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我们终将永生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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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夏希三人一直商量到凌晨五点。
夏希想着今天主要是了解何田田的意图和从她那里套取点信息，所以回到自己的休息区后没有睡觉，直接用冷水擦了一下脸，接着往电梯走去。
医院的走廊空荡荡，天边刚升起第一线阳光，雾蒙蒙地照在走廊里，竟然驱散了一点阴翳的气息。
随着城市死亡人数的清零，医院的就医人数锐减，但仅仅只是锐减。
一方面，人们觉得既然家属死不了，那放在医院里就诊也只是浪费时间和金钱；另一方面，就医人数锐减，医疗器械大大地闲置了下来，一开始供不应求的药物也逐渐供大于求，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少富有家庭还是愿意把病患放在医院，毕竟有专业的医疗团队照顾，总比再请个不专业的保姆要好。
还有的一种就医情况更为残忍——他们没有办法面对有明显缺陷的家属，狠心将他们遗弃在医院，每个月只付给医院一笔很小的费用。
按照他们的原话就是，本来也死不了，这笔钱就当作是养老院的费用吧。
想到这里，夏希不免情绪有些低落。
他跟随着电梯摇摇晃晃地上了第十三层，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摇摇晃晃。他驻足在病房前，看着紧闭的大门，深深地呼吸了几次。
这个邪域的主题是生与死，他早就想好直面生死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所以他对于这个邪域的底色更偏向于阴郁的、灰暗的，甚至是纯黑到看不见一丝光亮的。
然而当他推开门——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何田田穿着亚麻的长裙正坐在病床边给一个老人读着纪伯伦的诗。
阳光透过窗台洒在他们的身上，给他们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何田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抬起头，看一眼斜靠在病床的父亲，然后给他递去一块切好的苹果。
夏希瞬间怔愣在原地，这并不是他所想象的场景。
他的想象里，何田田应该心力交瘁地守在病床旁边，而在病床之上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而不是现在这样，温馨又美好的场景。
何田田很快就看见了夏希，她朝夏希友好地挥挥手，然后又拿起一块苹果问她父亲要不要，在得到父亲的拒绝后，她微微一笑，开始和夏希说话。
“今天又要麻烦夏护工你了，”她狡黠地眨了眨眼，“我父亲一大早就等着你来推他下楼看看呢。”
何田田看了一眼窗外，表现得有点担忧：“不过今天外面好像起风了，我们下去得多拿一张毯子。”
夏希看了一眼病患的名字：何秋实。
何秋实面容慈爱地看向何田田，嘴里说着：“都好都好，能下去就行。”
何秋实是癌症末期患者，经过几次化疗，他的头发几乎都要掉光了。何田田贴心地给他戴了一顶小绒帽，又在经过花园时，给他编织了一个花环，戴在帽子上面。
夏希慢慢地推着何秋实走，听着周围雏鸟的啼鸣，又听到何秋实和何田田温馨的对话，一下子有些模糊。
这里真的是邪域吗？
他茫然地向前眺望，惯例拥挤的医院后院此刻只有几个人在玩耍。
前面稍微近一点的地方，有一个小型足球场，那里有三个人在踢足球。两个人互相抢球，一个守门员在守门。
在一次次守门失败后，赢得多的金野发出狂笑声。他肆意地朝着守门员踢去足球，这本该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如果忽略守门员是一个头朝地，身体朝天的自由落地者的话。
守门员很快就被足球踢得鼻子出血，随着他费力拨开足球的举动，足球朝着另一个更远的方向蹦蹦跳跳而去。
夏希本能地想要过去帮忙捡球，但是足球滚着滚着，就滚到了东罗的旁边。她一大早就被徐菲菲拉下来锻炼，美其名是呼吸新鲜空气。
东罗低头看着满是血迹的足球，又看了一眼本来在跳舞却此时停了下来的徐菲菲。徐菲菲伸手接过足球，然后用尽全力朝着赶来的守门员扔去。
守门员的鼻子再次被击中，但他仍旧对着徐菲菲说谢谢。
“他们总是这样，”徐菲菲抱怨道，“自以为暴力就可以解决一切事情。”
她观察到东罗在玩泥巴，又问：“你在捏什么？”
“一个女人。”东罗说，“我昨晚好像梦到她了，梦到她给我唱歌。”
“那她怎么没有五官？”
东罗说：“她就是没有五官的。”
徐菲菲捡起一根树枝：“我给她加上吧。”
夏希将东罗和徐菲菲玩耍的画面收在眼底，在她们的四周长了很多小树，郁郁葱葱的，还有几株灌木月季，再远一点就是喷泉。
绿色、粉色、蓝色。
笑声、说话声、大自然的白噪音。
他蓦然知道他为什么感觉违和了，因为这里充满了生命力。
比起是人间炼狱，这里就像是一个人间天堂。
“这里挺美好的，是不是？”
夏希下意识地说是，等反应过来才发现何田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边，含笑看着他。
“我也很喜欢这里，这里有我的爸爸，有我的朋友，有很多未知的魔力。”何田田说着，双手合十，双眼满满的都是憧憬。
“我可以每天给我的爸爸读书，也可以每天给他摘花，偶尔插进花瓶里，偶尔给他编织花环，小蚱蜢。”
“夏护工，”何田田语气诚挚地问他，“你觉得这样的生活好不好？”
夏希如鲠在喉。
他艰涩地说：“我认为，一切都应该听病人的，以他们的想法为先。”
何田田仿佛没有听出他深层的意思，只是点头认同：“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一直在劝服我爸爸，让他安心地留下来。”
“他不想留下来吗？”夏希捕捉到关键点。
“也许是怕医疗费太贵吧，其实现在这种情况，医疗费根本不贵。比起医生，医院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护士和护工了。”
“毕竟治了，和不治都一样。”
夏希睁大了眼，他脱口而出：“其实……”
手边忽然传来一阵抖动，他低头去看，发现是一直闭着眼睛睡觉的何秋实抓住了他的衣袖。
夏希的声音停了下来，他假装咳嗽地清了清嗓子，然后看着何秋实将自己的毯子扯到了地上。
夏希连忙弯下腰去捡。
何田田却比他快一步。
“我来吧。”何田田边说着，边弯下腰去捡毯子。
就在这时，夏希的手里被何秋实塞进一张纸条。他错愕地看向何秋实，后者却继续装睡。夏希将纸条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给何秋实盖在毯子。
何秋实的纸条彻底打乱了夏希的行动。他的身体很虚弱，所以逛了没多久，何田田就提议回病床休息。
夏希心里惦记着那张纸条，所以在将何秋实搬回病床上后，他借口去给何秋实打饭，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
“交出来吧。”何田田笃定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夏希极力忍下慌乱，侧过头去神态自若地问她：“什么？”
何田田微微一笑：“夏护工记性这么不好？我说的是我爸爸刚刚塞给你的纸条。”
夏希放在口袋的手紧紧地握着那张纸条，掌心的汗水浸湿了一点它的表面，使得它又硬又软。
何田田见夏希还不打算交出来，干脆走到他面前，伸手握住他放在口袋里的手，蓝色的纸条一下子见了光。
“还不诚实？”何田田并没有恼怒，她像是在看一个不乖巧的孩子，眼睛里只是充满了无奈。
夏希想将纸条抢过来，却不曾想，何田田干脆在他面前展开了纸条，上面写着：
【救我出东市，救救我，我想死】
等确定夏希看完纸条的内容后，何田田打开了一旁的抽屉，将这一张纸条投进它的同伴当去中。
抽屉里，满满的都是一模一样的纸条，甚至连弯曲的弧度都一样。
夏希顿时如遭雷劈。
他难以置信道：“这些纸条……”
“这些纸条都是我爸爸写的，病房里每来一个人，他就给一张。你看，就半年，他就写了这么多了。”
何田田语气里全然是宠溺，可夏希却觉得窒息。
“所以他根本不想留在这里。”
他忽地想到，死亡率的新闻一直都是东市特有的，这也是人们近半年内搬迁率这么高的原因。
何秋实想离开东市，因为他想死。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知道东市发生了什么事。
“那又怎么样？现在不好吗？他可以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我也可以永远地照顾他。其他和我有着一样愿望的人，也可以这样了。”
“你也觉得这里很美好，不是吗？这里不会有死亡，不会有离别，癌症末期的人也不会死，跳楼的人也不会死。”
“那犯过罪的人呢？”
“他们可以一辈子活在内疚里，可以永远地，长久地赎罪。这不比死亡更让他们难受吗？”
夏希觉得何田田有着和东罗一样澄澈的眼睛，刺眼得让他想要流泪。
“可是死本身就是一门课题，人生来就会死，然后进入到另一种轮回。如果按照你所说的，人不会死，那社会就变得很乱。保险业、殡葬业、医疗业这些，根本没有办法经营下去，那经济……”
何田田悲悯地哭了。
她几乎是用悲痛欲绝的口吻质问夏希：“你怎么可以用粗鄙的金钱来衡量生命的去留，生命的高尚不应该只看重价值。”
她说：“你有试过被爱吗？你有试过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一起吃饭吗？我从小就在爱里长大，我的妈妈很爱我，我的爸爸也很爱我。他们给我取名叫田田，是希望我茁壮成长，欣欣向荣。可直到那一天，妈妈确诊了胃癌，她走得很急，我连照顾都没办法照顾她。”
“你知道那种感受吗？如果你最心爱的人要死在你面前，你会恳求什么？如果你最心爱的人就要死在你面前了，你又会做什么？”
夏希回答不上来：“我……”
“希望她活下来，是吗？”
“我们都希望我们爱的人能够活下来。我们的理念是一样的，只是我爸爸现在还没能接受，你也没能接受，但我相信你们很快就能和我、和我们一样。”
何田田用一只手擦干了眼泪，释怀地说：“我们终将永生。”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我们终将永生 3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