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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客厅里一只骨董座钟敲完十下,玄关传来锁匙开门的声音。那门的铰链大约是许久没有上油润滑,开启时吱呀一声。
      “你回来了。”
      霍信琮正在摸黑更换便鞋,被蓦然响起的声音惊到,身形晃了晃。他于是去开玄关一盏橙色小灯,借着灯光看到邬蓓蓓坐在客厅沙发前的地毯上,昏暗光柱里映到墙上的是垂头抱膝的剪影。
      “蓓蓓,吓了我一跳,家中这么黑,我还当作你未回来。”霍信琮边说边走过来,伸手松开领带。
      “傻女,怎么摸黑坐在地下。”霍信琮的口气带着轻快。
      邬蓓蓓听见傻女二字用力闭了闭眼睛,才看向霍信琮。他似乎一脸春风。
      “你今天回来真早。”
      霍信琮笑眯眯的走过去轻轻一抱,把邬蓓蓓搂到怀里坐上沙发:“事情都做完了自然早归。”
      邬蓓蓓被霍信琮揽得这样近,陷在软适的沙发中,只觉无所倚助,摇摇欲坠。信琮的气息拂过她鬓边,信琮的胸膛在她侧背下起伏,她忽然一阵颤抖,身体竭力一转离开霍信琮怀抱,移到沙发远端坐着。
      “倦鸟也知道归巢?”邬蓓蓓冲口而出。
      霍信琮皱起眉头:“蓓蓓?”他探身去看邬蓓蓓的脸:“是生气我这些天日出夜归的没顾得上家里么?”
      “是啊,你真是忙。”信琮杵在她面前窥她神色,邬蓓蓓不理,只冷冷的嘲讽。
      “蓓蓓,”霍信琮语气很是无奈:“公司在轨道上运转,我也是没法子,只得像个齿轮一齐带挈着转下去。”霍信琮顿了顿,揉揉眉心:“每日奔东忙西照应的杂事太多,想到家里有你在我总是放心,也就不多牵挂了。”
      “是我不好,蓓蓓大人你大人有大量,饶我一次。”霍信琮软语讨好邬蓓蓓。
      “对了,我最近结识一个园艺造型大师。董其骧你听说过么?就是这位大师,最出名的是做袖珍榆树柏树造型的。我看准机会便向他讨了几样室内盆景,你不是挺爱侍弄这些花花草草的?这回尽够你玩。”霍信琮说到此处一拍头:“哎呀,瞧我记性,放在我办公室有几天了,倒一直忘记搬回来。不过你放心,工读生小妹将它们照顾得不错。”
      邬蓓蓓被霍信琮顾左右而言他的轻忽态度刺的心头发酸,气他将商场上的太极手法用到她身上。她忽然发了狠道:“喜欢花花草草的是你罢,我如今什么也不求,只要你一句真心实话。”
      邬蓓蓓向来温顺的个性,哪怕与霍信琮大小声也未有过一回。此刻霍信琮方看出异常,似乎不是平常的闹意气,连忙也正经了脸色:“蓓蓓,到底是怎么了。你要我说什么?”
      邬蓓蓓闭眼深深呼吸一次,把心中积怨压下,缓和口气。她自认也是明理的现代女性,不愿意为了感情问题弄得歇斯底里。
      “信琮,你还记得那天我看肥皂剧看到大流眼泪,你笑我傻。无错那是下三烂的编剧与演绎,然而其中女配角有句台词太得我心,她说,感情的世界没有先来后到,只有是或不是,最残忍的事莫过于让一个实际的第三者幸福的误以为自己是爱情的女主角。”邬蓓蓓说到这里,眼睛仔仔细细看着霍信琮。眼眶里是干燥的,又热又干,并不如她原先想的会隐忍不住掉眼泪。
      “如今我也求你一句真心话,你坦白告诉我,你否爱上别人?”终于说出这句话。然而她自己暗自想着也觉得真可笑,她竟然连一个义正词严令霍信琮接受审判的立场也站不住,反而如同是自己站在台上等候宣判。大约她唯一的勇气,仅剩自己亲手戳破这美梦。
      “蓓蓓,你这话什么意思?”霍信琮审慎疑惑。
      “我自然爱的是你,”他说:“你同我一起这么多时间,你还不懂我的为人。我不是那种心性不定感情多变的人,你别总是胡思乱想——”
      “不是我胡想,”邬蓓蓓不耐烦打断:“我知道有个叫YD的人,他根本不是什么客户,而是那个女人吧。”
      霍信琮色变:“你翻看我行动电话记录?”
      邬蓓蓓发觉信琮神色极是阴暗愠怒,也自知理亏,信琮惯来最恨他人刺探偷窥。她只得一鼓作气又道:“还有,昨天我在朗怡观景酒店见到你,今天晚上晓得你也是去了老地方。你是去见她。”
      说完邬蓓蓓已是面红耳赤、心突突的跳,直以为要迎接一场暴风雨。
      然而霍信琮到此时似乎是气极反笑:“蓓蓓,叫我拿你怎么办。”他无奈的摇摇头。
      “我忙完一天公事,兴冲冲回到家却被劈头定罪为与人偷情。你叫我还有什么可说。”
      邬蓓蓓呆住,看霍信琮的样子倒真的是如同无辜被冤,平白受委屈。
      “你,今晚在哪里?”她有些迟疑的问,话音失了底气。可与之同时,僵硬内心丝丝松动。
      “我今日从下午至晚上都在山顶私人会所。”霍信琮很沉着地说。
      邬蓓蓓刚要开口,霍信琮又补一句:“任旭生和汤森也始终与我一起。”
      这回真的是人证如山、无懈可击了。旁的不说,单是嵩天法律顾问任大律师便是个爱护妻小的新好男人,有他在场,便一定是公事公办,决不会有花天酒地。
      邬蓓蓓心中又是懊恼又是轻松,还待细问,却有客厅中电话铃声响起,霍信琮去拾听筒。
      他只听片刻,回答:“好,知道了。”随后便挂线。
      “有重要消息,先陪我去看电视台新闻。”霍信琮话这般说,表情却并非凝重,反而是气定神闲的样子。
      邬蓓蓓莫名其妙被转移了主题,被霍信琮挽着一齐坐到起居室。
      转到新闻台,正在直播的是澳大利亚政府公布内陆地区数千英里的公路承建权竞标结果。之所以城里电视台转播,只因本土几家大规模建造公司也参与了投标。
      电视镜头内一名高壮政府官员操澳洲腔英语嘀嘀咕咕半天,最后终于揭晓谜底,高中澳州政府红头标案是本城营造业坐第二把交椅的恒基建造。
      “哈,”霍信琮兴奋的拍一记腿:“果然胜过袋鼠帮。”
      “承接了这一单大合同,油水丰足,恒基建造的确是要甩脱多年的老二身份,稳稳当当坐上龙头宝座。”这点道理邬蓓蓓尚是通晓的,然而她依然一头雾水:“信琮,你为什么替恒基这么高兴。”
      霍信琮志得意满:“我手边注册一家金融控投公司,昨日收盘前在八块的价位内扫尽市面上恒基建造所有散股。”
      “嚯,”邬蓓蓓惊呼:“那现如今恒基放出如此利好消息,你是稳赚不赔了。”
      霍信琮痛快地笑起来。
      邬蓓蓓想想觉出不对劲:“竟会有这么巧被你压中宝么,我原先听说的是澳洲一家工程公司与本埠的盛安伟业建造公司才是争夺最烈。恒基几乎是黑马,谁能料到澳洲政府放着本城龙头企业不挑,偏挑个第二名的。”
      霍信琮笑得意味深长:“我怎会做□□撞运气的事,买恒基自然是一早收到内幕消息的。”
      “难道恒基建造的高层泄密给你?”邬蓓蓓惊异:“那人竟然食碗面反碗底么,这么做可是损害恒基自身利益的。”
      “不是,自然有站得更高的人物。”
      霍信琮点到这里便讳莫如深了,任凭邬蓓蓓再问也不多透露一字。他只握着邬蓓蓓手意气风发的笑道:“有了这位高人相助,日后必有大把的世界了。”
      电视台插播广告,极其欢快的康康舞乐曲响起。
      仿佛是一出荒诞剧。
      前半部尚是哀怨的基调,遍布了疑云,后半部忽然转为名利场的胜利进行曲。
      邬蓓蓓知道此番的所谓移情风波即是被揭过不谈了,没凭没据的捕风捉影,多说无益。霍信琮的笑声震动她的耳朵鼓膜,只令她苦笑,即使真的是没有女人来争夺信琮又如何,日复一日的她也总在不停的同信琮的事业争夺他这个人。并且她已经是深谙的,这场战争似乎她是必败。

      连日来恒基建造的股价果然一路劲升,将近一周依然强势不转,直炒至十二元三角才稍稍缓和下来。嵩天置业旗下最新成立的联合金融控投公司眼光独到,旗开得胜,一时间形势大好。证券界数家经纪行东主皆视霍信琮为红人,对他巴结有佳,旨在希冀联合金控会在自家行内开设户口。
      霍信琮调拨自己的总裁特助利汤森为联合金控的负责人,一总包揽全部操作事务。由霍信琮总裁室发号施令,几番买入卖出,都是要紧关头的高明玩转,不假多时联合金控的资金根基俨然已是稳固坚实。嵩天置业本身亦是受益匪浅,资金有保障,几项大工程纷纷上马,旗鼓大张。
      邬蓓蓓早晨到了办公室,方坐定,阮美贤便迎过来。
      “蓓蓓,有事相求。”
      一本最新当期人物杂志摆到邬蓓蓓面前。封页赫然用的是一张霍信琮的近身照,从落地窗外海湾白帆的背景一看,邬蓓蓓即知那是选在嵩江大厦高层的会客室拍摄的。霍信琮一身全黑西服,极致英俊,意气风发。人物底下一列大字,写的是“传奇——嵩天置业总裁霍信琮”。
      阮美贤加以注解:“这是今早在我家公寓楼下书报铺抢得的最后一本《人物》。你不知道这次新刊有多抢手,书铺老板说杂志是今晨刚发到的,一早展出去,就不断有人问津,除却年轻女郎,连师奶也有兴趣。”
      “蓓蓓,”阮美贤双手合十对住邬蓓蓓:“帮忙给我讨个霍先生签名吧,就签在扉页。”
      邬蓓蓓失笑:“你把信琮当作偶像明星来崇拜么。他只是个商人而已,哪能如此做秀。”
      “怎么不是明星,你的霍先生能力一流,人也倜傥,主持着嵩天业绩彪炳,货真价实是全城瞩目的明星。《人物》惯来是什么作派,非实力人物不能入刊,更何况封面人物,还用了‘传奇’二字,可见对霍先生有多推崇。城里如此多人敬仰,多我一个真是稀松平常的。我怎么能放弃有利条件,不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阮美贤说起话来就是绘声绘色,弄得邬蓓蓓心头也极是骄傲,心花朵朵应承下来,包办签名事宜。
      次第来人,阮美贤心满意足刚走,陈太又过来与邬蓓蓓说话。
      “邬小姐,”陈太问:“霍先生一定对城里建设规划布局信息十分灵通罢。”
      邬蓓蓓点点头:“信琮入了这一行,的确了解不少业内消息。”
      陈太大喜:“那你帮我问问,霍先生是否有关于本埠新机场建址的内幕消息?前些日子说是汇集专家投票选址,现下政府该有个定论了罢,到底是选海屿山,坜墈,还是箩蟹湾?”
      邬蓓蓓诧异:“陈太怎么对此有兴趣?”
      陈太有些不好意思,朝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道:“其实是这样,我家在海屿山有一片平屋的产权,那也是有数千余尺的,本来最近正与人谈转卖屋契的事,可是如今公布出来政府的海屿山机场候选地址恰巧就是在我家屋产附近,这万一真要中了这块地头,地价是眼看要飙涨的。原先谈的那个买主催得急,出价也不坏。我们当家的很是犹豫,现在脱手怕吃亏,又怕过了这村没这店。”
      “啊,信琮倒是从未同我提到过新机场的事情。不过我可以回去问问看他。”邬蓓蓓好心好意。
      陈太不甚感激,喜滋滋的站了一会又说:“诶,邬小姐,我家里正巧有黑糖阿胶,是聚芝堂出品的上好货色呢,我看你那样瘦,脸色又白,明日我带些给你罢,这东西对女人身体是极有益处的。”
      邬蓓蓓明白陈太心意,也不好推辞,便先向她道谢。陈太这才离开。
      一人有福,带挈一屋。这话大约是真有道理,用在现时现境也是符合。
      邬蓓蓓无奈笑着,伸手拿起阮美贤留下的那本人物认真细看。霍信琮果然是上照,也未摆特别的甫士,却已从相片中显出举手投足的儒雅风采。难怪商业杂志也引人哄抢,皮相的杀伤力到底巨大。
      拜先进美容科技所赐,本城上层的那个小圈子,世家名媛打扮起来个个俱是美人,哪位都是出挑靓眼,然而一表人才的男士,尤其适婚男士却成稀罕物品,信琮身价自然也是不一般的高。邬蓓蓓明白自己的确幸运,却又烦恼信琮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女郎。到了最近时日,虽说感情风波算作消弭,然而那疑虑、危机与骇怕,却更加无一日不萦绕她心头。
      邬蓓蓓长长叹了口气。办公桌右角原本插了一瓶金桂花枝,此时被邬蓓蓓呼出的气息一拂,竟是细细簌簌谢落许多小花,芬芳一片桌面。
      抬头看看办公室墙面上的挂钟,尚不到上课时间,邬蓓蓓便翻开杂志阅读霍信琮的访谈,笔者是一总褒扬的口吻,罗列霍信琮历来的丰功伟绩,这些邬蓓蓓最是知道详细,然而从第三者笔下描述出来,依然令她读得津津有味,不自觉的露出微笑表情。访谈文章的最末,轻轻巧巧带过一笔八卦:“笔者听闻霍信琮总裁与邬姓女友相交甚久,便问何时将传喜讯,霍总裁一笑,避而不答。”
      邬蓓蓓略低了头,笑容也静静敛起。
      “陈敬泰,阮小姐,邬小姐,请过来一下。”
      邬蓓蓓回过神来匆匆合上杂志,抬眼看到系里教务主任站在办公室门口喊人。
      邬蓓蓓、阮美贤同另一个□□小陈便跟着主任移步到教务室。
      主任坐回自己办公桌后那张老板椅,笑眯眯对着三人道:“最近工作教学情况怎么样?还顺利吗?”
      知道只是开场白,三个人简简单单都只说一切顺利。
      主任点头:“最近系上有一名新学生转来。名字叫做——”他低头翻了翻一份文件:“啊,叫做韦韵琳。她是华裔,刚从三番市到埠,几乎不通中文。现在到我们大学念中文系,肯定吃力。你们三个是负责教授系上的文化通识课,对于这个女学生一方面是要尽量帮忙补习助她赶上进度,另一方面成绩核定也不必太为难她,手松一点让她过关即可。”
      邬蓓蓓暗自揣测,也不知这个叫韦韵琳的是什么身份,竟然连系里都出面关照。正如此想着,直率的阮美贤已经开口问同样疑问。
      “主任,这女学生是有什么大来头么?并且,既然不通中文,怎会录取她入中文系?”
      主任仿佛掌握了一线消息,故作神秘道:“听说韦韵琳小姐好像是哪家豪门的千金,这可是本城头面人物和校方打了招呼,上头直接安排下来的呢。”
      说到这里便不再透露,主任又正色道:“反正你们心中有数就可以了,”他看看手上腕表:“好好准备课件罢,快到授课时间了。”
      三名年轻□□走出了教务室便大作讨论,对这位传说中的豪门小姐好奇是有的,然而言下之意大家却都有些不屑。
      “如今大学也是沦落了,都要向权贵折腰。”小陈有些不满。
      “大学还不是靠董事会来支撑运作的,你不想想里面都是什么人物,还不都是本城豪富来任董事。”阮美贤见怪不怪。
      邬蓓蓓一听到豪门千金四字,便自然而然联想到傅蕴、简璧华之流,想到要教导这样的小姐,只暗自觉得有些吃不消。
      “蓓蓓,一会就有你的课罢,你打头阵,去见识一下这位韦韵琳小姐。”阮美贤道。
      三人说着回到办公室,陈太正手握电话听筒,见到邬蓓蓓便喊:“邬小姐恰好你回来了,有电话。”
      邬蓓蓓赶紧小跑两步走到话机旁,陈太说:“是邬老教授。”
      “父亲。”邬蓓蓓接过听筒。
      “蓓蓓,我今晚飞机往洛杉矶,是UCLA的学术访问邀请。”老父的声音沉厚。
      “啊,父亲,你早些时候都没有跟我提起,今晚就突然说启程。”邬蓓蓓十分意外。
      “年年都有几趟的出国访问,不是什么大事体,我自己也能准备妥,就不想让你再回来帮我操心什么了。”
      邬蓓蓓暗自有些说不出的埋怨。父亲很有些做学问人的清高,事事不愿麻烦他人,只自行安排妥当,然而对于她这个独养女儿老父也是临行知会一声,未免有些见外。
      “行程几天呢?”
      “两周。我傍晚直接从大学出发。”
      “那我要给您送机。下午我上完课就到您办公室。”邬蓓蓓计划好。
      “不必,赶来赶去多累,我差学生开车送我即可。”老父就是太过体贴女儿。
      “不行,我要陪您去机场。”邬蓓蓓坚持。
      父亲妥协:“好罢,我们五时出发,你勿晚了。”
      邬蓓蓓挂线后,见到桌上话机旁供的那盆爆竹红早已开得有些败了,花呈暗红干枯状,株叶也蜷而垂。邬蓓蓓记着自己要去提点总务更换盆栽。

      将至上课时间,邬蓓蓓抱着教案走向教室,见到教学楼前一排凤凰木都稀稀落落谢了叶子。果然是深秋了,本城的气温也渐渐凉,只穿单褛早晚都嫌薄。北美比本城纬度高,也不知父亲是否带足秋衣。
      走入梯形教室,学生的问候拉回邬蓓蓓的思绪,她一面回应,一面下意识去搜寻陌生面孔。因为是系上通识课,整个教室实际极大,人员在座也是密密麻麻,然而邬蓓蓓还是第一眼便在中排靠窗位置发现新生。原因无他,只因那个女孩子实在长得太过漂亮。
      并非西岸阳光晒出的黝黑肤色,女孩肌肤雪白,尖尖下颌的瓜子脸,眼睛是深深的两汪潭水。那是典型古代仕女长相,然而华裔子女特有的充分运动后的舒展体态与健康气息依然隐藏不了,反而中和出别具异国风情的唐韵。
      邬蓓蓓只有感叹,造物主实在是偏颇厚爱,令韦韵琳投生豪门同时,还赋予她靓眼的容貌。
      中文系课程用英文教授,这是本城大学特色,也幸好如此,邬蓓蓓估摸新来的美国转学生至少勉强能跟得上课堂。
      邬蓓蓓上课期间始终注意观察韦韵琳,发现她是极认真听讲的模样,一丝不苟的记笔记。有时似乎有听不懂的还小声向邻座请教,倒是惹得邻座一名男学生心猿意马。邬蓓蓓心中暗自好笑,原先对千金小姐一点偏见也淡开。
      下课时,邬蓓蓓正赶忙收拾教案要走,韦韵琳怀抱着厚厚的课本与参考书向讲台走过来。
      “密斯邬。”韦韵琳有极单纯的笑容,眼眸闪闪。
      “我刚从国外转来这里,中国语讲得很不好。我知道这里的人喊我们是竹升仔。”韦韵琳这番话是用中文说的,很不流畅,并且语音也是外国腔:“但是,我欢喜中国文化,所以申请中文系。”
      邬蓓蓓亲切地笑对韦韵琳,慢慢一字一句说给她听:“十分欢迎你来到系上,我会尽力帮助你提高中文水平。”
      韦韵琳开心得睁大眼睛:“真的吗?密斯邬。我觉得,我需要加强厄……哦,那个补习,需要加强补习。”
      邬蓓蓓点点头,发现自己对韦韵琳颇有好感,想了想便道:“这样罢,每个礼拜二与四的中午我都在□□办公室,你只要有空便来找我,我帮你抓一抓中文基础。”
      “礼拜二与礼拜四吗?”韦韵琳慢慢念着想一遍,对应出自己母语意思,方高兴地点点头:“好,我一定来。”
      韦韵琳道再会后转身离开,邬蓓蓓猜她仿佛是易与人相熟的个性,门口已然有三两个男女学生正等待约她同走。那女孩朝伙伴们小跑过去,脑后俏皮的猪尾发辫摇摆,辐射出青春的活力。邬蓓蓓目送青年男女们远去,呼出口气,挺挺胸朝数学系所走去。

      邬老教授带两名研究生助手一同赴美。邬蓓蓓推门入父亲的研究室便看到地上立了三只皮箧,而父亲依然满手论文资料聚精会神与学生探讨。
      “父亲。”她唤。
      “噢,蓓蓓你来了。”邬教授抬腕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可以出发。早些走,免得遇上塞车。”
      “车已经停在外面,教授我们现在就可以走。”做学生的报告。
      于是立时立刻便开路。邬蓓蓓扶着老父走,两名学生提三只皮箧。
      候在数学系所楼大门外的是一部万事达休旅汽车,坐在驾驶座上一人见到邬教授一行人,便跳下车来去开启车厢门。邬蓓蓓睇着那修长矫健的身影,原来司机正是欧松清。
      “老师。”欧松清在惯来严肃的邬老面前也是极恭谨的。
      邬教授点点头:“我不在的这些天,组里就由你负责照看。沈先生要的那批数据别忘了明日中午以前邮件发给他。委员会来审核,如有问题及时联系我。”
      欧松清一径认真沉稳的神情听完导师嘱托,直到邬教授躬身上车,他才对后面的邬蓓蓓扬起大大笑容。

      车子尚未开到辉德机场,飞机起降航空港的隆隆声已是不绝于耳。一路上碍于旁人,邬蓓蓓无法与父亲多说几句私己之话。只仔细询问父亲是否带足秋衣,几样保健药有无忘记等等。邬教授奉行万事早做早了,预留余地。到达机场后他交待邬蓓蓓自己顾好自己,随后便早早去安检通关,宁愿静心在候机厅等候。
      邬蓓蓓目送老父头也不回、精神矍铄地走远。
      “我们走罢,师姐。”欧松清提醒道:“回到市区还有一段路呢。”
      邬蓓蓓收回不舍,随欧松清离开机场。上车后,邬蓓蓓坐到休旅车左侧副驾驶座。
      回程毫无意外的便在过隧道后的左士敦大回旋处塞了车,这是本城著名的交通樽颈之一。路政署因此被媒体舆论万年诟病。
      二人坐在车上,欧松清小心翼翼观察邬蓓蓓神色。
      “师姐,时候不巧,正好是晚间高峰遇堵了,是否会耽误你赶回家?”
      邬蓓蓓忽然想起上回她与欧松清分别正是游艇出海那天,她走的狼狈。难怪今日欧松清如此迟疑,想是还在猜测她家庭问题是否解决。邬蓓蓓十分窘迫,连忙故作轻松道:“哪里,反正回去也是去做电视植物人,我不心急。”
      “真的不急吧?”欧松清确认一回。
      “既然如此,不如我俩找家食肆打牙祭。兰樨坊新开一家意大利餐厅,诸多饕餮食客追捧,我早有心去试吃,只是一时寻不着人作伴。今日有你在便是撞日了,一同前往如何?”
      邬蓓蓓始终觉得同欧松清一起很是愉快轻松。经过几日的低潮,她乐得转换心境,便欣然应允。

      能在兰樨坊这样寸金寸土的地面脚头开出市面的饭庄,即使新鲜开业也是富有灵通人脉与识人本领的。
      邬蓓蓓与欧松清甫走入那间装潢优雅的义式餐厅,本来要向服务小姐询问餐位,却立刻有另一名衣饰体面的男子疾步迎了上来。
      “欧公子光临本店,实在是我等的荣幸。我是安格罗厨房的店堂经理,鄙姓蔡。”那男子毕恭毕敬双手递上一张名片咭,言语之间实在奉迎有加,只差不低头哈腰。
      欧松清随意笑了笑,收下卡咭。
      “欧少,小姐,这边请。”经理殷勤引路走在前头。
      欧松清携着邬蓓蓓一路穿过数张餐桌,不断有熟人向欧松清问候,远处餐区的也有人特地走过来同他握手。
      邬蓓蓓看着欧松清与人寒暄,他是统统的笑容可掬,然而行止上又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贵气,很有派头。
      一路走下来欧松清得体应付七八拨人,那诸人看到邬蓓蓓,无论是知道其人的,抑或看她面生的,都是掖不住的好奇目光,反复在她与欧松清之间打量。
      欧松清一律不作介绍,只轻轻托着邬蓓蓓手肘极具风度的护送她走到餐位处。那大约是经理特别辟出为贵客准备的幽静含蓄的一角,三座帕兰朵风格的拱门下,娇艳的亚平宁半岛鲜花空运抵埠,大束大束的摆放,巧妙修饰出隔人耳目的屏障。
      邬蓓蓓与欧松清都接受蔡经理热情推荐的菜目,仅佐餐酒是欧松清自己挑的一瓶九零年份布利可罗西。
      前菜上桌,邬蓓蓓啜一口长颈玻杯中饮料,然而却重重呛一回,那深红色的液体竟是酸醋味道。
      “怎么了?”欧松清笑。
      “这,怎么是醋,我不会是误喝调料罢。”邬蓓蓓表情古怪。
      “师姐,这是葡萄酒醋,一种开胃消食饮品。”
      邬蓓蓓听了解释有些不好意思,当真是少见多怪了。
      “这一二年都是崇尚自然健康,饮醋大大风行。”
      邬蓓蓓看欧松青边说边叉了酸黄瓜沙律入口,十分随意的样子,知道他并非一语双关要戏谑她。
      “你为什么没有跟我父亲一同去加州?”邬蓓蓓问。
      “我申请提前取得学位,现时已开始准备答辩,渐渐要把老师手下各项工作告个段落。”
      “你很本事。”邬蓓蓓不由佩服:“我那时五月以前尚在紧巴巴的赶发论文,只怕达不到答辩资格。提前毕业于我来说简直是大石浮头。”
      “那么你接下来的计划愿景呢?我听父亲赞你很有潜力。你会入这行么。”其实倒是邬蓓蓓轻描淡写了,邬家老父原意对欧松清极是赞不绝口的,直说他是可造之才,将来在此领域大有可为。
      欧松清摇摇头笑的云淡风清:“数学是闲暇爱好,然而时势迫人,哪里能够将爱好当作生计。”
      “本城豪富公子也要为生计发愁,不知我等市井小民是否该为上苍公平额手称庆。”邬蓓蓓不以为然地笑他。
      “我知道你一定腹诽我食米不知价,然而实在不是我危言耸听。坐食也要山崩,更何况如今世界也没有弥坚金山可供人仰靠,即使老子也没有供养儿子一世的道理。你所能有的便是你双手挣得的,盛衰风云变幻也不过是旦夕之间。你要说我们这群富家子弟站在本城之巅也是无错,然而就因此,我们若是摔倒,便更是跌得粉身碎骨。”鸥松清一面说的随意,一面慢条斯理拆吃圆辣椒橄榄风味烤鸡。
      邬蓓蓓睇着他那一派轻轻松松,却也从他话中体味出沉重之感。
      “如此说来,你是必然要抛开专业领域投身商界了罢。”
      鸥松清一耸肩:“我说过我念研究所也是为的多些脑力训练。如今毕业后即使不是完全抛脱,也要将脑力激荡与事业经营作个折衷。”
      “你还真是深思熟虑、目光长远。”邬蓓蓓听罢只有此一说。
      欧松清哂笑:“在圈子里打滚,这些不过是常情常理。也亏师姐你褒扬我远虑,要知父亲可是常说,我不过初出茅庐的后生而已。”
      “哪里哪里,我断断不敢小看你,须知有一句老话叫:宁欺白须公,莫欺鼻涕虫。”邬蓓蓓说得真真假假作崇敬状。
      “师姐你才真真是在欺负我这个鼻涕虫。”欧松清莫可奈何,取杯饮了一口红酒,才又道:“何况,依现在的情势,要说真正商界大鳄,少不得要数到霍信琮先生。”
      忽然提到霍信琮,邬蓓蓓正开心无忧的笑容莫名暗了暗。此时一位服务生走过来端上主餐,是两份搭配精致的马沙拉酒浸鹅肝拌藏红花煨饭。佳肴缀满的桌面沉静下来。
      邬蓓蓓用匙羹一勺一勺舀饭吃,咀嚼半天才再开口:“我也不懂信琮事业上的事体,前些时日他说业界情势不好,累得嵩天置业的股票也是低迷。然而时隔不久仿佛又是迅速由黑翻红,行情大涨的势头。”
      鸥松清颔首:“霍先生最近的确风头十分之劲。他在证券界几番进出抛买,眼光同手法皆令业内资深人士刮目相看。”
      “或许也可以说霍先生的运道实在是旺。”鸥松清想了想又补充。
      邬蓓蓓听了心理嗵的一跳,她内心里何尝不晓得信琮事业近日内大红大紫的法门,却原来旁观者也都察出信琮赢地太过顺利巧合。她虽与欧松清熟稔,然而依旧生怕言多必失,只讷讷的心头惶恐。抬头看到欧松清清澈的眼睛望着她,仿佛通透的明镜,邬蓓蓓低下头去吃菜。
      欧松清一笑,执起高脚酒杯抿一口酒:“实力与契机,果然是不可或缺。”
      “便好像惠宜德。”欧松清道。
      “欧夫人?”邬蓓蓓抬头。
      “难道不是么。”欧松清无不讥讽撇撇嘴角:“精明的女人再加一桩好婚姻——不说了,”欧松清忽然摇摇头:“我何必如此刻薄,父亲开心就是了。”
      “松清,脱开旁的不说,以心比心,你从男性的眼光看待欧夫人是什么样的感觉?”邬蓓蓓对于这一点始终好奇,她身为同性,尚且迷惑于欧惠宜德,如为异性又当如何。
      欧松清一怔,思索须臾方回答:“完美的女人。”
      “容貌身姿,言行举止,相处待人,全部无懈可击,完美无缺。”他说。
      “啊,果然如此。”邬蓓蓓感叹。
      “可是,”欧松清有下文:“太过完美的女人,往往会令普通人望而却步。”
      “我怎么觉得大多数男性会受吸引。”邬蓓蓓疑心欧松清只是因了绅士风度的原则,不在女士面前赞美其他女性。
      “我只是普通人。”欧松清凝视邬蓓蓓认真道。
      邬蓓蓓噗哧笑开:“是是是,欧少公子是品位独特的普通人。”
      餐后甜点上的是热朱古力布甸浇云呢拿霜淇淋,美味无可低档,二人用餐完毕都是大呼其饱。
      “我们慢慢走一段路罢,助助消化。”欧松清建议。
      于是二人沿着德己利街漫行。时值九时,本城繁华夜间市面逐渐展开,街两旁商铺皆是灯光通明。
      走到一户商家骑楼下,忽闻一阵欢快音乐歌声。
      “诶,等等,这是什么歌,我觉得好熟悉。”邬蓓蓓停步侧耳细听。
      “我记得叫做《红鼻驯鹿鲁杜夫》。”
      “啊,对,就是这一首。”邬蓓蓓再一想:“是了,已是十二月份。不过这时放送耶诞歌曲也未免太早了罢。”
      “市场策略永是超前。”欧松清笑眯眯:“你呢,耶诞节,你准备送我什么礼物?”
      邬蓓蓓听了不由嗔怪:“你倒还真是说得大大方方。”
      “有来有往嘛。我很想送你礼物呢。”欧松清道。
      邬蓓蓓哈哈笑着。
      正在此刻旁边擦肩通过一行人,走的匆匆忙忙,竟把邬蓓蓓肩膀撞个不提防,脚下一个趔趄。
      “小心。”
      邬蓓蓓只听得欧松清的一声呼喊,身体已经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满鼻是青年男子的温暖气息。头靠在欧松清胸膛,甚至那健康有力的心跳,都能听得清晰。
      下一瞬的时间,邬蓓蓓站稳,心急慌忙分开。
      “蓓蓓,你有哪里受伤么。”欧松清极关切。
      邬蓓蓓一时红了脸,只得低头揉揉肩道:“没有,没有。”
      “那人真是不礼貌,连回头道声歉也未有。”邬蓓蓓听欧松清不满的说话。
      “他疾步疾走的,大约也没觉察。”邬蓓蓓按耐下怪异加快的心跳,坦然地去看欧松清:“你有无被我撞痛?”
      欧松清作出一脸伤心的表情:“你怎么能问我这样的问题。”
      “你靠上来的时候,没有觉察到我坚硬的胸肌么,怎能怀疑我这样的硬汉受伤。”
      邬蓓蓓又笑又气捶他一拳:“你真是作怪。”

      本章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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