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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孤灯难明,薪火尤继 ...
梁惊雪此刻面目狰狞地擦拭着剑身,什么院子,什么萧影早就被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青峰剑,你还是个宝宝,这么小就要陪我再经历一次血腥了。”
等她擦拭到第九十九遍,青峰剑都快被抛光了,她愤愤一掷手中沾水的白布。
“你玩得好,我也不差。”
她像个反派一样,叉着腰表情扭曲地,阴森森笑着。
“啊!不行,还是好生气!”她扯起枕头,狠狠一拳贯穿。
“嘶,那我枕什么?”
“完了完了,过了子时了。”
她忽然想起与萧影的约定,探出窗外,遥看着半满的圆月,提剑就跑。
一切都悄无声息,在这个夜里静寂得如同死物。那一大片的蓬草是如此,腐朽不堪的院子也是如此。
他不在。
“莫不是生气跑路了?”
“他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啊,不对,偶尔还是挺小心眼儿。”
今夜连风也没有,耳畔捕捉不到任何声息。她如同闯入一个诡异的静止时空。
她想起小时候萧影讲的那个鬼故事:门上的破铜锁无端脱落,老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故事的主角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再也没出来……
还是打道回府吧,她打了个寒战。
她转过身来,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近在咫尺,抵住她的咽喉。
“你属鬼的啊?”
梁惊雪心跳漏了一拍,惊出一身冷汗,看清来人才开口骂道。
“不许靠近这里!”
是那个偷橘子的少年,此刻他面上笼罩着狠厉之色,凶恶更甚,像一头豹子,随时能用他的利爪刺破她的喉咙。
“难道是被鬼附身了。”她小声嘀咕。
“为什么不走!”
眼见自己的威吓不起作用,他提高了声音。
“你匕首举着我怎么走?”
“你先走,我再放下。”
“你先放下,否则我不敢走。”
他迟疑着,缓缓放下匕首。
梁惊雪退后一步,四下张望,确保已经到了安全的范围。
“你不是清微山庄的学子吧?”她抱着胳膊,嘿嘿一笑。
“走!否则杀了你!”他显然对她的言而无信有些恼怒。
“想杀我,在我身后时就可以出手。可见,你不会杀人。不过,你姐姐我说话算数,告辞。”
梁惊雪脚底抹油,溜了。
不过她心底的好奇是愈发重了。这院子里有什么?一个两个跟守护神兽一样看得死死的。
次日,又是昏昏沉沉地醒来。这样规律的生活,让她想起在青州的日子来。
青州的有松书院,先生是个佝偻着背的夫子,满头白发杂青丝,整日苍生黎民挂嘴边。据说是青州出过的唯一一个状元。为官不过三载,便弯了腰,辞官归乡,做起了教书先生。
因着那段传奇的履历,整个青州都争着把孩子送来。他不看门第,不论男女,只要愿意来,不过是多添一张书桌。
她课上睡觉,三天两头逃学,一笔烂字,他亦是笑笑,夸赞孩童天性。
他却登门三次,劝诫梁父莫要耽误她前程。人亦如马,策之当以其道。
“先生,人为什么要读书?”
“破昏除昧,明理开识。”
“那为什么读了书要做官?”
“为官一方,护佑一方。”
“那你怎么不做官了?”
“躯体虽死,理想长存,孤灯难明,薪火尤继。”
“我听不懂,但是我听父亲说有很多人要欺负你。”
“小小孩童,有何高见?”
“先生,我去习武,长大我护着你吧。”
“哈哈,好。老夫便与你一言为定。”
他没能等到梁惊雪长大。
君子如松,若不破风雪,甘为薪。
今日是策论。
虽是武举,但亦是拔擢栋梁,并非有勇无识的莽夫亦可中举。自然,也不若文试那般晦涩高深。
“兵者,诡道也……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在座哪位学子能谈谈看法?”
柳夫子是教文举的先生,兼授武举的策论。
他曾一路官至礼部侍郎,官运亨通,一时风头无两,后来也不知怎的便辞官来了这清微山庄。
可以说,清微山庄能有今日,他功不可没。
这些,梁惊雪早在来清微山庄的路上,便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地听全了。
“夫子,我惯用的武器是长刀,当面对用长矛的对手时,并不占据优势。此时我会根据他的动向伺机而动,找机会贴身作战,这样他便失去了长矛的优势了。”江遥起身答道。
“尚可。”夫子点点头。
“他追,我风筝,他停,我嘲讽,溜死他。”梁惊雪在底下缩着,趴在书案上闭着眼睛嘀咕。
“那位学子似乎有自己的见解,可否与在座共谈高见?”
一片寂静。
“怎么没动静,哪个倒霉蛋被叫了?”
梁惊雪睁开眼睛,夫子温和的双目正望着她,她弹射似的站了起来。
“你便来说说,这句话中强而避之,怒而挠之,是什么意思?”
“面对强者,我就躲,等他生气了,趁他不注意就出去挠他。”
柳夫子极有涵养,这些年什么样的学子没见过,不动声色,只是轻声说了句:“坐吧,好好听。”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柳夫子转过身去,口中缓缓念着。
这段她学过。
有松书院的夫子教到这段时,大周正与大凉激战正稠,彼时,青州尚是一隅安宁。他长叹说:“世间何故多兵法”,她虽不懂,却也很想知道。
只是没问出口的话,再也等不到答案。
“夫子,既然伐兵是下策,为何还会有战争?”她依旧站着。
柳夫子转身,有些错愕:“你说什么?”
“我想说,武力压制,并不是上策,那么,世间何故多兵法?”
“兵法并非教唆去攻打他人,而是用以保护自己和众生。”
“那,夫子的兵法用的很好。”
他再一次错愕:“什么?”
“不可胜者,守也。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夫子能离开朝堂,安稳至今,我很羡慕夫子。”
她其实很想问问柳夫子认不认识有松书院的夫子,他在朝堂上是个怎样的人,有朋友吗?
算起来,当年他们也曾同朝为官,可她忽然发现,自己竟不知道他的名字。在青州,大家都只尊称他为夫子,而忘却了他的名字。当年状元及第之时,他的大名应该也是响遍青州的吧。
柳夫子找到了他的荫蔽,可有松的夫子却没等到。
世人皆叹他柳泽官至三品,风头正盛,仍能坚守一身傲骨。可高处不胜寒,在遭遇那次刺杀后,亲人俱失,他彻底变了心性。
他不要再窥探,接近,置身危险,也不要隐姓埋名,这样他便不会死得不明不白,无人知晓,他要背后坚实,名震一方,若有一日遭遇不测,世人皆闻。
妄图对这样的人物秋后算账,对家要好好掂量。
他做到了。
清微山庄同他生死一体,休戚与共。
柳夫子微微张着口,却没有说出话,转过身去,定定地站了好一会。
“诸位……再读读这篇罢。”他离开了,不疾不徐。
“这个人,怎么总是跟先生作对啊?”
“她好像是关系户来的。”
“我入学那天,张管事和周先生两个人都围着她一个人。”
“一拳给邓师父打翻,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心理素质真好。”
“自己混子别影响别人吧……”
底下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这结果出乎意料,她不懂,为什么只是为了一个问题,柳夫子竟触动如此。
她没了心思,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书堂。
确实,自己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她不想再听到那些非议,中午便没去吃饭。
下午是负重课,她用不着去,所以蒙头躲在被子里睡觉。
去干嘛呢?
一把把百来斤的石头扛起来,再惹人议论。他人并不善意的注目让她无所适从。
不过,明天的箭术课还是要去一去的。
向邓师父致歉,再好好补一补短板。
愈是躺着,神志反而愈发清醒。愈是放空脑袋,千头万绪就越是往脑袋里钻。
那个少年,究竟是谁?
那个院子,究竟有什么秘密?
萧影,去哪了?
他不在,自己实在不敢独自前往。
门外传来咚咚咚,愈来愈近的疾步声,似乎有人正朝这快速移动,后头还跟了更重的脚步声,好像在追逐。
“是师父吗?”
她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打开窗户,一个黑色的身影嗖地窜了进来。
“怎么是你?”梁惊雪立即关上窗,问道。
一身破烂,披散着长发,桀骜不驯的眼神,还能是谁?
“怎么不能是我,难道你在等别人?”他气喘吁吁反问道。
“我好心救了你,你反倒是编排起人来了?”
“谁要你救?”
“那你麻溜滚出去。”
“就不出去,我凭本事进来的。”
外头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正在一间一间房打开搜查。
“他们追你干什么?来,这。”
梁惊雪指了指床底下。
他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还能如何,试试吧。这也没别的藏身之处了。”
外头传来梆梆梆的敲门声,短,又急促,焦急。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进来似的。
“来了。”梁惊雪迎去开门。
大门漏了一条缝,带头的正是张管事,她大致地扫了一眼,身后还跟着十来个,正在挨个查房。
“怎么了?”
“原来姑娘在啊,我还以为去校场了。”
“不想上,就没去了。”
“那可有看到什么生人?”
“我脸盲,看谁都生。你今儿带的这几个我都没见过。”梁惊雪装傻充愣。
张管事探头探脑,想往里头看去。
梁惊雪索性把两扇门大开:“来,进。”
“不不不,不必了,没生人就行,我们也是为学子的安全考虑,哪能本末倒置反而影响学子呢?”
“言之有理。那还有事吗?”
“不打扰了,告辞,我们去别的地方搜搜。”
他嘴上这样说,目光仍是贪婪地扫着内里,一无所获。
“再见。”她嘭地一声关上门。
她屏气趴在门上,听见外头的脚步声都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出来吧,都走了。”
她弯下身子,探头往床底下一看,不禁背后发凉。
人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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