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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蹴鞠游戏,麻辣鱼鳞 ...
“今天的白水城很热闹吧。”他看着阴翳中的黑影。
“是,江湖小报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她弯刃回鞘,镇定看他走近。
“反响如何?”
“昨日你的死讯及‘意外’二字借由刘副尉之口传遍白水,已然是闹得沸沸扬扬。白水之中本就有花船事故乃一枝雪所为的说法,自然是争论不休。故而,有极大一部分人认同你是在包庇一枝雪。”
“一枝雪昨夜狼狈现身绝云派,你却先她一步追至绝云派要人的消息更是在今晨便漫天飞,白水城之内的茶馆酒楼皆口口相传。”
“传了什么?”
“自然是你对裘海升所说的‘妖人娶妖女’那些话,一字不落。这样有意思的艳闻,谁不拿来佐酒下饭?”
“加之今日江湖小报日报头版:花船事故乃一枝雪所为,定远将军实则为她所害。茶肆酒楼里更是交口谈论得沸反盈天。”
“有人信吗?”
“要多谢刘副尉出神入化的演技,他带着部下将江湖小报围了个水泄不通,怒指江湖小报与宁安司沆瀣一气。”
“他被府衙来人架走前,说一枝雪便是将军夫人梁惊雪的诨名,怎可能会是事故主谋。将军与夫人感情甚笃,在梦粱更是美名远扬,无端失踪三月不见踪影,将军既来寻妻,怎可能会一个身死,一个成了人人喊打的妖女。”
“如此种种,不止百姓心里有了答案,只怕连裘海升心里都会疑惑,他们先前那样不遗余力地污蔑一枝雪,是不是被你利用了。”
“是啊,先压下,在她狼狈出逃后,火速将罪按到她的头上,但凡长了脑子之人,都会将这与逼婚二字联系起来。”
“不过,她那绝云派挖泥之旅可不是我安排的。算是,阴差阳错吧,让我的形象更难看了些。”他自嘲般地笑了笑。
溪客应和着揶揄他:“已有好事之人把你和她的故事编成话本,高价卖给地下黑市说书的,今晚第一场,一票难求。”
“是乔玉书编撰的吧,能发财的营生他从不落下,尤其是发‘李难财’。”
溪客一笑:“还是你懂他。千陌乔装去听了,编得水平不错,骂你什么的都有。下回你自己去听听。”
“对了,大婚所需之物已一应采办妥当,目前仅宾客名单与婚期未定,你自己斟酌,拿定主意便告知我。”
“抱歉。”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定定地说了这两字,在幽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
“给你添了不少事端,昨夜近在咫尺也没能手刃裘海升。”
溪客怔了一刻:“昨夜若是硬打起来,也算是两败俱伤。这是好事。”
“你明知道会两败俱伤,可昨夜还是选择了陪我去绝云派寻她。”
溪客坦然笑道:“别多心,我此举并非是为了你。我愿助你,是因为我相信,这个仇,嫂子一定能助我报了。你别对嫂子没信心。”
“嫂子……”他沉沉的目光自漆黑林荫下的她,转向小溪边明亮通红的那一团火,“大婚过后,她便再不是你的嫂子,我的妻子了。”
“她只是,已故定远将军的未亡人。”
林幽愈静,溪客沉默不言,转身朝来路返去,踩得厚重枯叶沙沙响。
“等等,”他轻声唤住了她,“还有件要事,今晚务必解决。”
溪客转身回望:“我何时叫你失望过?”
他郑重颔首:“带点儿姜蒜和花椒来,烤鱼没味她不爱吃。”
溪客没好气儿:“盐要吗?”
他捻着下颌思考着她的提议,片刻:“不行,盐会被她看出来。姜要带湿泥的那种,花椒最好是一整串的,放盐水里泡过晾干,再给我混点刺和小树枝进去。哎,你走什么啊!今晚就要啊!”
第一天复健总结:
左手剑法总进度:50%
左手开发程度:40%
习武意愿度:80%
剑式熟习度:50%
运气掌握度:30%
由于昨日的过度训练,今天晨起,她便觉左臂像丢了一般,酸痛得厉害,几近无法抬起。
她自己一个人猫在青黄半枯的芦苇丛悄悄掉眼泪,暗暗揣测两日后是难逃一死了。
他却当她是过了新鲜劲儿,又偷奸耍滑起来。毕竟,她自打痴傻以来,全部的智商都用在了如何吃喝玩乐之上。倘若叫她动上一动,需得疾呼一声“乔玉书带着他的剪子来了”,才能换得她半日的躲藏周旋。
正神伤哀叹自己命途怎就如此忐忑之时,耳畔咔嚓一声,掩身的苇草自她的脑袋顶上齐刷刷栽倒。
她立时抱住脑袋,惊恐回望。
那黑衣玄铁面具的高大男子正握着剑,远远望着她,挥剑的落式还未收。
腹内酸楚涌上,她冲那恶人奔去,不管不顾,瞄准他的腰闷头一撞。
他倒是没躲,只是自身后捧出个竹蹴鞠,在手上掂了掂,捧到她眼前。
她还维持着那个闷头拦腰撞上的姿势,见着个精致的竹编蹴鞠,顿时忘却方才的委屈,伸手便要来抢。
他腕上一翻,躲开她的攻势,抬臂高举蹴鞠:“劳逸结合,如何?”
她带着商量的语气,讨价还价:“手臂痛得抬不起来了,可不可以推迟一天再决斗?”
冰冷锐剑瞬间搭在她项上:“得寸进尺?”
“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来吧,抢到这只球,今日的午饭交给我。规则一:只许用左手。规则二:你可以用一切手段。”
她盯着他,身形虚晃一招,一蹦而起,抬手去够那只蹴鞠。蹴鞠瞬间被击落,弹飞向远处。
她兴高采烈奔去追,眼看蹴鞠减缓了滚势,停在一丛灌木前。她正伸出左手之际,他使出那记凌云纵跃至她身前,轻而易举一脚踢飞,蹴鞠便再度高高飞起,奔向远处。
她怒哼一声,目不转睛盯着蹴鞠的路径追去,在一个个跃起,转身,飞扑,滑步,急停中,四肢的酸痛全然被忘却。步子越奔越大,跃得便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暂且沉睡的气渐渐被调动,似地火喷涌,顺着地脉燎遍奇经八脉,似冰凌裂隙,骤然冲破,轻车熟路沿着河道奔腾,纵横千里。
蹴鞠再度自他手中抛向枝干交错的林梢。她想都没想,足下接连轻点,有如飞燕穿林,轻而易举跃上一个接一个枝头,蹴鞠稳稳落在掌心。她俏然一笑:
“阿惊接到了!”
左手五指扣紧蹴鞠上的镂空,她欣喜望向树下仰望自己之人,炫耀着。
望着她再立枝头,他唇角的笑几近无法掩饰,可下一刻,他却看见她忽然变了脸色,哆嗦起来,慢慢蹲下身,扶着树枝大声哭嚎:“这里好高啊,怎么下来啊!”
“运气,屈膝。跳下来!”他仰面喊道。
“我,我,我……我不要!我害怕!”她拼命摇头。
“既能上去,便可下来。有何可惧?”
“我不记得怎么上来的了。”她恐惧的眼泪被甩脱,滴在他足前的土地上,开出一朵黑色的小花,“想不起来了,就,就这么上来了。”
此处距离地面近十丈远,摔下去定然小命难保。更可怕的是,倘若摔断了四肢骨节,摔成个肉泥,却一时半会死又死不掉,就只能躺在树下,以难看可憎的模样,生生挨痛,绝望等死了。
枝头风大,立足之地摇摇晃晃,她孤零零抱着那只与她作伴的蹴鞠,恐惧至极。
他可以跃上枝头,轻而易举将她接下来,可他没有。
“你总要信自己一回,”他望着枝头瑟缩的她,“你从前乃是大名鼎鼎的侠女一枝雪,轻功登峰造极,否则你当我为何要与你这样的菜鸟定下三日之约?”
“我才不是什么侠女一枝雪!我就是阿惊。”
他探出一只手,高举长剑:“你跳下来,否则我现在便飞剑而去,砍了你栖身树枝,看你跳不跳!”
她闭着眼睛抱紧树枝,心一横:“不跳!阿惊就不跳!”
他无计可施,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足前的石块上。他捡起一块,在手心里掂了掂,仰头望她:“那我便将你砸下来。反正你早晚也是要体力不支掉下来的,多挨两下疼总归不大划算吧?”
言罢,一只石块不偏不倚砸在她脑袋边的树枝上,一片叶子被瞬间击破,在风中颤颤巍巍。她睁开眼,看他手上掂量着另一块,吓得当即妥协:
“我下来,下来还不成吗!”
她带着哭腔,用手背抹去眼泪。
他这才松了手中石块,朝她伸出双臂来:“放心跳,记着运气。再不济,还有我接着。”
“我才不要你接着!你不许碰我!”她一手扣住蹴鞠,一手扶着不住摇摆的树枝,慢慢站起身,回想着运气的法门,越想越急,又看看树下伸开双臂之人,好似挑衅一般。
合上双目,气流渐渐汇聚,在腹内盘旋,她似乎终于能抓到它的存在了。她凝神屏气,将所有记得清晰或模糊的运气之法化用于心,双目骤然睁开,足下一蹬。
“啊!”
咔嚓一声,她用力过猛,枝条竟瞬间断裂,整个人直直栽了下去。
刹那间,失重的悬浮感托起她的心脏,坠落的恐慌便骤击得她心口一紧。
她想,自己终究会像一只熟透了的柿子,坠在地上,啪的一声,炸成红黄一滩。脑花儿和肠子竟是以这种形式,在这种场合相见。
离地只约一丈高了。
不过电光石火的一瞬,于她而言,却被抻拉得极长。冲破最后一道天门,蛰伏的记忆苏醒。她迅速旋身,左手撑地,屈膝轻盈着陆,敏捷得像只猎豹。
周遭的枯叶被挟来的风振向四周。
蹴鞠后于她落地,弹了两下,滚去一边。
她抬头看眼前男子,双手背于身后,全没有要接住她的意思,生等着看她笑话。
“骗子!”
膝头因余震隐隐发痛,她惊魂未定地揉了揉,憎恶痛斥。
“真是可惜,今晚不能吃涮脑花了。”他并未得逞,语气中还颇为遗憾。
她恨恨地望着他,他分明是有意将蹴鞠抛得那样高,看自己上得去却不敢下来,再诓自己鼓起勇气跳下来,最后摔得稀巴烂。
这种玩法,比干脆地杀了她,要有意思得多。
“从前的一枝雪要杀我易如反掌,如今么……”他朝着蹴鞠落定的方向踱去,戏谑地仰天大笑,“很恨吧。那就……别放过我。”
他足尖轻踢,蹴鞠高飞,在林间的枝干撞击跳跃:“继续。”
“这顿饭,你做定了!”
她似离弦之箭射出,眼中只有那只千疮百孔的蹴鞠。林密无风,所踏之处,积叶飞卷,风鸣不歇。
凌云纵的速度,初拾轻功的她望尘莫及。每每纵身扑去,却又被他轻易追来,再度击飞。
他远远望着她倔强不屈追逐的背影,想,大约年少时的她,也是这样在青峰山上追寻着。
他记得她曾在清微山庄对他袒露,她最初习武,是为了保护自己爱的人。她所钟爱的,从乘风镖局,随着她的步伐,扩展为目之所及天地万物。
他还记得,她双目失明时。他问她,想看到什么。他以为她的答案会是这世上美好的一切。她却说,这世间好的坏的,她都想看到。
她如今都看到了。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江湖流转,各有轨辙。她憎恶的弱肉强食,层层分化,她生生砍出的那条路,是逆水行舟,忤逆江湖既定规则。
凭一己之力无法铲动,她必须站上更高的位置。
他爱她,可他终究无法将她私有。
“我接到了!”
他的神思被林间一声惊喜打破。
再定睛一看,她抱着破烂的蹴鞠大步跑来。
他眼底的哀伤与唇角的笑意并不矛盾。
兴尽悲来,盈虚有数。那是她苏醒的归期,也是与她分袂之期。
“我去抓鱼。”他摆出一副吃了大亏的不悦之色,冷脸接过她左手递来的蹴鞠,竹篾早已断裂起毛。
他打渔的手艺不错,草绳穿起五六条甩在她眼前。她正趴着,专心研习剑谱,被扑腾的鱼尾拍了一脸泥水。
她大为光火,抹了把脸,坐起身望着那人,正要发作,他先一步开了口:
“自己将鱼鳞刮了。”
“不是说午饭你包了?”
“是啊,鱼打来了,我没有毁约。如何处理,是你的事。”
他坐在那块平整的石头上,望着淙淙溪流:“我记着你有一剑招叫一剑去鱼鳞,据说是野外生存时去鱼鳞最方便省事的手段,只是看你如今这推托的模样,怕不是浪得虚名了。”
他望着她怨恨的眼神,解下一条鱼口腮间的草绳,悠闲自得:“我只会处理我自己的这两条。你,就等着嗦麻辣鱼鳞吧。”
磐石泼上清水,鱼被他一石头砸晕,安详地躺着,他拔剑出鞘,佯作回忆状:“我记着,这一剑去鱼鳞是怎么使出来的呢?”
他以左手握长剑,转动手腕,自言自语:“是先运气,还是右翻腕,不对,应该是左翻腕吧。”边嘀咕着,边偷觑她的神色。
果然,正鬼鬼祟祟偷师。
他心中叹道,真好骗啊。错过了她的童年,少骗了多少顿哪,真是可了个大惜。
他试了好几回,皆是不成功,有意借失败暴露修习此招的要点,剑要么只旋身一半便卡住,要么将鱼肉刮得稀巴烂。
她在一边嘀咕着,比划着,看他失败了两条后,又来取鱼,伸手慌忙拦下。
“怎么,你不是使不出那招鱼鳞神功?”他冷言冷语里满是挑衅。
他得逞了。
像火星坠入枯草堆,像河道清淤,接下来便势如翻江倒海,奔腾冲溃一切。
除了她的鱼鳞神功,什么一剑三连及其衍生招式,挖野菜六式,摸鱼十八式,一连串好似鞭炮一般噼里啪啦皆被扯出,扯了个痛快。
这些招式并非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而是招随心出,仅凭直觉,或是像为剑所操纵。
她即是剑招。
那些个招式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哗啦涌出,她正闭目舞剑,任由招式自行挥就。
唯只一点,她的左手,还未真正驯服。
他知时机已到。
骤然挥剑刺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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