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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威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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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元恕只带了两个侍卫和一个在近前伺候的人,算是私访。
众人行过礼便退下了,只留三人在屋里说话。蔺宁重新坐回榻上,褚元祯给他身后垫上软垫,转身坐到了另一头。
褚元恕先开口:“拖到今日才来看望老师,实属不该,世安心里很是惭愧。”他单独坐在一张扶手椅里,此刻没有半点皇帝的威严,倒像是个前来认错的学生。
蔺宁摆了摆手,“臣知晓陛下的不易,此事既已过去,就不要再提了。”
“老师。”褚元恕抬起头,“在老师眼里,难道只能看到这身龙袍吗?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您却以君臣相称,何时这般生分了?您……不肯再唤学生一声‘世安’了吗?”
这话说得恳切,蔺宁心头一软,刚想解释,不想褚元祯先他一步开口,“君君臣臣,本该如此,倘若再以师生相称,那才是僭越了,臣弟觉得太傅所言并无不妥。”
褚元恕没接茬,只是看向蔺宁,半晌又道:“老师也在乎这些虚礼?哪怕是在人后,也要与世安划清界限了吗?世安一直记得那日老师说过的话,您说‘弟子事师,敬同于父’,您还说,虽不能与我以父子相称,却愿意听我说任何事情。如今,只因我坐到了那个位置上,老师就变得如此……”
话到一半顿住了,褚元恕别过头去,似是红了眼眶。
这下蔺宁也有些绷不住了,情不自禁地说道:“那日的话仍旧有效,若陛下……若你愿意,私下里仍可唤我一声‘老师’,我也会以‘老师’的身份待你,这份情谊永远不会生分。”
褚元恕回过头来,看起来十分高兴,“有老师这句话,世安便安心了。如今坐在那个位置上,才发现治理天下并非易事,那些写在纸上的为政之道,想要实现,堪比登天。老师,您何时能回来?朝中始终都有您的位置。”
“我……”蔺宁很是纠结,“此事……”
“太傅此番伤了筋骨,一日里要服三剂汤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褚元祯根本不给蔺宁答话的机会,站起来对着褚元恕道:“眼看又要到服药的时间了,请陛下随臣弟移步书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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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备好了清茶,下人把茶奉给俩人,行了礼便退下了。
褚元恕拿起茶盏端详片刻,“这物什烧得真是精致,光莹如玉,明亮如镜,五弟府上的东西果然是好的。”
褚元祯饮了茶,说道:“还有一套上好的白瓷,据说是前朝官窑里出来的,臣弟还未用过,陛下若是喜欢,便拿去玩玩儿。”
“五弟这般大方。”褚元恕抿了口茶,“好的物什可以分享,若是人……五弟也给吗?”
“人?此话怎讲?”褚元祯笑了一声,“天下万民皆是陛下的子民,何来‘分享’一说?况且,臣弟府上只有打杂的丫鬟,不知是哪个丫鬟这般有幸,竟入了陛下的眼?”
“五弟狭隘了,朕看上的,并非女子。”褚元恕也跟着笑起来,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还记得朕先前问你的话吗——你对老师,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
褚元祯一愣,咬紧了下唇,他拿不准褚元恕要说什么,佯装不在乎地移开了目光。
“没记错的话,宁妃娘娘数年前就给你府上塞了通房丫鬟,想来是丫鬟们伺候不周,这么多年着实委屈了你。”褚元恕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领口,“老师遮掩的很好,但朕还是看到了,那印子看得人都热了,五弟啊,还不说实话吗?”
“原来陛下也是俗人,偏爱打听一些床笫枕席之事。”褚元祯这会儿反倒放松下来,向后靠到了椅背上,“若说臣弟怀了怎样的心思,那大抵是卫灵公对弥子瑕那般,亦或是汉哀帝刘欣对董贤那样。以上句句属实,陛下可还满意?”
“分桃……断袖?”褚元恕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如此大胆,想也不想,藏也不藏,竟是大方地承认了,但他也是有备而来,话锋一转,又问:“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陛下不信?”褚元祯反问道,“那陛下又在怀疑什么?”
“朕怀疑——”褚元恕故意顿了顿,“此刻躲在你屋里的那个人,并非真正的老师。朕,猜得没错吧?”
屋内静了片刻,褚元祯忽地笑起来,“陛下是在说笑吗?那人若不是老师,又会是谁?”
俩人相对而坐,谁也没有后退的意思。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他们生来便会伪装,此刻却拼命地想从对方的脸上窥见破绽,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成为刽子手的利器。
半晌,褚元恕才开口:“你的老师亦是朕的老师,朕怎会看不出来?自从老师问道归来,朕便发现他与原来不一样了,言语行事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连在御前回话的时候都多了几分圆滑。后来朕发现,你也变得不一样了,你对他……就如朕对皇位那般,你甚至会为了他来求朕,这确实是朕没有想到的。”
一旁铫子中的水开了,褚元恕给自己添上茶,又道:“不过,朕也好奇,天下真的有长得几乎一样的两个人吗?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朕与你说了这么久,也该说到正题了。”
褚元祯看向他,眼神中已没了笑意,“你已经得到皇位了,你还想要什么?”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①。”褚元恕说:“得到皇位还不够,朕还要永世为帝,为此朕需要一把听话的刀。”
“那你找错人了。”褚元祯一口回绝,“等加封的诏令下来,我便会动身前往封地,再不会踏入京都半步,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话不能说得太满。”褚元恕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似笑非笑地说道:“朕以为你给得了,不仅能给,你还会主动奉上。你若拒绝,朕便当众揭穿那个冒牌货的身份,冒充朝廷命官欺君罔上乃是重罪,轻者流放,重者处死,你忍心吗?”
这话实实在在地打在了褚元祯的七寸上,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没有证据。”
“证据?”褚元恕嗤笑一声,“朕不需要证据,朕的金口玉言就是证据。朕说他是假的,那他就是假的,反之,只要朕说他是真的,那他就是天子帝师,是我大洺受人敬仰的太傅。”
好一个狂悖乖谬之言,但又是那样合情合理,褚元祯不敢反驳。此时此刻,在他的府里,他如坐针毡。
他在这一刻感到了烦躁,他重生归来,以为自己可以一雪前耻时,建元帝亲手将他赶下金阶,后来他不想争了,甘愿拱手让权做个闲散王孙,却发现自己连京都都出不去。
桩桩件件,都是事与愿违。
褚元祯低头看着手里的茶盏,莹润如玉的白釉瓷透可见光,普通人家自然用不起这样的东西,而正是这样的东西引得他们争斗,无休无止。上辈子为了所谓的权利无数人血洒奉天殿,这辈子他只想换取半生宁静却也未能如愿,是老天要他这样争斗下去,既然逃不掉,那便去掀翻它!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褚元祯抬起头,目光朝前望去,“我们不妨坦诚一些,你想除掉谁?李鸿潜被削了兵权,太后称病深居后宫,李家于你已不是威胁。你当下要除掉的人,应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若你我目标一致,就像当初对付李家那般,岂不是恰合时宜?”
“若目标不一致呢?”褚元恕反问。
褚元祯低头饮茶,没有答话。
“不如朕替你回答吧,即便目标不一致,你也会成为朕的刀。”褚元恕自信地说道:“朕赌对了,你就是会为了那个人再度向朕低头,那个人——朕倒是忘了问了,他与老师是什么关系?俩人竟长得一模一样。”
“闲聊到此为止。”褚元祯岔开话题,“你要我做你的刀,但好刀须得配上一块上等的磨刀石,这块磨刀石由我来选。”
“你想要什么?”褚元恕思忖片刻,“如今兵部尚书的位置还悬着,但朕不会允许兵权再次旁落,所以,兵部不行。”
“你做了皇帝,倒不如做太子时脑袋灵光了。”褚元祯奚落道:“我若举荐一个人去兵部,那他就是第二个李鸿潜,我为何要把好好的人往火坑里送?我要的人——”他顿了顿,“是顾本青。”
“内阁首辅顾本青?他今年六十有八,马上就是致仕的年纪了,你要他?”褚元恕不解,如今的内阁仅是整理下面各方呈上来的奏折,顾本青这个内阁首辅也是空有头衔,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轻易答应,“你容朕思考两日,再答复你。”
“好。”褚元祯应了,喝干了面前的茶水。
一旁铫子中的水已经凉了,主人也没有再添火的意思。褚元恕看了一眼,说道:“你这‘逐客令’倒是别出心裁,叫朕不得不走了。”
褚元祯这会儿也不装了,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与你谈话累得很,恕不远送。”
“五弟啊五弟,这才是你该有的模样,先前你毕恭毕敬地自称‘臣弟’,人前人后一口一个‘陛下’叫着,朕差点以为你转性了。”褚元恕站起身来,又回头望了一眼,“你即便是条毒蛇,朕也摸到了你的七寸,毒性已祛,养你就是养着玩罢了。”
褚元祯听了这话心里更烦,干脆两眼一闭,出声唤人——“成竹,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