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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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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贸然闯进别人的房间更失礼的事儿是,顾之川蹲下去细看地上那些散乱的物件儿。十分意外,上面没有附带有任何危宿仙君的气息。
若非不是也没有另外人的气息,顾之川会怀疑这间屋子遭贼了。
东西多向一个方向撇散,不像是因为打斗而造成的误伤,或者是因为撒气儿而扔着泄愤的。顾之川低头思索什么样的情况能弄出这种混乱来,突然,他的心跳漏跳一拍,在他有限的认知里面,有一种情况意外地符合。
如果是行动不便的病人,他们没有抓稳或者是扶好什么东西而意外摔倒磕绊时,会带着手边的东西跌倒,很容易就会有现在这样的场面。
顾之川的呼吸急促起来,徐行藏他,……
他赶紧掐了把自己手背上的薄皮儿,告诉自己不要自己吓唬自己。首先,雪中仙的医术水准不差的,徐行藏的脉象虽差,也也没差到这十天半月都撑不过的地步,其次,高手安能不知自己寿数几何?如果徐行藏他自己的身体差到了没有风吹草动都坚持不住的地步,他会从环琅境里出来吗?怕是药圣把一整个药王谷都给他,他也是不会挪动的吧。
理据还有很多,比如,若真有差驰就算徐行藏不通知他们,剑圣也不会半点没有察觉,再比如,如果情势危急到了一定的程度,徐行藏他还会把气息收拾的如此干净吗?
推理已经把结果摆到了眼前,但顾之川的心跳却缓和不下来,他面无表情地退出门,被低矮的门槛绊了一脚,然后又被阳台上的竹木栏杆护住腰腹,才没有从楼上跌下去。
顾之川的头仰出了栏杆外,皓月的柔光轻抚着他脸上的细绒,黑白分明的眼珠在夜空中追索着洒落的星子。
危宿二十八宿之一,北方七宿第五宿,位居玄武尾部,是秋日肃杀的星群。阵法中殿后压阵之位,但因为战斗中,断后者常有危险,故此得名“危”。
生于西北浩瀚天空之下,长于无边草场之上的人,崇尚山河日月,会把星辰之名冠给最尊崇之人。
但危宿不算是一个尽善尽美的名号。
值日不多吉,修营尽不利,是个灾多吉少、高险瘟亡的主。
顾之川在缓缓地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西境的人要把这种不算好的封号给他们尊崇的人。
危,多么晦气啊。
这样的字词儿在顾之川的理念里,就不该为名为号。
与月对视,久了眼眶泛泪,视野昏花。他似乎看到了一条白纱在眼前一闪。
亲软的细纱由最好的蚕丝织就而成,触感温凉,贴近里面嗅闻会有极好闻的清香。顾之川高兴地笑了一下,打算放任自己被这片柔软淹没。然后下一瞬,白纱跌落在地,沁出一地儿鲜红。
不。不,不,不可以。
他伸手要把细白纱捡起来,清洗干净上面的污垢,抚平修补好所有的伤痕,然后珍藏保护起来。结果他的手都还没有捞住白纱的边角,就炸起了一簇黑烟,然后火光将二者隔绝于两地。
顾之川心一狠,就要冒着大火去抓隔岸的白纱,而不知何处蔓延起的藤曼捆牢了的全身,包括探出去的手指。于是,冲天火光中他只能看见白纱痛苦地朝自己挥手作别,它身后的黑漆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要拉它下万丈深渊。
而自己被藤蔓拽住,像个可耻的白眼狼和负心人,朝明光处奔跑,越跑越远,越跑越远。
雪中仙的手紧拽着竹栏杆,“咔嚓”声响,粗竹管破裂,爆出的细小竹刺在手上划拉了道血口,然后刺入皮肉。顾之川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但他并不急着去处理嵌入皮肉中的竹刺,而是低头在脑海中对比起了记忆中的那道白纱和徐行藏的相似之处。
顾之川记性极好,不管是医书诗词还是闲散话本,过眼即过心,读毕即会背。许多人会忘了小时候的记忆,但是有些片段他记得分明。
他第一次遇到白纱是因为他“抢”了自己的秘密花园,顾之川在没被老谷主捡到带回药王谷之前的性子和现在很不一样。那时候他非常不愿意和人接触,也不愿意说话,常常自己一歪一歪地跑到远离人声的废弃院子里自己玩儿。
反正伺候他母亲的人都不会怎么尽心,更别说照料他的人了。
只要他不往有人的地方跑,他就会获得一片丰富多彩又宁静的天堂。当然,那个时候连路都不能走的很利索的小团子是没有这个概念的,他只知道那个地方呆着舒服。
虽然把自己弄的脏兮兮的回去时,一定会得到一些照料,但也一定会得到抱怨声和白眼。可是他忍不住会往那儿跑。那里不用听一遍一遍的叹息和手抚摸过来时同时带着的沉重,也不会嘴里听着常常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大姐姐嘴里夸张地喊着“少爷真聪明”、“少爷真孝顺”、“少爷以后一定会和尊上一样成为人中龙凤的”,但他的眼睛能看的分明,那人的目光根本没有在自己身上,而是毫不避讳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但有一天,他唯一的秘密基地没有了。
一个不速之客住了进来,就像别的院落一样。他们会是这些院落暂时的主人,从此他仍旧可以到处跑着玩儿,甚至他们还会盛情邀约自己,摆上各种各样的好东西,但是,他讨厌那些人。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感觉不喜欢。
他有点儿伤心,得新找秘密基地了,而且还不一定找的到,但是他不会去人争执,也不会表现出不满,沉默和麻木是最好的保护罩。他甚至不打算让人发现自己,打算就这样悄悄地走掉。
但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于是下意识地躲到了廊柱的背后偷看,是一个白长杆儿,他头上裹着白头巾,身上裹着白纱,一丁点儿皮肤也没有露在外面。虽然看着老长一个儿了,但路却不比顾之川走的利索,不仅一歪一歪的,而且他还是延道扶着墙和栏杆才走成了个蚯蚓的样儿。
小孩子没有见过这么“逊”的大人,瞪着眼睛观察着这只白色大蚯蚓,然后,他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不动了。
小孩儿瞬间张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他只有一个念头,“不是我干的。”
他还不恐惧疾病与死亡,但他万分恐惧“他弄坏了这个院子的主人”这个概念。好在过了一会儿,有细碎的呻吟从那个长白条躺着的地方传来,同时在小孩一眨不眨眼的注视下,那人动了动,不发出声响了,但也没有爬起来。
?
过了许久,小孩儿从探出小半个头,到探出大半个头,再到探出大半个身子,他突然看见那个长白条拉扯开了一点儿遮面的白头巾,对他笑了下,然后用指头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啊。他没有坏。
那人似乎看着这个小孩儿呆呆的也不动,又朝他笑着眨眨眼,歪着头用手指和眼神鼓励他去亲吻自己的脸颊。
长白条就着倒地的姿势,调整到一个舒服的状态后,就懒洋洋地来逗弄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小孩儿,但孩子很高兴,哒哒地跑过去后,把自己的口水送到了他的脸上。
然后得了声,“小调皮鬼。”
喜欢他。
小孩儿表示喜欢的方式很直接,那就是拉着他一起玩儿,可是这个长白条真的懒的令人人发指。他连脸上的口水都懒的擦,就闭上眼睛,就地欲睡。
“a”小朋友朝他发出了喊话。
长白条闭着眼睛死去了。
“啊。”小朋友凑近了他的耳朵。
长白条一动不动,十分安详。
“aaa啊啊啊——”
小喇叭没有得到回应升级了。
于是长白条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来看他哭没哭,确认这个小孩儿没有哭之后,他又心安理得地合上了眼皮。
一向乖巧的连夜半喂奶都不哭不喊的小朋友却突然闹了脾气,他伸手拍打了下那个人脸。这是唯一一个他能打到脸的人,别人哪怕是他母亲,连抱都不会多抱他,而院落中再没比他更弱小的人了,所以他能“欺负”的了谁呢。
但打了人,某个小家伙就后悔了。他赶紧低头趴过去给他吹脸,“哦哦,不哭,不哭。”
长白条没有哭,但小朋友把人哄着哄着,就簌簌地掉眼泪。
泪珠砸到了脸上,那人睁眼,有些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大人默声哭泣完全可以理解,但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屁孩儿居然能静默无声地泪如雨下,还是揪人心肠的。
尤其是,这还是个相当可爱的小白团子。
那个长白条面露不耐烦,抓住他的手,又给了自己脸上一下,“没事,抓不坏的。”
暴力安慰孩子的方法,并未见效,反而让小朋友哭得更厉害了,而且开始带起了声儿。
长白条换了种方法,他捧来漂亮的鲜花,没用。拎出纸张鲜艳的糖果,也没用……
终于,他看着这小孩儿,也开始静默无声地流泪。
眼泪夺眶而出,仿若不绝之江水,源头丰沛,长流不断。
他唇角含笑,但仿佛就是悲伤本身。
“a”小朋友霎时止住哭喊,来安慰他。
长白条的眼睛还在流水,小孩儿的眉毛皱了起来,“哦哦呜,不哭。”
他还在哭,虽然笑的高兴了点儿。
“啊/%&@”小白团子扑腾着把地上的糖果和鲜花捧到了他的面前,“aa”
可他还是哭,像眼睛坏掉了。
终于,看起来要把自己搅合成一团的小孩儿,扑腾着过去抱住了他的脑袋,然后亲吻舔舐他的眼泪,试图通过物理方法,强行掩耳盗铃。
长白条不哭了,他又懒了下去,静静地躺在地上晒太阳。
日光温和,逗大朋友逗累了的小孩儿学着他的模样,躺到了地上。那个懒家伙根本没有再管他,但是小孩儿确实站累了,躺在地上也不够舒服,于是他滚进了一团白纱里,里面饱吸了阳光,既温暖又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