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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转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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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开头是比兴的手法,用看似不相关但实际上引人遐想的事物放在前面,这里写关雎成双成对立在河州,容易让人想到夫妻配偶比肩而立,相依相伴。”
“后两句的意思倒很清楚明白,姑娘如今也学了不少了,不如自己来注解一下。”
叶明珠说出自己的翻译后,女先生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复又继续往下说。
课程结尾的时候,女先生忽然问道:“姑娘看过《牡丹亭》吗?”
叶明珠腹诽:老师问这个干嘛?嗯……还是不要让老师知道自己喜欢看话本子比较好吧。
于是她朗声答:“没有。”
女先生笑了笑:“姑娘居然没有看过吗?听那小丫鬟桃花说,你可是淘了不少话本子呢。”
叶明珠小脸一红,就要解释,女先生却摇摇头,一边笑着说:“我第一次看《关雎》,就是在《牡丹亭》上看到的,姑娘要是看过《牡丹亭》,恐怕也不记得了吧。”
“先生……先生小时候也看过这些话本子?”
“姑娘当我是谁呢?我也不是生来就做先生的,也有过小女儿家天真烂漫的时候,当时偷看才子佳人的本子被爹娘发现了,好一通打,连书也烧了。”
“先生,《关雎》是讲爱情的诗。”叶明珠大着胆子说道,“《牡丹亭》也是讲才子佳人,歌颂爱情的本子。”
“不,不对。”
女先生放下书来,理了理鬓角的白发,她微笑道:“《牡丹亭》可没有爱情,它精彩的地方在于杜丽娘的反叛,《闺塾》这一段,老先生意图用《关雎》来歌颂后妃贤良的品德,约束管束她,却起了反作用,让她萌生了对爱情的向往。至于她与柳梦梅,那确实是俗不可耐,只在梦里见了一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就云雨巫山,怎配谈“爱情”二字。”
“先生……有过爱情吗?”
女先生被她问的一愣,笑着摇头:“不曾有过。”
“那先生为什么立誓终身不嫁呢?”
女先生反问她:“终身不嫁就意味着为情所伤吗?”
“没有没有。”叶明珠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连忙说:“学生只是好奇,无意冒犯先生。”
“娇娇。”
女先生忽然叫她的小字,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来:“我十六岁的时候,爹娘瞒着我订了门婚事,我不依,他们就以死相逼,我连夜逃去道观做了个道士,婚事就吹了。那道士长也曾问我为何不嫁,父母精挑细选的未必不好。”
“我问了他两个问题,把他难住了。”
“一是,为何女子一定要嫁人?”
“二是,我若嫁了人,从此便要在家里相夫教子,再不能抛头露面,哪还有时间做我的学问?”
“我不嫁,不是因为好不好的,只是仔细考虑过婚姻不适合我,或者说,让我心甘情愿走入婚姻的人还没有出现。”
“娇娇。”女先生望着她,微微一笑:“人生有很多种可能,很多种选择,而真正重要的,只有那几个。”
“先生希望你以后到了年纪的时候,能仔细地慎重地考虑这些事情,先生没有过爱情和婚姻,也能活得很好,你未必有,也未必没有,你要仔细地分辨那些情感,就像《关雎》里的主人公一样,“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精心挑选,这样结局或许也能“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姑娘回去记得温书。”
“下课。”
春末,礼王妃早产生下一个男孩,听说此胎颇为艰难,礼王妃生生捱了一夜才落地,圣上知道了极为欢喜,亲自给小孙子赐名为“启祥”,并且大赦天下为他积福。
街头巷尾一扫去年的颓靡,人们换上新装,商户铺子也重新装修开张,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
叶家也有两桩好事——叶长生和叶长空都中了进士,叶长空还是二甲第一名的好成绩,旨意派发下来,被任命为崇政殿说书。
自古以来读书人都以进翰林院为荣,翰林院人才辈出,别看如今是个小小的七品侍讲说书,未必二十年后不会封侯拜相。
因此,付淑知道这件好事的时候,口中不住念了一叠声阿弥陀佛,喜气直奔眉梢。
她一改往日简朴的作风,拿出体己钱来热热闹闹办了场盛大的宴会庆祝,宴会上许多官家夫人直说羡慕她生了一个好儿子。
在付家做了十七年女儿,在叶家又做了二十年媳妇,付淑从来没收到过这么多吹捧赞美,她在众人的夸耀中飘飘欲仙,几乎忘乎所以了。
果然还是儿子有用。
叶明惠在和贵女交际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人群里笑容满面的母亲,从她脸上的神情中读到了这句话。
恍然若失。
付家的姑娘叫了她一声,问道:“明惠,四月底你就要及笄了,姨母……可有帮你看人家了?”
叶明惠回过神来,微微笑道:“倒有过两个官媒上门,母亲觉得我还小,想再等两年看看。”
“明年又是选秀了,姨母不会想让你去参选吧?”
叶明惠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阴霾,她轻轻捏了捏衣角,别过头去淡笑道:“这我实在是不知道,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婚姻大事,我一个女孩家,总是不好多听多问的。”
付家的姑娘有些脸红,呐呐道:“也对……是我多话了。”
“哪里,你也是好心替我考虑。”她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小碟糕点来,拿起一块给表妹:“这是我们家主厨的拿手点心,你不是最喜欢这种甜口了吗?你可一定要尝尝。”
对方又绽开笑颜,点头拿过她手上的点心。叶明惠往她那个方向上看去,又不由得微微一怔,对面是倚朱楼,二楼一抹青色的身影,旁边还有一位身形修长的公子。
她认得,左边的是哥哥,右边……右边的人很眼熟,刀锋一样的眉眼……
眼睛霍然睁大,那是……那是……
礼王殿下。
“子衿,你那妹妹看过来了呢。”礼王收回视线,笑着和旁边的竹子似的人说话。
“不知是在看你,还是看本王,她还未及笄吧?”
叶长空笑了笑:“殿下还是这么幽默风趣。”
“殿下赏脸来府里,长空不胜荣幸,只是此举多少有些引人瞩目了……”
礼王挑了挑眉:“你在说本王做错了?”
叶长空喜欢说话留三分余地,他接过刚才的话继续说下去:“怎么会,长空能想到,殿下定然能想到,殿下定是有要事相商,才会来府里吧?”
“你就不怕本王说无事?”礼王又笑了,这个笑容给了叶长空一个肯定的信号,他略放下心来,礼王确实是有事要来和他商量。
“殿下不会。”叶长空唇齿边绽开一抹笑意,“如果是那样,殿下就不是我和父亲一心追随拥护的殿下了。”
“哼,你们这些文人啊……巧言令色。”礼王喝下一杯美酒,酒水沿着他的下颚线滑落两滴,湿了暗紫色的领口。
“本王确实有事找你,你可还记得我那个三妹?”
叶长空心里猜到了几分,但仍说的迟疑:“殿下说的是……三公主殿下?”
“不错,父王正在为她挑选驸马,她却迟迟不答应,你可知为何?”
“女儿家的心思,长空不知。”
“你当真不知?”礼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已然含了几分试探和胁迫。
“听说今日的宴会,她也送了礼来祝贺你,而且只有你的份,没有世子的。”
叶长空面不改色:“舍妹是公主伴读,公主殿下心地纯良,看在舍妹的面子上,也送来了礼物。”
“如此。”礼王的笑容淡了淡,开门见山和他说:“本王去问过她想要一个怎样的驸马,她说要一个面容俊俏,才学品德都好的,最好是今年的进士,甲榜就不用了,当了驸马就只能做闲官,怕辱没了国家的人才。”
“子衿,这样听来,本王倒是觉得你挺合适的。”
“父王宠爱三妹,你若是能成为驸马,对本王来说,可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远比一个小小的翰林院说书有用的多。
叶长空的眼神暗了暗,指尖冰凉。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地说着:“那自然是要看公主殿下的意思。”
他稳住思绪,转开话题:“听说定王从金陵查到了贪腐的事情。”
礼王卷曲着手指在栏杆上敲着,一下,一下,他有些慵懒地说道:“是啊,皇兄还有些本事,本王倒小瞧了他。你和叶大人在金陵的人,可要小心些了,这段时间收收风头。”
“等父王的病大好了,就要对金陵动刀子。不过,如果皇兄没有一锤定音的证据,那也伤不到筋骨,不过让老百姓听个响,给百官做做样子罢了。”
“长空明白。”叶长空的神情掩在阴影里,他抬眸聚起笑意:“殿下难得来一趟,还是别提这些费心劳神的事情了,长空刚得了一坛西域的好酒,还请殿下进室内共饮此杯。”
礼王的狭长凤目扫过来,像把扇子一格格展开,他低声笑了笑:“你倒是有心。”
只是这份心,没有用到他想要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