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5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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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研发记忆抹除手术的时候，晏予川曾经和同伴们探讨过一个令人无奈的悖论——
“没有人能亲身讲述记忆抹除手术是什么体验，因为所有经历过的人都已经忘了。”
现在这个悖论被打破了。
作为亲历者，晏予川可以证实，抹除记忆是一个愉快的过程，他的心灵和大脑都变得轻盈，就像电脑清除了冗余的缓存，思考速度也随之显著提高。
他记得手术的第二天，他就重新投入了工作，效率远高于以往，且没有任何不适之感。
而恢复记忆的过程却与之完全相反。
身体上的副作用是微乎其微的。除了术后第一天头晕目眩睁不开眼，他的身体机能完好无损，经过检查，大脑也并未受到伤害。
手术无疑是成功的，但随之而来的更深层次的影响却是漫长而痛苦的。
那些五年前强行从他记忆里剥离的片段，如今像洪水般涌回他的脑海，浮在他思维的最前沿，成为他最新最近的回忆，仿佛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
以至于他忘了自己现在是谁、身在何处，忘了今夕是何年，仿佛时光又倒流回了铂大科创营，过去五年的光阴都不曾发生，而他还是那个对未来充满迷茫、一文不名的穷小子。
更古怪的是，重拾过去丢失的回忆，分明应该让人感到圆满，但他反而体会到了一种更深重的缺失。
过去五年的记忆，每一刻都变得不对劲了。
希纳完成第一个大单、他买下第一栋称得上豪宅的房子、第一次接受电视台采访、第一次在科技论坛上致辞、第一次登上杂志封面……那些所有值得庆祝、标志着功成名就的光辉时刻，如今再次回味，都少了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身影。
他找回了一年的记忆，却发现自己失去了更多。
整整五天，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不吃不喝，彻夜不眠，紧紧抱着脑袋。一闭上眼，各种紊乱错杂的记忆片段便纷至沓来，将他的思绪搅得一团乱麻，无法理清。
到了第六天，他的情况终于好转，勉强能摸到现实和梦境的边界。打开手机，他才看见与明饶的跨年夜之约，对于刚刚接受记忆回溯手术的他来说，却已经遥远到恍如隔世。
他马不停蹄地赶来，终究还是没能赶上零点的钟声。
天色渐渐放亮，市郊的晨间比闹市清净许多，再加上今天是个假期，外面更是寂静无声。他们依偎在床上，明饶紧紧地抱着他，不愿放手。
“可是你是怎么——不是说一旦抹除了记忆，就是永远不可逆的吗？”
“之前是因为技术瓶颈。”
明饶似懂非懂点点头，又问：“那现在呢，瓶颈解决了吗？”
“嗯，最近多花了些时间。”
事实上，“技术瓶颈”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
多次接受脑部手术风险很高，成败更是难测。在接受手术前，晏予川签了一系列充斥着大脑不可逆创伤、脑死亡等可怖字眼的免责声明。既然最后能平稳渡过，他不想再让这些词吓到明饶，便都按下不表。
“晏予川，”过了许久，明饶突然抬头问，“你是什么时候想恢复记忆的？”
晏予川温温沉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从你接受我的求婚开始。”
明饶神色微动。
晏予川笑了笑，摸了一下他的鼻尖，“傻瓜，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在意？如果我不恢复记忆，那我有什么资格和你结婚？”
从平城迁至铂港，他并没有其他安排，只是为了心无旁骛地投入到记忆回溯手术的研发当中。很长一段时间，他并不抱什么希望，毕竟即使技术难关可以攻克，他当年的记忆存档也早已丢失，。
也正因此，晏予川并未向明饶透露他正在尝试恢复记忆，以免让他空欢喜一场。
直到后来，事情以出乎意料的方式有了转机……
明饶没有反驳他，也不想再假装不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他心爱的人忘了他，抹去了他们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就算他将那些过往，桩桩件件重新告诉晏予川，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更不可能改变晏予川曾选择将他遗忘这个事实。
“那你现在是真的想起来了吗？”明饶眨巴着眼睛，紧张地问道，“会不会明天睡一觉起来，就又把我忘了……”
“不会，”晏予川沉声道，轻轻地在他额头上留下一吻，一双结实有力的手掌牢牢地包裹住了他的手，“你要是不放心，我就一直不睡觉，直到你放心为止。”
“你又瞎说，”明饶怒从心生，攒眉呵斥，“你看你这黑眼圈，还想不睡觉？”
“想好好看看你。”晏予川说。
“你肉不肉麻……”明饶轻蔑地睨他一眼，试图抽出手腕，却被他紧紧捉住。
紧接着，晏予川捧起他的下巴，大拇指温柔地摩挲着他的嘴角，轻声说：“让我好好看看你。”
明饶仍然气鼓鼓的，却乖乖躺着不动了，任由他摸自己的脸，又主动去亲他的掌心。
新年的第一天，他们在床上黏黏糊糊度过，中途不知道睡过去了多少次。
一直到当天下午，晏予川积攒了一周的睡意终于涌上头来，最后一次沉沉睡去又醒来时，新一轮太阳已经升起。
他的眼睛刚刚睁开，还没完全适应光线，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句清脆的“早上好”，明饶正用手肘撑着床，笑眯眯地俯视着他，又凑上来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晏予川揉了揉眼，见他已经穿好了衣服，脚上还穿着拖鞋，问：“什么时候起来的？”
“有段时间了。”明饶起身，端来一盘煎蛋卷，放在床头柜上。
晏予川看了眼盘子，不敢置信地问：“你做的？”
明饶没有回答，只是拿起叉子，“我喂你吃。”
晏予川哑然失笑，“我手脚没有问题。”
“你刚刚做完手术，需要好好休息。”明饶说得一本正经，将煎蛋卷切成好几块，浓郁的芝士培根香气飘逸而出。
他叉起一块，送到晏予川嘴边。
晏予川只好张嘴，哭笑不得，“其实真的不用。”
明饶摇头，“你现在很虚弱的，我要好好照顾你。”
晏予川笑道：“你今天怎么了？这么……”
见他欲言又止，明饶立刻觉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眉毛一扬，厉声逼问道：“怎么？”
晏予川摇头：“没什么。”
“快说，我这么什么？”
晏予川认真想了想措辞，“甜。”
这个答案明饶倒是没想到，不过还算他会说话，勉强可以放他一马。
“我一直都很甜好不好？怎么，不喜欢啊？”
晏予川拿他没辙，只好说“喜欢”。
餐后晏予川在收拾厨房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又瞥见垃圾桶里躺着一具已碳化的煎蛋卷尸体，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倒也不足为奇，以明饶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厨艺水平，要真能做出这么滑嫩的煎蛋卷，那才真称得上是个奇迹，想必是第一次失败后就请了专业厨师来助阵。
晏予川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厨房打扫干净后，又去门外处理了垃圾，回到房间时，看到明饶重新钻进了被窝，便在他身旁躺了下来
“要不要再睡会儿？你起太早了。”
明饶转过头来，拉扯着他的衣袖，朗若辰星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我好好反省过了。”
晏予川一怔，“反省什么？”
“我以前经常骂你，那样做很不对，以后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跟你说一个优点，好好夸你！”
“是吗？”晏予川打趣道，“那你想到了我什么优点？”
明饶扬着下巴，“我觉得你长得很帅。”
晏予川低垂着头，唇边紧咬，努力抑制笑意，却被明饶无情戳穿，“你笑什么？”
“没什么，”晏予川拿腔拿调道，“我以为会是更内在一些的优点。”
“那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很外在的。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老是偷偷看你，你眉毛很浓，鼻子很挺，身材又那么好，反正……”明饶脸微微泛红，嘴角不自主上扬，咬着他耳朵说，“……很帅。”
“你应该分开说，眉毛、鼻子、身材，这样可以算作好几个优点。”
“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会想不出来你的优点？”明饶很受冒犯，“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当然不是，”晏予川揉他的头发，“只是我们恐怕得一辈子在一起，你确定能说一辈子？”
明饶哼了一声，“你太低估我的创造力了。”
晏予川服输，“好吧。”
“那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一件事呢？”
“什么事？”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忘记我了，好不好？”
闻言，晏予川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却听见明饶压低了声音，用非常自省的语气道：“我知道，我以前很多地方做得不好，太要面子，又很娇气，脾气特别差，还老爱使唤你——”
“明饶——”
“但是，但是我以后都会改的，我保证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喜欢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如果我哪天又让你不高兴了，你一定要先告诉我，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好不好？”
“……”
晏予川说不出话，只觉心如刀绞。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的，值得明饶为他低声下气到这个地步，把过去两个人的所有问题都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
明饶从小众星捧月般地长大，从来没有谁舍得让他受苦，他这辈子受过的所有委屈、栽过的所有跟头，估计全都扎堆在晏予川这儿了。
这就是晏予川所说的爱吗？
他究竟有什么资格说爱他？
他细细地亲吻着明饶的脸，直到感觉他的身体在他怀里渐渐放松下来，用他平生最温柔的语气对他说：“宝贝，我从来没想过要忘记你，我也不需要你什么都听我的。我喜欢你骂我，使唤我，喜欢你的小脾气。”
其实从昨天到今天，他已经跟明饶说过很多次，当初并不是他主动抹除他的记忆。明饶总是呆呆地点头，表面上似乎听进去了，可晏予川知道，他并没有完全信服。
归根结底，要让他彻底走出来，不再患得患失，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晏予川接着说：“只要你愿意，我还和以前一样，照顾你，给你做饭，接你上下班。”
“那怎么行？”明饶立即反驳，“以前那是因为我在包养你，你现在怎么还去做那些事？”
“你也可以继续包养我。”
明饶撇嘴，“包养不起了，你现在太贵了。”
晏予川笑了一声，转而问：“你刚才说，什么都听我的？”
明饶坚定点头，“嗯！”
“那我们的婚礼，你也听我的？”
“当然了，”明饶脆生生地答道，沉默半晌，没忍住发问，“你打算怎么办婚礼啊？”
晏予川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阵，“我打算做面巨大的花墙，上面用花拼个百年好合。”
“……”明饶石化三秒，瞪大了眼，“怎么又是花墙？你是不是只知道花墙？”
晏予川满脸无辜，“不浪漫吗？”
明饶严重怀疑，晏予川对于浪漫的理解是不是除了花就没别的了。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斟酌着开口道：“要不然这样，除了婚礼，其他都听你的，行不行？要是我婚礼办得那么土，我会被整个摄影圈避雷的……我保证，其他事情一定都听你的……”
“好，”晏予川将他搂进怀里，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一下他的嘴唇，“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有多可爱。”
明饶被他夸得心花怒放，用鼻尖去顶晏予川的鼻尖，二人紧紧抱在一起，在一片静谧中享受又一个惬意的清晨。
过了不知多久，晏予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明饶。”
“嗯？”
“抹除记忆的事，牵扯的利益很复杂，需要一些时间解决，”说到这里，晏予川脸上浮起一层凝重的阴翳，和明饶眼神交汇时，他牵动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明饶并未多问，只说了声“好”。
他明白，晏予川这么说，一定是对当年事心中有数。而不管他最后决定如何，明饶都会无条件支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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