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囚困前的梦与现实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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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旷来的时候，方天星正坐在厢房中间的桌子边沉思。
阳光透过窗棂打在她的身上，显得她身边的灰尘起起伏伏，满是阴霾。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血丝，就连眼神都无比空洞。
听到金旷的脚步声，她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后视线落在他提着的早餐袋上。
金旷预料到方天星是第一个醒来的，但没预料到会这么快。他只买了自己的早餐，但看见方天星这么虚弱的样子，大发慈悲地将豆浆和早餐都放到她的面前。
“大小姐这么快就醒了，我还以为要再等几天。”金旷揶揄地说着，眼神戏谑地瞥向方天星。
方天星没有接话。
金旷浑不在意，又开口：“你们到底在里面经历了什么？看你这样，该不会在里面杀人了吧？”
方天星不着痕迹地颤抖了一下，她打开了香气扑鼻的早餐袋子，雪白的包子露出一点点猩红色的肉馅。
是叉烧包。
她抗拒地皱了皱眉，才说出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他们是怎么看待我们昏迷的？”
金旷挑挑眉，对于她的转移话题有些好奇。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还是说道：“我和那几个老头子怀疑你们其实是进入了山神为你们量身定制的另一个世界。”
方天星没有接话，她伸手拿起一个叉烧包，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第一口，她只是魂不守舍地小口咬着。等到第二口，她就愈加地用力起来。红色的酱汁沾在她的嘴边，微热的温度纠缠着她。
但她脸色不变，继续咬下第二个包子。
“你没有进去。”她在咀嚼的间隙中问了这么一句，得到金旷肯定的答复后，又接着咬。她用自己最锋利的牙齿撕咬着里面的肉，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的叉烧包都被她吃光，她才停下来。
“我怀疑我是没有许过愿，所以没能进去山神创造的世界。你觉得我这个想法，对不对？”金旷试探地问，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方天星。
方天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金旷也不需要她回答。他能够从她的反应里猜到他的怀疑是对的，也能够推测她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方天星沉默了片刻，她说：“我杀死了我的愿望。”
如果只是单纯告诉金旷她经历的细节或者经过，金旷可能只是笑笑，挖苦她两句。但当听到方天星用这么简单又直接的话时，金旷第一次觉得自己被震撼住了。
杀死愿望。
方天星没有理会金旷瞬间的僵硬，也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把目光投向依旧在沉睡的风园，露出称得上绝望的神情。
“他们应该也快了。”
与此同时，风园放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
——
东市死亡率持续清零这个荒诞的黑色信息很快就遍布了整个城市。
就连风园所在的高中也沉浸在恐怖的氛围当中。
单纯的学生起初还分为三派，一派是崇尚受了神灵眷顾所以东市人人不死的乐天派，一派是认为东市得罪了神灵所以被惩罚的悲观派，还有一派是中立派，他们一般不会主动参与讨论，即使参与讨论也只是说人各有命，存在即合理等等模糊的话。
陆婷婷一开始是乐天派，但渐渐的，她变成了中立派。
“Responsibility，responsibility，responsibility……”
“喂，陆婷婷你都读了十多分钟的responsibility，你能不能读点别的单词？”一直埋头刷题的王伟不堪其扰，终于按耐不住向陆婷婷说道。
陆婷婷说了一句抱歉，但下一句开头，还是没忍住吐出了一个responsibility。
风园放下错题集，抬眼看向对面的两个人。
陆婷婷心不在焉地用笔在英语书上来回画圈，圈住的永远都是“责任”的单词。她眉头微皱，一副苦闷的样子。
而王伟的脸色比她还要难看，原本圆圆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干瘪了下去，但又浮肿了起来。就好像一个饱满的皮球因为没气而瘪下去，但又被人强行拉圆了。只留下来形体上的圆润，其实一按下去还是会干瘪掉。
不仅如此，他的眼圈乌黑，白净的皮肤变得干黄。
风园说：“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王伟猛地抬起头，一双无神的眼睛看向风园，然后再用手摸摸自己的脸。那张脸很快就凸显五个手指印。
“是吗？”他茫然地问。
经风园这么一说，原本愁苦的陆婷婷也看向王伟，她用手戳了戳他的脸，发现他现在的皮肤一点弹力都没有，她戳的洞久久都没有回弹回来。
陆婷婷浮夸地说：“你一定是熬夜做题，没有专注护肤啦。”
“可是我才十六岁，要什么护肤？”王伟下意识地说着，眼睛却没有离开过他的错题集。
陆婷婷看他这么“走火入魔”，一把将他的错题集抢走。
“好不容易午休，为什么我们非要在这里复习啊？下次考试不还有两周吗，我们要不聊聊天吧？”
风园下意识地说好，可王伟却抢先一步说：“不行，我这次错的题目太蠢了，要是下次还错，我肯定会睡不着的！”
陆婷婷见提议被否决，心里也有点不开心：“这么努力干什么，又没有规定一模一样的题不能错两次！你最近复习也太用功了，感觉都没有好好放松过。”
“还不是因为上次考试太差了，”王伟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什么都不会，学习就是我的责任。如果连学习都学不好……”
陆婷婷一听到“责任”两个字，立刻浮夸地捂住耳朵：“救命，又是责任。责任责任责任，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不背负‘责任’，我们明明就是小孩啊。”
王伟却说：“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意识到你的责任。”
“可是小孩要有什么责任……”
陆婷婷眼看着要和王伟吵起来，风园立刻打断：“王伟你要不去洗个脸吧，我看你的脸色有点差。”
王伟知道风园是给台阶他们下，他从善如流地起身离开。
小小的天台瞬间只剩下风园和目送着王伟离开的陆婷婷。
“说吧。”
风园突然开口，打了个陆婷婷个措手不及：“什么？”
“你说的‘责任’是怎么回事？”
陆婷婷没想隐瞒，但又不知从哪里开始说。她抓耳挠腮了几秒，才义愤填膺地开口：“其实是我的表哥啦。其实也不是我的表哥，是最近东市的死亡清零新闻，你也知道吧？”
风园点了点头：“这个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
“是讨论过了，但我没想到夏家推出去的会是我的表哥。”
“你的表哥？”
“夏家第七个孩子，夏儿，是我妈妈那边亲戚的孩子，也就是我的表哥。”
风园从来没有想过陆婷婷和夏儿还有亲戚这一层关系，她也没有想过还能听到关于夏儿的内幕信息。
风园有些怔愣，但说到兴起的陆婷婷没有察觉，她只是愤愤不平地说：“我和你说，我表哥在夏家过得和下人没什么区别，他常年不受重视，吃的穿的和夏家人都分开来的。我根本就没想过这次夏家派人，居然派到我表哥头上。”
“夏家的人，呸，就那个夏丛霖从来没把我表哥当儿子过，这次摆明着要送死，就记得我表哥这个傻儿子了。气死我了。”
“不光是这样，我那个傻表哥知道以后还挺开心的，觉得自己被重视了。我和他说这是要送死的，他还和我说这是他身为夏家人的责任。什么责任，他夏丛霖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吗，为什么现在就要我表哥尽儿子的责任啊？”
陆婷婷越说越气，脸上染上了不寻常的红晕。风园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却被陆婷婷反手抓住了。
“风园，你说我表哥是不是傻？”
陆婷婷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她期待从风园的嘴里说出是，她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和她一样去劝服夏儿。
“是，”风园又说，“但这是他的选择。”
陆婷婷气恼：“他就是死脑筋，这种叫道德绑架，叫操纵，不叫责任。我们还只是小孩子，哪里会有那么多的责任。责任，责任，难道我们就不能选择自己的责任吗？”
她眼睛一转：“阿园，如果你是我表哥，你会接受这样的‘责任’吗？”
好问题，风园想。
能选择去做的叫义务，被规定好的叫责任。
作为曾经背负责任的人，风园如实给了一个答复：“不会。”
陆婷婷握着风园的手松了一点，她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一直画着圈的笔也放在了桌子上。
“就王伟那个傻子还以为这样被操纵的道德绑架是责任，怎么去那么久，该不会是不敢回来了……”
陆婷婷话音未落，一个男孩子踉踉跄跄地在下一层楼的走廊里奔跑着。他一边跑，一边尖叫着：“不好了，老师！王伟尿血了！好多、好多的血！”
王伟被诊断出是肾病，住在爱民医院。
风园和陆婷婷去探望他的时候，他整个脸已经蜡黄了。他戴着呼吸机，虚弱地和她们打招呼。
陆婷婷来的路上还在说要骂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一看到这个场景瞬间哭成泪人。王伟想拍拍陆婷婷的肩以示安慰，可他实在太虚弱，只能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安慰。
陆婷婷抽噎着：“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们还得一起上学。”
“死……不……了……”王伟这样回答，气得陆婷婷一巴掌拍到自己的大腿上。
风园和陆婷婷的探视时间很短，她们短短地说了一句话就被护士提醒着要走，以免影响病人的情绪。
陆婷婷只好用平生最快的语速，一分钟说了十句吉祥话。
她们离开病房时，恰巧遇到了一群穿着病号服的病人，里面还有几个小孩。风园瞥了几眼，内心并没有起太大的波澜。
陆婷婷却叹了口气：“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突然就生病了。我不喜欢这个世界。阿园，你说为什么这个世界好像这么不太平？”
风园却问：“万一别的世界更加不太平呢？”
“我有点想像《彗星来的那一夜》的女主角那样，到每个平行世界看一看，要是其中一个世界特别好，我就留在那里。”
风园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
陆婷婷和风园依旧在那个路口分别，临走前风园突然叫住了陆婷婷。
“怎么了？”
风园从她的书包里拿出一个最近流行的笔袋，递给陆婷婷。
“我特意选的，送你。”
陆婷婷受宠若惊地接过，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今天是我的生日吗？”
“不是。”
“今天也不是我的幸运日啊？”
“……”
“今天怎么回事？”
“就是送你了，”风园推了她一把，“再见。”
陆婷婷开开心心地收下，开开心心地和她挥别：“再见啦，阿园。谢谢你的笔袋，我以后要天天用它，用到八十岁。”
风园笑了一下，转身回了家。
风秦最近又出差了，家里就剩下风颜和风园。
两母女和平常一样吃完饭，各自回房间，做作业的做作业，看电视的看电视。
临近高考，风园的作业特别多，她做到凌晨一点时感觉有点口渴，刚喝完水要回房间，就看到一丝光亮从风颜的房门下渗出来。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一推开房门，里面就传来格外骇人的尖叫。
“啊！！！”
“妈，别怕，是我。”
风园打开灯，看到的却是盖着被子看恐怖小说，并被她吓得花容失色的风颜女士。
“就是你，我才害怕！”风颜女士在调整好自己的形象后，气汹汹地说着。
风园挑了挑眉，嘴上没有反驳，眼睛却盯着她被窝里的薯片虾条，还有可乐看。
“看什么看，我还不能有自己一点小爱好吗？”
风园戳穿她：“譬如说大半夜一边吃零食，一边看恐怖小说？”
“怎、怎么了？妈妈也是人啊。”
一分钟后，风园进了风颜的被窝，吃着她的零食，看着她看的小说，看到恐怖的地方，风颜还往她身边挤。
“这也太吓人了，你不害怕吗？”风颜问。
风园想了想自己的那些经历，干巴巴地说：“好害怕，太害怕了，妈妈。”
风颜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女儿淡定的样子，瞬间没了兴致。她关了手机，干脆和风园聊起天来。
“我小时候就喜欢这么躲在被窝里吃零食，有一次被你外婆发现了，好一顿揍。”
“后来呢？”
“后来我就躲去你大姨床上吃。”
“……”
“我刚满十八岁，银行卡就有一笔小存款。”
“哪来的？”
“过年的红包啊，平时寒暑假兼职。我这笔小财富谁也不能动，要是饿了渴了就去蹭你大姨的，坚决不花自己一分钱。”
“大姨没打你吗？”
“打我就哭呗，反正我打死不花自己一分钱。这笔钱可是我以后的自由钱。”
风园感觉风颜说话开始有了懒音，察觉到对方应该是困了。她将枕头放下来，然后靠在对方肩膀上，听她说话。
“自由钱？”
“嗯，这是我看一个明星学来的，就是她不想被生活啊、工作啊操纵的时候，有了这笔钱，她就可以放肆地辞职、逃离、去旅游。”
“我也给你存了一笔这样的钱，但不多。”
风园勾了勾唇：“给我的吗？”
“嗯，”风颜已经很困很困了，“虽然说我现在也没多自由，但也没多不自由。我当初面对职场霸凌，说辞职就辞职。别人在背后说我是小姐命，我也不管。我不是什么小姐命，公主病，我是自由的。”
“妈妈希望你也是自由的。”
风园眼睛忽然有些湿润。
“妈妈，我已经是自由的了。”
她已经很自由了。她从现实世界逃到这里，她遇到了风颜、风秦、陆婷婷和王伟，她过上了从来没有过的高中生活，她躲开了要去邪域的命运。
她甚至连在医院看到穿着病服的小孩，也没有想到那个被她许诺的孩子。
她其实已经自由了。
风颜拍了拍她的肩膀，口音模糊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风园确定风颜彻底睡着后，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给风颜掖好被子，离开了房间。她再次走进了浴室，像第一次在浴室的镜子里看自己一样。
她现在也在看着自己，镜子里的自己也在看她。
“这个世界很不错，我很喜欢。”
“每一个人我都很喜欢。”
“这里确实和我想的一样，一样自由，一样开心。”
“我的人生轨迹就应该这样，”风园笑起来，“但这是被操纵的，假的世界。”
“老实说，如果可以我真想留在这里一辈子。可问题就在于，你搞错了很多东西。”
我不想被囚困，无论是好的世界，还是坏的世界。
我不想被道德绑架，不想被责任操纵，不代表你就可以创造一个我喜欢的世界，操控着我，把我塞进去。
我确实很不喜欢原来的世界，但我可以自己改变这一切，而不是做一个懦弱的逃兵。
好了，现在快乐的时光我已经过完了。
我该回去了。
风园想也不想地拿起一旁的玻璃杯扔向镜子。镜子瞬间破裂，倒映出无数个她，然后再将她一片片地切割下来，落在洗手池上、地上。
风园随手捡了一块最锋利的玻璃，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大动脉。
剧烈的疼痛侵袭着她的全身，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风颜特意给她买的新睡衣。她无力地靠在浴缸旁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在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
最后，她闭上了眼睛。
——
等再睁开眼时，她看到了站在面前的方天星。然后视线一歪，不约而同地看向还在昏迷的夏希。
他这时的眉头紧紧皱起，像是在解着世界难题。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囚困前的梦与现实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