。

　　孩子为她带来权势，但孩子离去，她的权势便也像流水一般逝去。

　　雪上加霜的是宫里进了新人，她们比自己更年轻、更漂亮。

　　历史再一次重演，但这一次，元馨成了被踩在地下的人。

　　元馨最终凄惨地被冤死在冷宫中。

　　人走茶凉，她死时连他人的奚落和嘲笑声都听不见了。

　　她苦笑着捧起一杯毒酒，死前最后陪着她的是宫中最得圣上信任、在朝野中权势滔天的顾莲生。

　　顾莲生多在朝外，身为东厂提督，在外巡边，极少待在紫禁城中。

　　但那一次，不知为何，顾莲生出现在了冷宫，并要屈尊亲自去送一个被陛下废弃的妃子去死。

　　顾莲生和元馨素未谋生，连萍水相逢也算不上，元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

　　“大人少年英才，听人说近来在辽东的战场上，身为督军，带领大军对战金人又获大胜，恭喜公公。”

　　顾莲生站在一边，为元馨挡住了刺目的阳光，投下一片阴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声说：“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元馨一顿，眨了眨眼，连忙道歉，而后有点尴尬地说：“祝贺得太晚了。”

　　“无妨。”顾莲生道，“娘娘祝贺乃奴才幸事，或早或晚，没什么区别。”

　　元馨一怔，抬起头来，认真去看顾莲生那张俊秀的脸，她不记得自己跟这位权势滔天的顾公公有过接触，可顾莲生状若寻常，好像这样亲昵熟稔的谈话，确实没什么问题。

　　元馨想了又想，觉得顾莲生可能单纯是个好人。

　　在最后也愿意给她身为娘娘的体面。

　　她端着毒酒，苦笑着说：“公公亲自来送我，对我来说，也算是厚葬了。”

　　说罢，她将毒酒倒在嘴里，倒地不起，就此凄凉又悲惨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她本以为她已经死了，但睁开眼时，她回到了十几年前，身在风雪中，要为李美人送上一碗注定送不出去的银耳莲子汤。

　　她大概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她趴跪在地上，即便忽然经历了重生这种事，也不敢在殿前失仪，她一动不敢乱动，只有一双眼骨碌碌转来转去。

　　大雪，乾清宫，冻得生疮的双手，还有冷漠伫立的宫人。

　　以及刺骨的寒冷。

　　元馨吐了口白气，心神震动，欣喜若狂。

　　她竟然还可以活着！

　　然而，她的狂喜还没有保持多久，就被冰冷的大雪给冻没了。

　　她不得不思考自己的前路。

　　这一碗汤肯定是送不出去，她这人回去也一定要挨一顿毒打了，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运气挨过去了。

　　哎。

　　她想，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呢？

　　她的目光忍不住往上瞟，乾清宫中坐着这个王朝的至尊。

　　还是走老路，继续借着李美人的手去勾引皇帝吗？

　　元馨想到这里胃直犯抽抽。

　　她刚活，不，刚死不久，实在没有勇气再走老路。

　　她得好好想一想。

　　飞雪在她的背上都聚起了小堆，将她几乎要埋成雪人，上一世她也是在这里彻底放弃的，惴惴不安地走回了甘泉宫，然后果然被愤怒的李美人以办差不利的借口，打了十棍，差点死了。

　　元馨这一次不敢就这样心灰意冷地溜走，但是乾清宫前无人通报，时间久了，她也迟早是要被门口值守的太监赶走。

　　相比起触怒龙颜，还是触怒李美人来得轻松一些。

　　元馨苦笑。

　　她生得卑微，活得艰难，死得草率。

　　在公公们赶我的时候，我再走吧，元馨想，我现在先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刚想着，身后传来踩雪声，元馨一愣，身体僵直着蜷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地往偏殿靠，生怕来得是个了不起的大人，冲撞了人家。

　　元馨趴在地上，头对着地上的皑皑白雪，看不到来者，只能看到从眼前一闪而过绣着麒麟的衣角。

　　麒麟袍？

　　元馨一下子来了精神。

　　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上扬了扬，然后听到殿前的太监水庚热络地朝那人喊道：“小顾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呀？”

　　元馨忍不住抬起了头。

　　那果然是顾莲生。

　　顾莲生捏着一叠奏折，回道：“我来给陛下送江南灾后的民情。”

　　顾莲生是圣上宠信的宦官，最早只是侍奉皇后娘娘日常起居的小太监，他年幼入宫，聪明伶俐，足智多谋，得了皇后的青眼引荐给了当今圣上，那时京城有人装神弄鬼，闹进了大内，差点危机圣上的安危，圣上龙颜大怒，派顾莲生彻查，顾莲生仅在三日之内破了案，将装神弄鬼的妖人诛杀，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圣上在此之后，非常看重臣民的动向，将东厂直接交到了顾莲生手中，顾莲生至此以后统领各个小校，广行刺探督责之事，他的话几乎决定了圣上对你的态度。

　　因此，虽然年少，但在宫廷内外，他都很受人追捧。

　　水庚谄媚地笑道：“诶哟，那可不能耽误了公事，公公稍等，我这就向陛下通报去。”

　　说罢，他就小心翼翼地拉开门，钻了进去。

　　顾莲生站着等在了殿前，然后忽然转过身，与正好抬起头的元馨对上了。

　　元馨没想到顾莲生会忽然转头，赶忙把头埋到雪地里。

　　顾莲生见元馨一身雪，冻得满脸发红，皱着眉，轻声问身边的太监：“那人是怎么回事？”

　　太监小声回道：“那是甘泉宫的宫女，前些日子，李美人触怒龙颜被降了位份，禁了足，这不，怕此后失了宠，找宫人送点亲手做的银耳莲子汤，想叫圣上惦念一下她。”

　　“不过这节骨眼，谁敢触陛下的霉头啊，但李美人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那宫女就只能在那跪着等了。”

　　“哎，倒也是个可怜的。”

　　顾莲生若有所思。

　　水庚在这时喜气洋洋地快步出来了，他道：“公公，快进去吧，陛下正等着你呢。”

　　顾莲生朝他点了点头，踏进了殿中。

　　元馨听见顾莲生进去了，松了口气，又老老实实地埋在雪里了。

　　如果两世没有差错的话，前世她抱着食盒，哭着走后，顾莲生应该就来了。

　　两个人前后脚，可能是刚好撞上了。

　　元馨一点印象也没有。

　　也是，她那时候正哭得肝肠寸断，无暇顾忌别人的眼神。

　　就算顾莲生在看她，她也不知道。

　　当然，顾莲生知不知道，跟她一会儿回去挨打关系不大。

　　她已在这里跪了足足有一个半时辰了。

　　顾莲生不知道说了什么，让圣上龙颜大悦，宣了晚膳，要顾莲生跟他一起吃。

　　门外的公公见圣上忙碌一天后终于有了休息的意思，哪还会留元馨在这里触霉头啊，赶紧将她轰走了。

　　元馨也知道冲撞了圣上是大事，抱着食盒慢吞吞地往回走。

　　乾清宫离后宫很远，元馨走回去又是一个半时辰。

　　紫禁城中高墙林立，一入后宫，天空变得又低又窄，元馨上辈子在这里被困了一生。

　　她刚死不久，不止对即将到来的那顿打发憷，更对斗争不断的后宫发怵，她抱着食盒久久不肯踏入后宫，就在宽阔的大道上，走来走去。

　　天色深了，雪还在下。

　　元馨不止冻了一天，还一晚上没吃上饭。

　　如果回去的话，更吃不上了饭了吧？

　　想到此，元馨将目光默默投向了食盒。

　　里头不止有李美人做的银耳莲子汤，还有些她家乡的特色小食。

　　反正这差事也办砸了，回去怎么都要挨打，不如把这些吃了吧？

　　说不定肚子里有货，挨了打就比上次好受呢？

　　许是刚经历了一世，一辈子谨小慎微，心惊胆战的元馨竟然干起偷吃的坏事来。

　　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趁着夜晚没什么人走过，蹲到地上，将食盒打开，然后端起已经凉掉的银耳莲子汤喝了一口。

　　正在她像只仓鼠偷吃的时候，从乾清宫出来的顾莲生正快步朝着司礼监走，他走的是大路，前后都挂着宫灯，但元馨缩在没人的小路里，没有一点光亮，正常是没有谁能看见她的。

　　但许是顾莲生干了太多年刺探督责的活，条件反射地注意到反常，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戒备地看向隐在小路的黑影，然后借着微弱的宫灯，看清了元馨。

　　顾莲生眼中的防备和忌惮一扫而空，代之以疑惑，再一细看，瞧见元馨抱着食盒，大快朵颐。

　　顾莲生眯起眼睛。

　　——那好像是李美人给陛下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