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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争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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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朝时,康宣帝果不其然提到了狄骞的事。
朝堂上众说纷纭,没个定论,最后不了了之。
闻晔紧盯着闻君照的动静,但对方不发一言,像是游离在朝堂之外。
但闻晔知道,他在暗处使了不少劲。对方越是隐而不发,闻晔越是觉得他在谋划大事。
闻君照带给他的紧迫感让闻晔不由得更加坚定他的选择。
下朝后,闻晔找到了今日不当值的杨成蔚。
“杨公公,”闻晔左右环顾着杨成蔚在皇城里的私宅,不急着向他说明来意,“你这宅子倒是建得气派。”
杨成蔚是个人精,拍马屁道:“承蒙陛下和殿下的恩宠,像奴才这样残缺的贱/人才能直起腰杆过活。”
对面饮茶的闻晔笑说:“本宫听闻杨公公家中还有个与你差了十几岁的妹妹,对吧。”
杨成蔚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中的不寻常,这种充满未知的不寻常让杨成蔚感到惶恐。
他急忙跪在一旁,连连磕头说:“奴才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竟惹得殿下不高兴。”
“还请殿下直言,让奴才有改过的机会。”
闻晔见他着急的模样,便知道捏准了他的软肋:“公公不必紧张,本宫只是与你随口话话家常而已。”
闻晔轻弹手指就能让他一家都遭殃,杨成蔚哪里会将他的话当成随口一说,他坐立不安地附和道:“是,殿下说得是。”
“我瞧公公对父皇很是忠心。”闻晔继续敲打道。
这让他如何作答?杨成蔚生怕他哪句话碰着闻晔的逆鳞,低头道:“殿下不要再和奴才兜圈子了,奴才愚笨,听不懂殿下的暗示。”
“听不懂?公公一路从杂扫太监做到左大监,连圣意都揣度不误,又怎会听不懂本宫的话。”闻晔一字一顿地拆穿他的谎话,让杨成蔚再不敢装傻。
他的威胁起了作用,杨成蔚又扑通磕了个响头,连忙站队说:“只要殿下一声令下,奴才但凭殿下差遣。”
“本宫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闻晔满意地说,“为了表达对公公的敬意,本宫已经让母家将你的妹妹带去了府上做客。”
杨成蔚尽管心中有怨怼,面上却只能忍气吞声道:“多谢殿下的恩典。”
“不怕告诉公公另一件事,七皇子的死是本宫一手策划的,那日本宫阻拦你进琅玉宫就是因为这个。照这样说,你也算是本宫的帮凶。假使父皇要秋后算账,你觉得你能逃得过他的处置吗?”闻晔就是要一步一步地击碎杨成蔚的防线,让对方只能依附于他。
听完这番话,杨成蔚的脸已然煞白。
他没想到眼前的闻晔竟有这样大的胆子,更没想到他竟无知地招惹了这号人物。
但闻晔所言不假,他在康宣帝眼里早已与闻晔是一条船上的人。
“殿下,奴才明白您的意思了,”杨成蔚露出顺从的神情,说,“奴才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闻晔知道对他的敲打够了,他起身伸手虚虚扶起杨成蔚说:“公公从前就帮了本宫良多,本宫不是不记恩情的人,怎么会让公公赴汤蹈火。”
“本宫只想让公公帮我做一件事,”闻晔从袖口中拿出一个油纸包,他道,“这里装着的是七日毒,我要你偷偷下在皇上每日的茶水里。你放心,此毒无色无味,除非拿银针来验,否则无人会发现。”
瞥见杨成蔚眼里的挣扎,闻晔加了一把火:“公公,只要此事成了,本宫就可以继承大统成为新帝。你作为助力本宫登基的大功臣,本宫保证让你和你的妹妹享上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是啊,宦官不同于外朝的官员们:官员们可以凭借真才实学晋升,便是朝代更迭、帝王变换,也影响不到他们的仕途;宦官全靠看主子的眼色苟活,主子一个不高兴,他们就得磕头求饶。
这也是为什么杨成蔚从前不介意给闻晔点小恩小惠,他希望能在这位未来的帝王面前卖个人情。
杨成蔚一咬牙,拿过了毒药,说:“奴才愿意一试。”
*
闻君照虽说打算守株待兔,但他还是得做好各方的安排。
这晚他在书房里写着要吴进盯牢闻晔和杨成蔚的信,宋满端着一碗银耳汤进来。
看见闻君照在认真忙正事的样子,宋满刻意放轻了他的脚步声。
他走到闻君照的身后,探头看闻君照在写什么,结果一眼看见收信人是吴进。
吴进?他怎么会和吴进有联系?
第一次进宫时吴进的恶言恶语似乎还在耳边,宋满陡然反应过来当初自己冥思苦想也猜不到的背后主使就是闻君照。
是了,闻君照起初是想杀他的,从彭鑫那件事便可以看出。
起伏的心潮让宋满没意识到盘子的倾斜,直至滚烫的羹汤流到他的手上,他才一哆嗦将手里的东西丢了出去。
“嘶——”宋满抓着他被烫红的手指,倒抽了一口冷气。
闻君照听见动静后放下了笔,起身握住了宋满的手。
他看着那片发红的皮肤,低头朝伤处轻轻吹了两口气。
“我去拿药。”闻君照说。
宋满拉住了他,不以为意地说:“哪有那么夸张,放着不管两天也就好了。”
“汤洒了,地上弄得很脏,我去拿东西收拾一下,”宋满的心莫名有点乱,他怕在闻君照这里失态,想要暂时去外面静静,“顺便给你重新端一碗过来。”
宋满脸色的不对劲自然逃不过闻君照的眼睛,闻君照佯装不知情,道:“你手受伤了,这些事我会另外叫人做。”
他拉着人坐在了椅子上,说:“最近是吃莼菜鲈鱼和蟹酿橙的时节,后日我休沐,带你去临月楼大快朵颐一顿,怎么样?”
“好啊。”宋满垂着眼答应。
视线里的那封信占据了他的全部神思,宋满没忍住问道:“吴进公公是你在宫里的眼线吗?”
“是也不是,顺嫔于他有恩,他便偶尔给我传些宫里的消息。”他这么明确地询问吴进,闻君照岂会不知道事情的关键。
闻君照知道这个时候坦诚是最好的选择:“宋满,那时我以为你是太子派来监视我的探子,就让吴进假借闻晔之名试探了你一番。”
“这件事恐怕吓到了你,我很后悔。”
其实站在闻君照的角度,他没有做错什么,但他依然向宋满道了歉。
宋满知道他只要说句“没关系”,那么此事便可以被揭过去,不会对他们的关系造成任何影响。
但偏偏宋满昨晚刚做了一场与此相关的噩梦,那场梦的前后逻辑之融洽、细节之具体,让宋满觉得就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一般。
那场梦里,宋满也被系统告知要攻略闻君照,但闻君照远比现实中宋满见到的要阴鸷,尽管宋满小心和他周旋并且想用真心打动他,他还是不肯相信他。
不仅如此,闻君照在得知宋满向闻晔传信的事后,完全不听宋满的辩解,毫不犹疑地取剑刺向宋满的心脏,显然是奔着他性命去的。
宋满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就控制不住地想到梦中那个陌生而凶残的闻君照。
被利剑刺中心脏的那种剧痛仿佛刻进了身体里,宋满起身躲开了闻君照就要伸过来触碰自己的手。
凳子被他这一过激的反应踢倒在地,眼前的狼藉让宋满恢复了一些理智,他抿着惨白的唇看向闻君照,却对上那人如覆霜雪的眼眸。
这道近乎死寂的目光与宋满在梦境所见别无二致。
梦境与现实的重合像是一块重石砸在了宋满心上,让他心神大乱。
宋满张开的唇瓣动了动,心脏也跟着紧紧揪起。
闻君照没有等到他的解释,青年的沉默不语尖锐得刺向他的耳涡。
“宋满,”闻君照听见自己压抑到有些哑的声音,“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喜欢上我这么个心机深重的烂人了,是不是?”
一句恶言说出口后,闻君照反倒感到了扭曲的畅快。
一步一步向宋满走近,闻君照想要抬手去捏宋满的下巴,可最终掐住了自己的虎口。
“我就是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啊,你怎么现在才发现呢?”
他带着嘲讽的笑意说:“我从一开始便知道你是闻晔的人,你传给他的那些信我都看过了。我让吴进试探你,又用彭鑫敲打你,我甚至想过要杀你。”
“杀你多容易啊,我一只手就能掐死你,”闻君照垂下眼,纤长的睫毛挡去了眸中的浓稠情意,“可你非要对我说那些意味不明的话,非要来靠近我,给了我幻想,现在又想要舍弃我。”
“你既然选择了我,那么我的好坏你都得受着,又或者是你死了,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宋满想说不是你想的这样,可他又能怎么解释呢,与闻君照说他今天的反常是因为一场梦吗?这个辩解在宋满自己看来都没有说服力。
或许他们该各自冷静一下的,宋满闭眼拒绝回应。
于是他听见闻君照离开的脚步声,在确认对方走远后,宋满睁开眼睛跌坐到地上。
翌日,宋满一整天都没有见到闻君照的身影。自打确认心意后,这是两人之间爆发的第一次争吵。
引起这场争吵的宋满本人无精打采地在屋里趟了一天。
房间里随处可见与闻君照相关的物件,譬如摆在架子上的那个青釉束口瓶是某日两人在街上一起挑选添置的,譬如床头瓶中插着的那束桂花是宋满为闻君照摘的,甚至连床榻上的衾被也留存着闻君照常用的甘松香味。
脑子里全是与闻君照相处的点点滴滴,宋满长叹了一口气,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因为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而迁怒于闻君照。
或许去跟他低头认个错呢。
可昨晚闻君照也向他撂了不少狠话。
宋满绞着手指,觉得自己不蒸馒头争口气,还是再等两天开口吧。
府里上下都看出了两位主子在闹别扭,办事时能多小心就多小心,生怕他俩的怒火殃及自身。
被小稚委托帮忙的温圆端来了宋满的晚饭,他才进屋便看到宋满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
少年搁下饭菜,不解地询问:“既然争吵让两个人都难受,那为什么要吵呢?”
温圆的话成功地让宋满噎住了,因为他说得太有道理了。
但感情这回事向来是不能用寻常道理来解释的,宋满饱含无奈地说:“毕竟人总有失去理智的时候,不是吗?”
意识到他和半大的少年聊这些不太好,宋满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温圆说,“整个惠王府只有两个人还没吃晚饭。”
显然是其中之一的宋满面上略显尴尬,他今日一直没心情,早饭和午饭都没吃,至于另外一个人——
“他也没吃吗?”宋满想到闻君照本就不好的肠胃,皱眉问道。
温圆没什么表情道:“和你一样,一整天一口饭都没动。”
宋满想起午时管家来问了一次他有没有吃饭:当时他躺在床上,看都没看饭菜一眼,就强制让小稚将饭菜端走了。
此刻低头看到饭菜,宋满才发现竟都是他平日最喜欢吃的,是谁向厨房交代的不言自明。
闻君照这个人真的很会戳他的心窝,宋满心中酸涩。
他拿起筷子往嘴里赶着饭,仰头让就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倒流回去。
“你怎么了?”温圆头一次见他哭,不知所措地问道。
在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人面前哭出来,宋满别提有多不好意思,他道:“别问,问就是眼里进沙子了。”
他含糊其辞的模样令温圆品味出他哭的原因,少年说:“你不去找他和好吗?”
宋满看着一本正经发问的人,有些哭笑不得:“你很想让我们俩和好吗?”
温圆点了下头,紧接着又摇了下头。
“这是什么意思?”宋满没太懂他这串相悖的动作。
“我还成,是小稚很想你们快点和好,”温圆如实地回答,“所以你等下会去找他和好吗?”
“等下你去跟管家说一下,我吃了晚饭。”宋满避而不答。
他打算再矫情一会儿,顺道磨一磨闻君照,免得以后两人再争吵时对方又说那些伤人伤己的狠话,又做这样不爱惜身体的傻事。
温圆虽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但也不再多问,回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