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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与雪同消,磐石不转 ...


  •   “这胳膊怎么这么酸啊,昨晚梦游跟人打架了吗?”

      她坐起了身伸了个懒腰,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迷蒙着睁开了睡眼。

      “好亮啊……这是哪……”

      “什么玩意儿这……眼睛怎么像,罩了一层纱一样……在做梦吗……”

      “不管了,再睡会。”

      她向后一倒,蒙头接着睡回笼觉。

      师砚端着粥,蹑手蹑脚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她还在蒙头熟睡,便屏住气,轻轻地放下粥碗。

      声音不大,却惊扰了她的好睡。

      她掀开遮着眼睛的被角,揉了揉睡眼,刚要开口,却迷迷糊糊地看见一个朦胧的人影立在桌前,那身形分明……

      “李……李焉识?!”

      每一根神经末梢都惊醒了。

      她向里挪着缩了缩,抱起被子,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恐惧,质疑,却又自我怀疑。

      昨夜酒的后劲儿很大,她此刻头昏脑涨,分不清是李焉识来了她的房间,还是李焉识一直以来扮作了她身边之人,还是自己晕头转向,以致错认。

      他摆放着碗筷的手停了动作,心里是同她一样的恐慌,不知所措。

      那个噩梦要成真了吗?

      这些年的将军与司主不是白当的,师砚立即镇定下来回应道:“李焉识在外头杵着呢,不过脑袋已经掉了,今儿太阳晒着都快化完了,面儿上结了一层冰壳,你等会去给他一锤子出出气?”

      听见是师砚的声音,应对得又那样自如,完全没有李焉识的影子,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是……师砚啊。”

      “你再睡会,我去给你拿药。”

      他怕再逗留半分便掩盖不住自己的惊慌与不安,抬腿便要匆匆离开。

      “师砚!”

      她内心突然产生一丝没来由的恐慌,扶着床头探起身,高声叫住了他。

      他站定在房门前,却没有回头。

      “夫人有何吩咐呐?”

      他强装着镇定,挤出笑来问道。

      梁惊雪看着他立在光里模糊的身影,光的投射让他的身形扭曲变形,此刻她心里焦躁不定。

      “早些回来,陪我吃早饭。”

      她极力地睁大了眼睛想看清,却是徒劳。

      “自然。”他的回答像往常一般,平静如水。

      他的身影一步步被光吞噬。

      她倚在床头,望着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满屋子的气息依旧,几支白梅在青花的瓷瓶里安静盛开,落在她眼里是白色的一团光晕,墙角的白色瓷瓶里则是一大簇一大簇青绿的光晕。

      “还挺会搭。”

      不知为何,她哑然失笑。

      “玉书。”

      乔玉书端起炉子,滤过药渣,将一碗还氤氲升腾着热气的药放在了灶台上。

      “要我做什么,说吧。”

      乔玉书见他失魂落魄般地踏入,并不意外,他对今日的结局似乎早有预知。

      “替我,把这个给她。”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针脚歪斜,虽然妥善保存,却已很旧了的平安符。

      “然后呢,编个什么理由?你知道的,我可编不出瞎话。”

      “我也不知道。”

      “总得有个理由。你正头娘子喊你回家过年,陪她过除夕,回家过初一?还是你被仇人追杀,不想牵连她所以逃了?总得给人一个忘记你的理由。”

      “没有理由。任何理由都不能让我放弃她。”

      他捏紧了拳头,那痛苦挣扎的表情正如咽下自己所种的苦果。

      “那我跟她说你是李焉识,你玩完人家,现在跑了。”

      “玉书,我没有在开玩笑!”

      他央求的语气里添了一层浓厚的怒意,却隐忍着不能发作。

      “那你就这样走吧。你的东西我待会替你收拾,拿去库房藏起来。”

      乔玉书斜觑了他一眼,挥了挥手送客。

      “玉书,我并非懦夫。我要以李焉识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爱她。”

      他以为,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的做法,面前这位多年的老友,也不例外。

      “是是是,你最勇。可你别忘了,你从来就不是正大光明之人。她喜欢的是光明磊落,救人于水火的师砚,而不是阴暗诡谲,把人当棋子,当玩意儿摆弄的李焉识!”

      乔玉书本来便不欲多言,他知道面前这人的偏执和倔强已达到了无人可违拗的地步,可他非要证明自己是对的,便也实在没忍住。

      李焉识这回却意外地没有反驳,从腰间解下荷包,放在了乔玉书手里。

      “分手费?你也太小瞧她了。”

      他能掏出沉甸甸一个荷包出来,这倒是出乎乔玉书的意料。

      “我身无长物,已经没有什么能给她的了。”

      “一定要走吗?”

      李焉识总是给他乔玉书出难题,他一走了之倒是干净利索,可留下乔玉书这个知情人,实在难以面对那位苦主。

      “是。我不能将这场美梦变成她的噩梦。梦醒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同师砚结束,认识一个新的李焉识,同李焉识有一个新的开始,等她爱上我,我再告诉她真相,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安排吗?”

      “想得真美。你李焉识是不是以为这天下尽在你算计之中,便以为旁人的感情也是任你算计的。”

      他铁了心如此,不欲与乔玉书争论,只无力地道:“替我照顾好她。”

      光被半开的门扉分割成一长条,投在地上,又转折落在了墙壁上,刺眼夺目。

      今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清晨。

      她也确实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清晨,阳光也好,外头传来三五不时的笑声,可为何自己却这般心绪不宁,好似沉沉的阴云密布,闷湿厚黏得叫人喘不上来气。

      半开的门卷了一阵风进来,她扯了扯被角往身上拢了拢,缝隙间掉出一条柔软顺滑的东西。

      她随手扯了出来,是那条陪伴她度过了三个月黑暗的白绫。

      “真难看。”

      她情不自禁,无声地笑了,摩挲着上头师砚画的两只眼睛,认真又粗糙,不忍卒看,看得出来是精心拉了坨大的。

      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她腾地直起身。

      “师砚!”

      “是我,你的宝贝铁子小铃铛。”

      小铃铛一反常态的温柔让她更加惶恐,更加不知如何开口。

      一个女子的身影伴着熟悉的药香,踏着大步走了进来,她希冀的目光一寸寸黯淡了下去,那份不安却逐渐在心头清晰。

      师砚说,他去拿药的。

      “来吧,喝药。”

      小铃铛把药吹了吹,又端到她唇边。

      “小铃铛,我可以看见你了。”

      “艾,艾玛,真的啊。”

      小铃铛忧心忡忡的脸上浮现出更深厚的担忧,以及夸张的惊讶。

      “小铃铛,你的演技好差。”

      她挤出一个并不好看的干笑,长出一口气,闷掉了这碗药,今天的药,格外苦些。

      “来吃早饭吧,不吃都凉了。”

      药碗放回桌上,小铃铛也在桌前落了座。

      梁惊雪坐着没动,从枕下摸出一颗酸糖,放入口中。

      还剩三颗,糖袋还是那个糖袋,糖也还是那个糖。

      “好酸啊。”

      她双目失神,自顾自地低喃着。

      “啥事能比吃饭更大的?”小铃铛敲了敲筷子。

      她的视线落回模糊的桌前。

      “等我把糖吃完,就过去。”

      等我把糖吃完,就都过去了。

      整个乔宅,都很默契地,没人再提师砚的事,仿佛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的存在。

      只有庭院里化得掉了脑袋,只剩半个身子,竹枝胳膊掉了半边的雪人“李焉识”证明他曾来过。

      她蹲在庭院的地上,怔怔地盯着那个雪人看,雪明晃晃地反射着阳光,刺得她看不清。

      从清晨到正午,雪人的另半边胳膊也被她熬得掉落在雪水里。

      小铃铛热好了午饭,在门前叹了口气,大着嗓门喊道:“你这眼睛上的药还没上,别搁这盯着了。吃完饭给你上药,麻溜的。”

      她魂不守舍地点点头,揉了揉眼睛,朝着小铃铛的方向走去。

      她却绕过了小铃铛,怔怔地拿起一旁搭着的扫帚,回到了庭院里。

      小铃铛觉出不对,跑了过来:“你这刚好就干活啊,使不得使不得。”

      她躲开了小铃铛的阻拦,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扫去雪人最后的痕迹。一下,又一下,再一下,连同那两枝枯竹亦被扫得残破支离。

      她喘着粗气,愤恨而仇痛。

      乔玉书在廊下的一角揣着手看着,心里也是不忍,喊道:“小一,他给你留了东西。”

      她猝然抬起头,丢下扫帚便跨过台阶朝着模糊的人影大步跑去。

      雪化路滑,一个趔趄,她的头磕在了台阶上,又艰难,果断地撑起身,没顾得上小铃铛的搀扶,跌跌撞撞跑到了乔玉书的面前。

      “是什么。”

      她喘着气,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滴答在睫毛上,又落在地上。

      她抬眼看了一下,没放在心上,手胡乱地抹了一把,捂住了伤口,血沿着指缝涌了出来。

      “管他什么东西,先去止血啊!”

      小铃铛追了上来,在一边拉着她,她却像块磐石岿然不动。

      “这个,他说是他唯二可以留给你的。”

      乔玉书把荷包和那枚平安符拍在了她手里,掉头走了。

      看着她憔悴凋零的模样,他待不下去了,更实在不忍再伙同李焉识欺瞒于她。

      都是被他伤了心的人。

      “他没说为什么走吗?”

      她看着乔玉书离去的背影,焦炙万分地高喊追问。

      乔玉书没有回话,只是背着手,摇了摇头。

      “嗬。”

      她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一声冷笑,抬眼望了望正午高照的太阳,一阵眩晕揉进了脑子,脚下一软,便倒下了。

      这一切,哪有那么容易过去。

      偌大的宁安司正殿,空空荡荡,鸦雀无声,静得怕人。

      “怎么,同嫂子吵架,被赶出来了?”

      溪客见李焉识独自靠坐在正位之上,一只手垂在扶手上耷拉着,一只手撑着脑袋,满脸阴郁,双目之间无半分生气,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李焉识收回视线,望了望宁安司金碧辉煌的大殿,镂花的门窗,雕龙绘凤的涂金红柱,名家所题的金字匾额,金丝楠的桌椅,还有此刻掌中握着沉甸甸冷冰冰的金制扶手。

      “这些,是我想要的吗?”他失神地自问道。

      “我们要的,还不够。”溪客隐隐察觉到了他的心事。

      “溪客,我怎么觉得,我好像错了。”他目光再次扫过大殿,只觉厌倦。

      “成大事者,总有困顿,自我怀疑的时候。”溪客镇定地道。

      他觉着眼前明晃晃的一切有些眼花,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我和她,配吗?”

      他并没有希望得到任何恭维的答案。

      “权力,配得上一切。”

      “溪客,这个世界上以后再没有师砚这个人了。”

      “遵命。”

      “遵的什么命?”

      他苦笑着睁开眼,看着坐在阶下端起茶杯,也正凝望着自己的女子。

      “我会吩咐下去,嫂子若是来寻,一应告知白水城不曾有过师砚和溪客这两个人。”

      溪客起身,端起面前两盏茶杯,拾级而上,步步靠近。

      “溪客,这些年,你最懂我。”

      他接过溪客递来的热茶,举杯相敬。

      “懂的人,却并非是对的人。”

      溪客也饮下,怅然若失。

      “可对的人,却并非是懂你的人。不过嘛,要懂做什么,爱就够了。”他挑眉问道,似是在寻求认可。

      “自然。”

      溪客颔首,接过见底的茶杯,转身缓步走下台阶。

      “那日千陌说萧影与八方派有牵连,是怎么回事。”

      “还在查。看起来,比我们想得要深得多。”

      “八方派这两年还算乖觉,我也不欲动他,若真……当断则断。”

      “明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与雪同消,磐石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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