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晨昏定省（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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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珠起得迟了，大厅里早坐满了人，她提着碎花裙一路小跑过来，跨了门槛，先低头行礼，还未行完，就被人抱在怀中，鼻尖是熟悉的旃檀香味。
老夫人“哎呦”一声，把小孙女偎在心口处，慈爱道：“跑这么急做什么，小心摔着了。”
说完，松开她，让她在旁边坐下。
等坐好了，叶明珠才来得及看周围的情况，右手边依次是叶听浩、白瑜、叶长生，永乐王夫妇昨夜回来得晚，精神便有些不济。
左手边的是她的二叔叶听寒、二婶付淑，三哥叶长空，四哥叶长福，二姐叶明惠，还有叶长福的生母雪姨娘，因为府中孩子少，她母凭子贵，也就得以入堂。
只是她本人不大看得起这份恩典，常常抱病不来，即使今天来了，也是蹙着尖尖月牙眉，脸上没半点笑影。
她一贯是个刻薄的人，连亲子都不待见，白瑜曾嘱咐过叶明珠跟她少些来往。
两房没有分家，论资排辈，叶明珠还有过一个哥哥的，那是白瑜的第一个孩子，可惜染了天花早夭。
老夫人让贴身丫鬟灵芝把东西拿上来，都是在寺庙里求来的祈福香囊，平安符之类的物件，她亲自拿了一个，系在叶明珠腰间，怜爱地捏了捏她的脸：“听你娘说，最近总做噩梦。”
“还好，至少昨晚睡得比较香。”叶明珠露出个甜甜的笑容，“可能是因为祖母今天要回来，那些鬼影都被吓跑了，所以睡得特别香呢。”
“就会说些甜言蜜语来哄祖母开心。”老夫人说着，笑眯了眼睛：“好好戴着这个，祖母特地跟了无大师求的，兴许有用。”
闲话叙过，丫鬟们端上今日的早点，煮得软糯烂熟的碧梗粥，白汽蒸腾，入口甜而不腻，老夫人吃了一口，忽然又说起另一桩事来。
“这几日灾民多，我瞧见不少寺庙都设了粥棚接济，咱们府也该派人去救济救济。”
白瑜忙接话道：“刚才已经安排下去了。”
“怪道旁人说修行非一日之功呢，娘回来了还惦记着行善积德。”付淑笑吟吟地开口，她生了一张很素净的脸，菩萨似的垂耳低眉，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唯有嘴唇嫌薄，和整张脸格格不入。
施粥派米这种事情她是做惯了的，便紧接着道：“前两日儿媳就让人去准备了，娘回来的路上可有瞧见？”
“路上颠簸，我也没细瞧。”老夫人淡淡回了一句，“老二媳妇，你有心了，往常这种事，你总是出力最多。”
“哪里。”付淑略低了眉笑：“都是跟娘学的，常言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过两年长生长空就要去科举了，我这做长辈的，也是在为他们攒福气。”
提到两房长子，老夫人又问起立世子的事，叶听浩忙道：“已经跟宫里递了折子，过几日就有消息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又说起别的事情，把付淑晾在一旁。
付淑咬了一口银牙，罢了，老夫人惯是不喜欢她的，讨好了这么些年也没用，偏是喜欢她那蠢笨的大嫂白瑜。
还有她那蠢笨娇憨的小女儿。
叶明珠抬头注意到付淑的视线，印象里这个二嫂总是和母亲不对付，明里暗里地较劲，付淑见她看来，便微微一笑，问道：“最近白司业家的姑娘在结诗社，你二姐姐也去了，娇娇怎么不跟着一道呢？”
“白司业家的姑娘？”
叶明珠还没来得及回话，老夫人倒是想起了什么，道：“他的长女，闺名叫慕荷的那个？那是个好姑娘，我常见到她在寺外面施粥讲学，模样也生得好，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气的小郎君得此佳人。”
“说起来，长生也不小了，老大媳妇，你也上点心，要帮他相看了。”
白瑜应了一声，“儿媳在看了，只是这孩子，总想着先立业再成家。”
叶长生笑意温吞，眸中却若有所思，轻轻道：“祖母，孙儿身子不好，何不等过几年，养好了身子拿功名，再议此事。”
“你等得，长空也陪你等吗？”
长幼有序，叶长空行三，叶长生不娶妻，自然也轮不到他，不过，付淑在此事上的态度比较微妙。
按理，作为叶长空的母亲，她应当是希望叶长生早些成亲的，但她却笑着附和道：“长空也无功名在身，长生既然等得了，他如何不能等。”
老夫人的目光轻轻扫过来，意味深长：“你这做娘的，倒是沉得住气。”
席间你来我往地打机锋，九岁的叶明珠看不明白，十七岁的叶明珠却是懂的，她拉过老夫人撒娇，把话题终止在这里。
老夫人却摸摸她的头，说起诗社的事情来：“娇娇也大了，是该多出去走走，不能老在府里闷着，等下用过饭，和你二姐姐一道去诗社吧。”
叶明珠头皮发麻，她是被娇惯着长大的，温室里的菟丝花，最是无用的草包美人，吟诗作赋那些她是真弄不来。
可是……
她忽然想到宋惜文，叶府家风尚算不错，丫鬟小厮都能识文断字，有专门的小学塾留给他们，宋惜文刚来，大约也会去那里。
但，往后呢？
叶明珠手指微蜷，她想了想道：“娇娇太笨了，怕去了丢脸，祖母给娇娇请位先生好不好？”
“娇娇想要一位先生？”老夫人有些惊讶，要知道，叶明珠第一天上族学的时候哭得天昏地暗，老夫人心疼她，就让她回来了。
后来请了个女先生教她，最是板正不过的人，叶明珠三天两头挨手板，她一哭，老夫人便又将女先生请走，如此，她的学业就搁置到现在。
不过她是女孩，又不能科举，学这些也只是锦上添花，老夫人想着，她不学也无所谓，没想到她今天主动提出要进学。
“是呀。”叶明珠埋在老夫人怀里，脸有点热：“娇娇也该有位先生教导了——我保证，这次会好好听讲的。”
真的，毕竟十七岁的叶明珠，挨了手板，是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的。
实在太丢人了。
……
午后微风习习，小学塾中一片安静。
旁边洒下道阴影，宋惜文握着狼毫，目不斜视，继续一丝不苟地下笔。
“你不歇一会儿吗？”侍墨出声问道，他是叶长生的书童，如今和宋惜文共用一间屋子，“都下学了，再过半个时辰，二爷那里还有事要做。”
“侍墨兄先去吧，我等等便到。”
说着，他写完最后一个大字，仔细端详了下，似是不太满意，又拿过一张纸重写——却是最后一张了。
丫鬟小厮们的纸墨笔砚也是有定数的。
他垂下眼睫，如今身无分文，做什么事都难。
视野里横出修长的手指，侍墨拿来一叠绢纸给他，声音轻叹落在耳边：“我的份例给你罢，我也练够了——你这么努力，是想做二爷的书童吗？”
“嗯。”他抿了抿，试着对侍墨微笑：“想。”
做叶长生的书童是府内油水最肥的差事，且不说他是永乐王的独子，板上钉钉的世子爷，他的生母薛姨娘——叶听浩心头永远的白月光。
体弱多病然后生下先天不足的叶长生，早早过身，因着爱人早逝，叶听浩对儿子格外疼惜，他的丫鬟小厮，待遇都是府中独一份的优厚。
他想——自然是要赎身的，他不可能一辈子扎在这府里，做个默默无闻的小厮，了此残生。
爹娘的仇要报，他的心结要解。
眼见仇人楼高起，爹娘坟头却草青青？
可笑。
侍墨走后，宋惜文又挽袖提笔，继续写下去——他要参加科举，必须要参加科举。
侍墨走后，这间小学塾就只剩下他一人，空旷的室内，唯有落笔的沙沙声不停息，连绵不绝。
忽然，响起一阵细微的动静，宋惜文停了笔，侧耳去听，声音窸窸窣窣的，越来越近。
似乎是在窗户那边。
支摘窗向外高高支起，小学塾周围草木繁盛，春日春光明媚，一片郁郁葱葱映碎金。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停。
宋惜文搁了笔，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风从远处吹来，吹得树叶纷飞，花瓣飘落，一条粉色帛带搭上了窗台。
他看得一怔。
下一秒，乌黑的眸子对上一双圆而亮的猫眼，猫眼的主人像是没想到他居然在这等着，瞳孔放大，漾出了惊异。
鼻尖对着鼻尖，他眨了下眼睛，睫毛微颤。
鼻尖有一晃而过的花香味，叶明珠的喉咙发出声轻微的细响，连忙往后退去，却退得急了，裙摆太长，直拖到地，绣鞋踩上去——
“啊呀！”
扑通。
她跌倒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晨昏定省（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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