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虫》茶雾逢源

1、第 1 章

　　大厅里灯火通明，恭维和阿谀声此起彼伏地流转于这片名利场上，外界的喧嚣衬得从天花板垂下来的水晶吊灯格外耀眼。

　　独独虞青屿一人，藏匿于黑暗处，他穿着一身与这场绮丽的宴会毫不相符的白色卫衣，默默地望向远处的青年。

　　青年身着一身黑色西装，嘴角时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游刃有余地应对着络绎不绝的宾客。

　　虞青屿看着宴会上来来往往的侍从，推杯换盏的权贵，一双细长的柳叶眉微微蹙起，手指也无意识的绻缩起来。

　　舞厅的正前方是一座香槟塔，带着气泡闪烁着银白色的光泽的酒体自上而下地宣泄着。

　　虞青屿扯了扯嘴角，内心却不由腹诽，除去邀请函上的“犬子萧策成人礼”六个字，这场盛况和他那傻弟弟有什么关系。

　　萧策，他异父异母的便宜弟弟，一个被人寄养在旁支下的笨蛋，居然妄想和他比肩。
　　甚至今天都不是他这个“好弟弟”真正的生日，想到此处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讨厌萧策讨厌的毫不掩饰。

　　不过在察觉到宾客大都是冲他而来，虞青屿优雅地逐一颔首致意。对嘛，即使是萧策的生日宴他自始至终也都是人群的焦点盛况的中心。

　　哪怕只是普通的休闲装，宽大的卫衣丝毫没有掩盖住他那自内而外散发的贵气。

　　这么想着，虞青屿又放松了些，随手从托盘里取走一杯香槟，小啜一口。

　　不一会，这张精致小巧的脸上就爬上一抹绯红，嘴唇微张，因为饮酒的缘故，呼出来的气热热的，熏得他的脑袋有些发沉，眼前的灯光也晕成一个又一个光圈。

　　灯下看美人，越看人越美。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庞，像一块温润的羊脂玉，通体散发着莹白的光泽，白的有些腻人，更衬得被酒体滋润的唇水光潋滟，三分醉意化成腮边淡淡的红晕。

　　“美人，我可以和你加个联系方式吗?”,开口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女郎，中文讲的十分有江南特色，吴侬软语，听的人骨头都酥了。

　　虞青屿眯起笑眼，双眼迷离，因为喝了酒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你是？”

　　“是我唐突了美人，叫我霍斯就好。”,霍斯扬了扬头，带起一阵金发波浪，成熟美人的魅力尽显。

　　“霍斯？”，虞青屿微微倚靠着柱子，以此来支撑自己发软的身体，“抱歉，我不用社交媒……”,话还没说完他的身体就直直地往下滑。

　　女郎眼疾手快地把他搂了上来，也是此刻，虞青屿才发现对方居然高了自己半个头。

　　他突然恢复了几分神志，有些郁闷，不由得腹诽。
　　自己居然还没有一个穿平底鞋的小姑娘高

　　“不如去外面走走醒醒酒？”，霍斯十分体贴地说。

　　他迷迷糊糊地答应了。

　　宴会厅的侧门直通酒店的空中花园，算是市内的一处制高点，从花园往下望，街头的路灯荧光闪闪，来来往往的车辆川流不息，时间在此刻短促又漫长。

　　初春的风还带着些含蓄的冷意，风一吹，虞青屿立马清醒了许多，“霍斯？好熟悉的名字。”

　　“青屿哥把我忘了吗？真是让我好生难过啊。”，一番俏皮话被他说的那是一个缠绵悱恻。

　　虞青屿有些不解，正要问，霍斯却岔开了话题。

　　只和霍斯待了一会，这位骄矜的虞少爷也不得不承认霍斯确实是一个十分健谈的女伴。
　　他随手取了杯果汁，抿了几口，抬眼望去，视线正前方，他那讨人嫌的弟弟正闲庭信步地幽幽走来。

　　“哥哥。“少年叫的十分亲昵，却又想起虞青屿不喜欢自己这么唤他，只能压抑地吞下尾音，留下一句含糊不清的呢喃。

　　霍斯眼中闪过一道暗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二人眉目间拉开。

　　看见萧策，虞青屿皱了皱眉，连得体的笑容都不想保持，原本上扬的嘴角立马耷拉下来。

　　但不得不承认，抛开他对萧策的偏见来看，少年的五官的确生的极好，面部线条干净利落，眉眼深邃却不显得异域，幽黑的瞳色更为他增添几分不属于十八岁的成熟。

　　如今褪去青涩的学生装，连带着他身上那股书卷气都淡了不少，少年的脸上初显几分利气，搭配着一身意大利黑色手工定制西装，已初见未来公司掌权人的模样。

　　萧策上前拉起虞青屿空闲的那只手，似乎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哥哥陪我跳第一支舞，好吗？”

　　虞青屿看着面前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有些疲倦，他不喜欢宴会也不喜欢跳舞，本想着拒绝。

　　可下一秒看到萧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莫名有些不忍。

　　他啧了一声，把手搭在萧策的肩上，算是同意了。

　　在虞青屿看不见的地方，萧策挑衅似的冲霍斯挑了挑眉，手揽住虞青屿的腰往舞池走。

　　霍斯看着二人的身影逐渐变小，眼神晦暗不明，手机的震动传来，“喂？”，他的声音不复之前的娇俏，低沉而有磁性，分明是成年男子的声音。

　　虞青屿看了看舞池上翩翩起舞的众人又看了看比自己高一头的萧策，微微扬起下巴，“你跳女步。”

　　“好，我都听哥哥的。”，萧策笑了。
　　虞青屿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就像宴会上的众人不会告诉这位养尊处优不闻窗外事的少爷，他们对于萧策的欣赏；萧策也不会告诉虞青屿，他故意刻薄的动作有多么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小猫。

　　二人加入了舞池，与众人一起跳起这象征着爱情与浪漫的舞步，可二人偏偏谁也不看谁，虞青屿是不想，而萧策则是不敢。
　　“哥哥认识刚刚那个人吗？”，萧策有些试探地问。

　　“算是吧。”，如果刚刚认识也算的话，虞青屿默默地吞掉了这后半句。

　　华尔兹算是由男步主导的舞步，可虞青屿整个人就比萧策小了一圈，还没跳几步就因为惯性把自己甩进了萧策的怀里。

　　虞青屿双颊腾地升上两朵红云，似羞似愤。

　　整个舞池有一瞬间的寂静，所有的人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集聚于舞池中央的这对冤家身上。
　　二人的身影太耀眼，一个是娇生惯养的少爷，一个是卑贱的寄养子，一白一黑，本该是对立的二人，在此刻却格外般配。

　　水晶吊灯散射的光斑落在二人身上，为他们镀上几分迷离沉沦，虞青屿几乎要陷进萧策的怀抱里，“砰砰“强健有力的心跳在他耳边不停跳动。

　　萧策一只手环住他，一只手拨弄拨弄他额头的碎发，虞青屿清晰地感知到萧策微凉的指尖划过肌肤，同时一股令人无法抵抗的痒意沿着手指移动的轨迹蔓延着。

　　直到——

　　萧策凑到怀中人耳畔不知说了什么，怀中人裸露在外的那片肌肤彻底粉了。

　　也不知是哪个围观的看客小声嘟囔一声：“这二位看起来可比传言中关系好多了，也不知哪个传言说这虞少爷对这位非打即骂的。”

　　“就是就是，看人家这亲密劲，简直比亲兄弟还亲呢。”，众人的目光不停在二人身上扫视。

　　或许是为了逃避周围的打量，或许是不想看到萧策那黏黏乎乎的眼神，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装死把头埋进萧策怀里不出来了。
　　逃、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他安心地说服自己装死，彻底不动了。

　　但诡异的是，那股热腾腾的感觉并没有消退，反而一路从脸上烧到了胸口。
　　虞青屿被热得晕乎乎的，闻到萧策身上残留的尼古丁的气息，他本就浆糊一团的脑子更加搅不开了。

　　这小屁孩装什么大人？
　　居然敢背着他偷偷抽烟。
　　这是虞青屿昏迷前的最后一句心声。

　　萧策看着怀里的人，错神须臾，眼底的阴霾似乎都淡了点，他缓缓勾出一个笑容。

　　见怀中人久久没有反抗的动作，萧策有些意外，他试探道：“哥哥？”，预想中的嗔怒并没有袭来，虞青屿并没有什么动作。

　　“哥哥？”萧策蹑手蹑脚地去摸他的脸。
　　对方却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萧策的心跳乱了一拍，顾不得什么宴会，将人打横了起来。

　　虞夫人预留下的的管家立刻注意到了两位小主人的异况，走上前来。

　　“叫家庭医生。”初显锋芒的少年言简意赅地阐述了事情经过。

　　管家点头，熨帖地安排着一切。

　　他抱着虞青屿，正要用肩骨推开卧室门，这才突然想起来，哥哥的卧室从来都是锁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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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他住到这栋房子里以后，那扇房门就再也不为他而开了。

　　只犹豫了一会，萧策在客房和自己的卧室中，做出一个不够聪明的选择。

　　他忙完这一切，下颚正好滚落一颗紧张的汗水。
　　管家带着家庭医生匆匆上楼时，这位小少爷恰好逆行而下。

　　应该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人，他的袖口卷起至小臂，原本合身的衬衫此刻绷得紧紧的，他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古铜扶手上，半侧身子隐藏在黑暗中颇有几分欧洲中世纪传说中的吸血鬼亲王的意味。

　　时钟指向八点，他身后的灯光亮起，俊美的脸庞被光影切割成一半一半。

　　他的眼眸低沉，管家没看懂这位小主人的情绪，这是少年第一次散发出了上位者的气息，管家也不敢多看，只是心里暗叹，这位外姓少爷的确比起大少爷更具有成熟的气息。

　　作为生日宴的主角，似乎在遮蔽他光芒的帘幕被拉开之后，他的存在突然就变得不可忽视起来。

　　管家隔着华丽的楼梯望向缓步向下的少年。

　　他的肩膀甚至还有些瘦削，面容也还有些未长开的青涩。

　　但他说场面话的模样毫不怯场，连半是赔罪、半是斡旋的俏皮话都说得那样漂亮。

　　管家叹了口气。
　　就连他看来，比起骄矜任性的虞少爷，这位处境尴尬的养子更适合打理家业。

　　但他只是管家，不过只是个待久了些的管家，这些话他断然是不会和小主人说的。

　　“啪啪啪”，一串掌声突兀的在厅内响起，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声音的制造者手持一杯红酒，大声地笑着，全然不顾及自己在对方的主场，仍旧扬声道：“好一个，萧少爷啊，就是不知道你以什么身份在这说话，你算人呢？还是、算虞家的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呢?”

　　何借文素来看不惯他这位同班同学，更何况还有什么在一个人的生日宴上羞辱他，更大快人心的事吗。

　　“哦？何少爷此话怎讲？”,被人拂了面子萧策也不生气，甚至还笑了笑。

　　见萧策这般反应何借文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般无力，但迎着众人的目光他只得硬着头皮，拔高了声量道：“谁不知道，你萧策是寄养在虞家的一只没人要的可怜虫，如今真把自己当少爷了啊？还办上生日宴了，我呸。”

　　萧策凑近何借文的耳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与其担心我，何少爷不如先想想自己家在城南包的那块地皮吧。”。

　　“什么城南的地皮，我还城北的地皮呢。”，几滴冷汗自何借文的额头滑落。

　　萧策微微一侧身，躲开了何借文那双油腻的手，扬声道：“我不介意诸位讨论我是不是条忠心耿耿的狗，但虞家对我这么多年的养育是不可磨灭的事实。”，“与其说我是看门狗，我更愿称这为知遇之恩。鄙人不知道在座诸位谁还有这种想法，但我萧策今天把话放在这，我萧策对虞家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少年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只是在座各位商贾权贵却心知肚明这位养子，已不可同日而语。

　　依他所言，虽曰报恩之名却全然不顾仁义礼智信，独独谈一个孝字，对于虞家而言，他就是一把最锋利的武器。

　　胆识才智，毫不逊色于任何世家精心培育的孩子。

　　今夜之后，萧策的名字已悄悄独立于寄养子的头衔之外。

　　萧策，萧策，凝尘萧月，以策万全。

　　匆忙间，医生推门而入，对床上面色苍白的人做了一些检查。

　　冰冷的仪器滴滴两声，显示屏上出现一行字，血压正常，心率略快。

　　安抚完宾客的萧策匆匆上来，面容上带了些急切，他第一句便是：“他怎么样？”
　　“静息心率，血压，血糖，血脂，怎么样？”

　　医生微微低下头以此错过对方锐利的眼神，有些磕绊地说：“没什么大碍，呃……可能少爷近日作息不良，导致免疫力下降，对，就是，一时情绪波动太大才会昏过去了。”

　　萧策轻启薄唇还要再问，医生流着冷汗先一步说出来：“我会留一些益生菌和补气血的保健食品给家政佣人，您不用担心。“

　　被磋磨多了，他已经深谙这位异姓少爷的着急劲。

　　萧策这才放心下来。

　　哥哥最近放假了，每天熬夜看某绿色app的小说，他是知道的。
　　他有些苦恼地摸了摸额头，深知要是干涉他这些爱好，恐怕会让本就恼他的人更没有好脸色。
　　尽管他们已经这样相处快十年了，他还是觉得……
　　觉得……

　　月上柳梢头，纤细的青年于洁白的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月光照在虞青屿的脸上，为他添得几分神圣意味的光泽，只是此刻，萧策分不清楚，到底是月光皎洁还是虞青屿太过光彩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