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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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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
徐行藏面儿上伤心,实际上,他不仅能感受到伴随着鲜血入喉,精元进入灵流循环,强烈的骨痛被镇压下了,还能还能感受到心坎上的枷锁被卸掉了几圈。
身心都舒畅。
是,他确实狼狈不堪,也确实把亲友都辜负得罪了个遍,但是人烟熙攘、和乐团圆就本不是属于他的东西。人为什么要去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不是只增怨尔吗。
姓徐是迫不得已,毕竟他娘还有一个生恩,总不至于还要叫他去找找,他那个只负责爽了一下的父亲吧?他连殷朝宫室的大门朝那边儿开都不知道,难道他还要负责继承什么故国荣光么。对于徐昏明,他只求她活着,还算活的有个人样,他就心安了,至于别的,他甚至都不能保证给她足够的尊严,难道还祈求别人感恩戴德吗。
这会儿这人主动告诉他,徐昏明大概率没事,还能扑腾着掀起风浪,他这次东行就基本算一切顺利,可以准备完美收官了。
徐行藏是个极致的功利主义者,当他算到他大概在谈广涯这儿捞不到什么好处的时候,他就一秒也不想再演。
垂在身侧的手指抽动着往下压了下,此时状态不错,徐行藏有点控制不住地想跟谈广涯就地动手。
已经敲定了大概,剩下的两成意外,万一徐昏明就是被他抓了,而外面那出大戏是他自导自演的乐子,也没事。
只要谈广涯在此时死了,那后续的一切事儿,都不是问题。管姓谈的是来祭拜他那该死的祖宗也好,还是为着他自个儿求长生不老之药也罢,哪怕他是思虑着炸了京都皇城,要拉着夏皇一起去见阎王,那也没关系了。
成了,他就是把中州翻个底朝天,都不会再有多大的阻碍。如果没成,会如何呢。不会如何,反正谈广涯不会弄死他,而且也不会放他走。
徐行藏自负地料定,哪怕又再给了谈广涯八年的时间,他也没有再复刻出来一个比自己更完美的梦人了。
要取悦他有多难,走过一遭的徐行藏清楚细节。
更何况,想要替代某样东西,人往往只接受剂量更强的东西。好比,川川尝着滋味不错,人也端正,但要说谁能真正安抚住他骨缝中的燥欲,还得要这个家伙的精元与鲜血。
可是他不敢保证,魔尊会沉浸在缅怀他上一个梦人损毁的苦痛中,再也走不出来。那玩意儿,不跟名剑宝刀一样,多多益善的么。哪怕自己在的时候,魔教中的复制工作就从未停止过,何况完成品丢了呢。
陆鸣不会在这种重要的事儿上谎报军情。他自己跨境传入飞叶,也觅不到徐昏明的踪迹。
中州悄悄寂寂,异常的平静,并无大事的模样,但他总不能坐等贵妃薨逝的消息传来吧?
所以来此一趟。
原也没想着一定要取谈广涯的性命,除却本身实力的限制以外,自己还受他辖制。以目前的手段,料理了这人,自己的确也活不了几日了。
我想死吗?不想。
恰巧相反,我想活,有一天算一天,哪怕是苟活。
没什么理由,但是让人看着一摊破烂就正大光明地晃在眼前,挪不走,丢不掉的感觉,挺让人高兴的。
有人说我恶心,我偏就要他吃不下饭。
但我太想谈广涯去死了。
这几乎要成为我活着唯一有意义的事儿。
脑子疯狂地运转,体内的喧嚣胜过了求生的本能,杀了他,这样的想法一冒,他就爽的犹如年轻了十岁。
此时不动,就只有等下一次机会。
每一次给他的时间就那么点儿,这会儿是谈广涯最放松的时候,因为餐饮这人的血后,血引会带着他度来的精元,去安抚完全被梦令花汁沁透的骨头。然后,仿佛是要弥补那些无法入睡的夜晚一样,困意冲出闸门,自己会快速陷入沉眠。
而哪怕是魔尊,可能也不会想到有人就会白眼狼到如此程度,在别人折损修为,喂与他精元之后,他甚至都还没有消化完,就打算暴起伤人。
仙门不中用。
但凡仙门中多几个像剑圣这样的年轻人,或许,他们未尝不可订立联盟,围剿谈广涯。可是现在,没有他出面打破这个平衡,要惩治谈广涯,不知道还要等到猴年马月。
剑圣太过于年轻,薅出来和谈广涯对打,一定会被往死里阴的。就算再出个林宗主,虽也是合道境,但他一宗之主又登合道之境,却没在剑道之上封圣,只能证明,白长了宴隋那么多年。
药王谷,免谈,他们上不了正面战场。况且,让医修来垫背,真是出息大发了。
子月垠,不说,他们炼器制符,虽然战斗力稍微强了些,但和药王谷有一样的性质。而且现在还归顺了姓谈的。不说也罢。
烟雨楼,难讲,她们侧重幻术,或许遇到像自己这种执念深重的人,能把人困死在幻境中,至死不得出。要是遇到剑圣那种,多半,就像洒了点香粉净化了下空气。魔尊有执念吗,不知道,但一定有邪念,裴楼主能抓住那丝丝缕缕的念头就弄死谈广涯吗?难,终究是不够强。
再看环琅境。
莫提,它能保一个西境的安宁,徐行藏都觉得这些年陆鸣算是尽力了。
而且各家门派还有自己的顾虑和立场。不到要命的关头,拿剑脊山来说,出一个剑圣都顶天了。绝不会让林明杞和宴隋一起去干某件事儿的。
环琅七宿集体阵亡的事儿太过惨烈,不仅跟仙门敲响最好的警钟,还给诸派捆好了厚重的枷锁,从此不敢孤注一掷,不敢倾力以赴。
但是这世界上,总有些事只有背水一战,才有片点儿希望。
徐行藏虚着的眼睛越眯越窄,不一会儿就全部合上。
关注着他状态的谈广涯,眼见他的头无意识地往下点,当即抬手托稳了这个昏沉迷蒙之人。
“你困了,睡会儿?”
“嗯。”
徐行藏就着他手上的力道,向他温温柔柔地笑了下,然后就宛如将自己的控制权完全交给他了般,顺着谈广涯使力的方向,朝他肩上靠了过去。
“阿艮,只要你以后好好儿的,我既往不咎。”
谈广涯还是愿意勾销之前那笔糊涂账。宽容他,既是心甘情愿,又是不得不为。
那抱歉了,我与姓谈的人不共戴天。
不必原谅我,因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别说你了,谁要是要是胆敢慷我之慨,我就反手给他一个“疼痛转移之咒”。原谅什么的,先帮我把痛苦受了,再说。
金叶只是骨刃最舒适的形状。
此一时,顺着徐行藏垂搭在谈广涯肩上的手,金风瞬间在暗潮中倒流,短匕骨刃出现在他手心,他使上周身气力和灵力往谈广涯的后心一掼。
匕刃穿透皮肉,没入躯体,然后炸成片片金叶。
徐行藏不可控制地扬起了笑脸,尽管,几乎是同时鲜血就从他的嘴角溢出。
寄主受损,梦人同受牵连。
谈广涯身故,我也会很快成为烂肉一团。
徐行藏知道自己自成为谈广涯的完美之作开始,他就天然不可替代,但在其余所有人那儿,谁是不可替代的呢。
没有会走不出对我的思念,或许我会像环琅七宿这个名号的消亡一样,很快就淡出众人的视线。
世界不会特意保留我的痕迹,但没关系,我不喜欢这个世界。
只是,他渴望的泼他一身的温热鲜血,没有迎面撒下来。
躯壳如包装好的衾枕被戳破,逸散出的不是血迹,而是黑丝细雾。那人周身的修为和营养被瞬间吸收殆尽,连点血都没有渗透出来,一枚黑色小点从空中掉落,徐行藏捏到了手心,是只甲壳发亮的小黑虫,这只是个替死鬼。
不知道背后是哪个替死的人。
他脱离清秋教多年,现在教中的物件儿都换过了一轮。
及时更新换代的效果拔群,徐行藏确信哪怕是自己捅下去的那一秒,他身下之人都是谈广涯本身。
而且如果谈广涯完全没事儿的话,他体内的骨头又怎么会突然作乱呢。
棋差一招,金叶绞碎了那只黑虫,徐行藏转身握着骨刃,偏头向半空中再度步出的谈广涯笑。这位尊上,您看您脸都白了,多狼狈啊。
可惜没送您去见您那伟大的魔神。
谋杀未果的事实摆在眼前,徐行藏住口不再辩解,只握紧了短匕。
谈广涯唇瓣上的血色褪去,脸黑似渊,这次不再陪着他笑。
他就知道徐艮是什么人啊,招梦之香中,他一定痛不欲生,又一定理智犹存。
凭借一点儿香气,就让这位缴械投降,他当年就不会讨得自己毫不怀疑地欢心了,他也不会,可以在外面鬼混个七八年而不来找自己。
不愧是能做成梦人的材料,又确实是梦人这个设想的唯一成功品。
他确实不会杀了徐艮,这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乃至每一次呼吸,都是自己青史留名的铁证,作为魔尊最高的褒扬。
人迷恋上自己的代表作很难吗?
同理,人会亲手毁了绝对无法复刻的唯一成名之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