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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两线重交,命悬一线 ...
“绝无此种可能。”他扭过脸来,目似利剑,面如寒铁,冷冷说道。
众将士见他面色不悦,根本不敢再开口。
他的余光瞥见梁惊雪失落,疑惑的神情,意识到似乎大家都是同刘副尉一个想法。
“我母亲生下我后没多久,父亲就抛弃我们了,根本不会有兄弟姐妹。”李焉识压抑着怒火,咬着牙将心底的秘密宣之于众。
“那就是私生女!”刘副尉脱口而出。
张副尉死命扯着他盔甲的一角,让他快闭上这张臭嘴。
“诶呀你扯俺干啥,男人啊不可信,今天送个定情信物给这个小姐,明天送个一样的给那个姑娘,再正常不过了。什么心形的石头……”刘副尉拍开张副尉的手。
“快闭嘴吧你。”张副尉急忙捂住他的嘴,拖到了后头。
梁惊雪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怔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刹那,仿若从云端坠落谷底,失重感紧紧裹住她的心脏。
这不是常见的纹样,至少,在青州城,没人用它。
自从那日她听得自己是父亲雪地里捡来的弃婴,便翻箱倒柜找出了所有可能与身世相关的物件。
没有什么话本子里头常写的玉佩,纸条之类,她身上也没有特殊的胎记。
只有这一床破旧的小被子。被面是寻常的布料,但在四角各绣了一个这样四向斜出的回字云纹。十几年过去了,被面已然破损,轻轻一扯便露出了内芯的棉花,是浅棕色的。
她问遍了青州城的裁缝铺子。
被面这样的布料实在太过寻常,家家都用。
这个纹样,倒是从未见过。
至于棕色的棉花,许多年前或许是有人种过,但不好染色,也都渐渐被白色棉花替代了。
那位好心的店家末了说了句,梦粱城富庶,裁缝铺子远多于青州,也许会有人知晓。
她是靠着对爹娘遗弃的不解,对将死的不甘,才一步一步走到这里来的啊。
不到一个月,她差点儿死了两回。
如今却说,她是私生女,不,不,她不要。
这些日子以来,她想过很多种可能,私生女这几个字也曾从她脑海里飘过。
被丢弃的,不要了的,如同路边流浪的小猫小狗一般的,能是什么父母珍爱的宝贝?或许她不该来找寻这一切的。不知道,心里也许还能多一分幻想。
可她是梁惊雪。
即便是因被家人嫌弃,甚至憎恶而遗弃,她也要找到他们。
她爬也要爬到他们家门口,整理好衣着,笑着站在他们面前,说一句:我现在过得很好,多谢你们不养之恩,再也不见。
“亦无这种可能。”李焉识冰冷的话语,让她不知该欣慰,还是失落。
“我父亲自那以后终身未娶。”
刘副尉在后头还想找补两句,模模糊糊的听不清,似乎是“未婚也……”。好在张副尉劲儿大,还是死死地按住了。
那么,线索就断了。
也许天下用这个纹样的,不在少数吧,只是自己还没遇见。她暗自安慰着自己,乌黑的睫毛低垂,遮掩了她眼中所有的苦涩和沮丧。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落入李焉识的眼眸,他竟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不过我知道这个纹样的来源。”
李焉识看着她抬起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像云层掠过后的星星重新闪烁。
他却陷入了恐慌。
“你先跟着张副尉回府去,等我回来。”他强装镇定,拍拍她的肩,收回了短剑。
“上马,启程。”
李焉识翻身上马,回首遥望林荫深处,微点了点头。林中之人皆遁入黑暗,消失不见。
林梢,另一双眼睛注视着一切。
快马飞驰,李焉识却心不在焉。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旁人面前露出负面的情绪了。他不是有意给人脸色看,只是他不愿提起那个男人,每每想起,他便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为什么这样的人反而清誉长存,名声远扬,众人尊敬?而自己的母亲,却是一张草席,一座孤坟,除了自己,有谁记得她?甚至她死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
自己这些年的苦痛煎熬,不也是拜他所赐吗?
我李焉识,问心无愧。
大殿之上,百官群立。
“罪臣元成,无才无德,然身负皇恩,忝居亲王之位,受万民之养。
臣以贬黜,郁愤难平,耽于酒色,性愈乖戾,乃臣之过一也。
上阻圣听,下掌群臣,外豢贼寇,以致百姓蒙难,乃臣之过二也。
臣幼时蒙太后慈育,心中感怀,然今不能奉养,乃臣之过三也。
罪臣为子不孝,为弟不恭,无颜面圣,今此自绝。
唯愿吾皇太后,千年万岁,福寿绵长。”
李焉识跪着读完慎王的绝笔,便低下头,恭恭敬敬,将其高举过头顶。
太监上前接过,呈给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皇帝摆了摆手,似乎并没有兴趣,太监便小步退到了一边。
皇帝脸上原是悲恸的哀容,听罢也换成了喜悦之色。
“爱卿平身。我大周岂有叫有功之臣长跪的道理?”
“谢陛下。”
“李爱卿果真是大周之少年英才,外可退敌,内可平乱。朕,该如何赏你?”
皇帝转着手上碧玉的扳指,眯着眼睛,望着李焉识。
他行事向来叫自己满意,滴水不漏,可这也是身为皇帝最担心的事——帝王之心不可窥。如今虽不过是个闲散武将,焉知未来不会成为权臣?
“为大周鞠躬尽瘁是臣分内之事,不敢邀功求赏。”
“有功之臣九死一生却不受赏,李爱卿这是要陷朕于不义之地?”
皇帝依旧是转着碧玉扳指,话锋却一转,厉声反问。
李焉识再次跪下:“臣不敢。”
“高官,厚禄,佳人,李爱卿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他很满意别人惶恐,臣服的样子,尤其是自己忌惮之人。
“臣之所有,皆是陛下所予。臣无所好,但凭陛下定夺。”
“李爱卿何必如此拘束,朕在你这个年纪,想要的,可太多了。”
李焉识伏地不言。
“真无趣,那便赐卿黄金百两吧。”
“谢陛下。”他庄重再拜。
“陛下,臣还有一事。梦粱此案,牵涉甚广,大小官员几乎皆牵涉其中。还请陛下,早日选定接任人选,免使梦粱无序失度。”
“那么,李卿可有举荐之人?”
皇帝居高临下,观察着他的脸色,还是那么庄重,谦卑,臣服,看不出一点点畏惧或是喜悦。
“臣愚钝,只懂领兵,不懂选贤任能。”
“那这满朝文武,可有与你交好的,你点几个,朕立刻下任命书,以后在这梦粱,你们谋事岂不更方便?”
皇帝说得很轻松,甚至脸上还带了些喜色。
此言落地,满朝文武一身冷汗,连大气都不敢出。
“陛下。这任命,臣确是为百姓所求不假,不过,亦有私心。”
李焉识此言,反倒是惹得群臣不解了。
“嗯?”
皇帝眯缝着他那细长的双眼,眼底的情绪从不示人前,此刻倒是很想听听他的辩解。
李焉识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臣自一年余前领兵归来,便奉陛下旨意,驻守梦粱。为的就是远卫洛京,机动行事。因此梦梁不同于其他城池,道路,城门等管辖治理之权皆在我定远府上。”
“今日的梦粱,皆是臣的部下,而无制衡之人,臣实在惶恐。只怕若新官久未到任,他日有谁参臣一本,说臣独断专行,陛下虽是明君,定能分辨是非,可臣实在不敢行这瓜田李下之事。”
“哈哈哈哈,李爱卿实在过于谨慎了,朕岂是忠奸不辨的君主?便依你,吏部尚书何在?即日便拟份人选来看。”皇帝笑出了声,他明哲保身,倒是很有一套。
“是,陛下。”吏部尚书赶忙上前,深深拜下。
退朝后,李焉识行走在出宫门的路上,长舒一口气,心想着终于挺过了这关,活过来了,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个小太监行色匆匆,连走带跑地上前叫住了他。
“李大人留步,太后娘娘请您入宫用膳。”
“依宫规,外臣不得入宫,这,李某不敢。”他回了一礼。
“陛下已准了。”
“那,还请公公带路。”
李焉识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慎王是她的儿子,在上位者的眼里,即便犯了再大的错,人死债偿,她只会把黑锅都记到自己头上。
在王储的斗争中,慎王是被抛弃的那个,可这不代表他的性命也会被做母亲的抛弃。
纵使慎王挑衅无度,可他手无实权,皇帝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反而是一再纵容,不过是为了等他哪日酿成大错,再一举祓除,太后便无话可说。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是她十月怀胎,拼死生下的孩子。在民间,小孩走路摔了一跤,做父母的还会捶地两下,说是地不平的错,自己做了皇帝的刀,斩了她的儿子,她焉能放过?
而且,那杯毒酒,他是奉了皇帝之命诓他的。
虽然在场之人只有自己和顾六,绝不会外传,但李焉识,还是有些心虚。
“微臣李焉识,拜见太后。”
他不敢抬头,余光却瞟见帷幔后的太后,手里拿着的正是慎王的罪己书。
“平身吧,总叫功臣跪着也不好。”太后缓缓地说着,虽然不失威严,但听声音明显是刚哭过。看来慎王的那句不能奉养,实在是摧人心肝。
“微臣不敢。微臣特来向太后认罪。”
“这话说的,何罪之有?怎么,向陛下尽忠,反倒是于哀家有罪?”
帷幔缓缓拉开,她倒要瞧瞧,到底是谁,查得这么干净利落,自己还没来得及施救,就听闻了他自尽的死讯。
“臣身居定远将军之职一年有余,却未能及早发现慎王殿下的错失,劝导悬崖勒马。这是臣的罪过。”
“哀家可听闻成儿处处要至你于死地,还联合上下大臣,多次炮制你的罪行上禀,你如今端出一副容人之雅量,是在求哀家吗?”
“微臣并非道貌岸然之人。只是慎王殿下,自尽前,说了一番话。臣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思来想去,还是该禀报太后,臣已尽了对陛下身为臣子的本分,也该替慎王殿下尽一尽对太后的孝心。”
“成儿说了什么?”
她言辞之间有些着急,失了分寸。她想追问所有关于他的消息,好的坏的,不忍听闻的,她都要。
她想知道自己的孩子在人生的临别时刻,想的是什么,他会恨自己吗?这是他曾来过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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