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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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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终于在一场湿冷连绵的秋雨中迎来了寒露。
夏天在这座城市点燃的最后一把火,总算被飒飒的雨水泼熄,连日里居高不下的气温也被寒蝉的哀鸣一把拉到低处。
随处可闻的,是无数透明丝线从空中倾斜而下时坠在大地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是或森严或沉闷或凄婉或悲凉的伤。
木阳向来不喜欢秋天,那几欲发霉的空气,那没完没了的雨水,那晦暗阴霾的苍穹,那满地堆积的落叶,都会让她觉得没有来的压抑。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被秋天压抑得窒息时,天空却又骤然放晴。天空呈现出一派淡定的浅蓝,偶有一两朵质地柔软的云朵悠悠浮过,午后的阳光稀稀拉拉的撒落,空气里是杂糅的植物芬芳。
在城郊的度假村里,木阳正和Anan躺在藤椅上,惬意地享受细碎温暖的日光。
赶来接两人回市区的吴岱唯一走近,便发现Anna只穿着单薄的衬衫。于是,他皱起眉头道:“娜娜,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Anna冲他吐吐舌头:“可是我觉得不冷啊……”
“那也不能穿这么少,你的外套呢?”
“呃……在休息室里。”
“去拿。”
“啊……”
在一旁瞧好戏的木阳抿着唇笑起来,岱唯永远是Anna的克星,就像战密云是她的克星一样。一个月前那个迷醉的夜晚结束后,她便算是和他在一起了,木阳轻轻地翘起嘴角,他没有给过她承诺,她却固执地想要跟他在一起。一如耀眼的太阳遇见了密布的云便只能收起自身的光芒一般,她遇见他,注定是要缴械投降的。
抬眼对上Anna朝自己投来的求救的眼神,木阳笑着向她眨眨眼。
“别妄想搬救兵,快去穿衣服。”
Anna瘪瘪嘴,不乐意地应道:“知道了啦!最讨厌你了!”
吴岱唯好笑地揉揉她的脑袋:“还不快去?”
一直到Anna不情愿的背影消失后,吴岱唯才收起宠溺的目光,转而凝视着一脸笑意的木阳。木阳娴静聪明,偶有些可爱,安分且知足,这样特别的女孩子本该是被男人掬在手心里呵护的。可……他想起不久前战密云与自己的对话,又看了看木阳颊畔的嫣然,隐隐地忧心。
“云,Anna说你和木阳在一起了?”
吴岱唯一踏进战密云的办公室便大刺刺地问道,正在批文件的战密云头也没抬,淡淡地回答:“嗯。”
吴岱唯对战密云无所谓的态度显得有些不以为意,只当他是不好意思表明心意。
“你小子真是有一套啊,连木阳这么优秀的女孩子都被你擒到手了!”
“只是玩玩罢了。”
“你是什么意思?”
战密云放下笔后立起身子靠着椅背,饶有趣味地欣赏吴岱唯儒雅的脸在瞬间变色。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难道你最后会甩了木阳?”
“也许会……”
似是遥想,战密云的目光有些迷茫,却只是须臾,待吴岱唯看向他的时候早已消失殆尽。
“唯,你该了解我的。”
吴岱唯点点头,自襁褓中就建立的默契使他对战密云的性格十分了解,自然也明白自己说再多也只是虚空,只好无奈地摇头。
“那,木阳知道你已经订婚了吗?”
“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战密云顿了一会儿,“这个世界上的女人,除却我的妻子,其余女人皆不在我的规划中。她们都不过是我枯燥生活中的调料罢了,是可有可无的,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可以影响到我的正常生活。她亦是如此,没有她,还会有其他女人。”
“可是木阳可以嫁给你啊!”
战密云凝视吴岱唯半晌,冷情地开口:“当然不能,我是为了生子才决定娶妻,自是要娶一个无论长相还是头脑都是最出色,且家世与我相当的女人。虽然战氏根本不需要借助任何家族的力量,可是娶一个背景地位相当的妻子,对于战氏来讲,必然是有益而无害的,物尽其用的道理你我都懂。纤云在我看来是最有资格做我妻子的女人,加上两方的父母也都乐意结为亲家,所以,我的妻子只会是纤云。”
战密云拿起摆在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咖啡:“而她,一个毫无背景可言的女人,这意味着未知和麻烦,我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也不爱惹麻烦。唯,倘若是你,你会选择谁呢?”
战密云放下杯子,见吴岱唯沉默,又继续道:“所以,我绝对不会娶她。我承认,如今我对她仍旧有十分浓厚的兴趣,但那也只会是暂时。”
“云,你这样做对木阳不公平。”
“没有人有资格在我面前谈公平,我就是公平。”
战密云轻轻一笑,倨傲的神态尽显。吴岱唯惟有叹息,只愿木阳能够让云改变主意。
“木阳……”吴岱唯犹豫再三,还是为难地开了口。
“嗯?”木阳笑着应声,清炯炯的两眸看得吴岱唯于心不忍。
“凡事看开点,别陷得太深。”
“欸?”木阳显得很茫然,“岱唯,我不懂欸。”
“唉,算了,权当我没说过这话吧。”
“为什么啊?你告诉我吧~”
岱唯躲开木阳单纯的眼,愧疚极了。木阳见状还想追问,却被Anna快活地打断:“Pluto,David,我把外套穿上了。”
岱唯咧开笑,上前一步替她扣好胸前错位的扣子:“总是这样马马虎虎的。”
“嘿嘿。”Anna难为情地摸着后脑,“我急着想见你嘛。”
屈指轻敲她的脑袋,岱唯亲呢地说:“走吧,我们回家。”
“嗯!”Anna快乐地转向木阳,“pluto,我们回去吧!”
木阳笑着走上前挽起Anna的左手:“也好,他今晚要去我那儿,我也得早点回去。”
吴岱唯看着木阳生动明媚的侧脸,再看向一旁笑得灿烂的Anna,罪恶感如同迅速上涨的潮水,一寸又一寸,无情地没过他结实的小腿,没过他灵活的膝盖,没过他健壮的胸膛,没过他宽阔的臂膀,没过他挺拔的鼻梁,宛如溺水般的姿态。
木阳回到公寓时,天色的正装还没有褪利索,一半垂至身后拖拉出一条郁郁寡欢的黑影。
突然记起家里的咖啡豆已经用完,木阳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不过才七点半,离战密云下班还有一段时间。又思忖到他向来不喝速溶咖啡,木阳便只拿着钥匙及钱包就往超市走去。
等候结账时,木阳注意到一对排在她之前的小情侣。
男孩小心地把女孩护在胸前,宠溺却又占有欲十足。两人一直低声交谈着,不时有清甜的笑声隔着男孩的胸膛传出,朦朦胧胧的,听不真切。
他们真幸福,木阳羡慕地想。
那自己幸福吗?她不能确定。
她既不能确定,每当自己和战密云在一起时,心中所盘踞起那不可方物的甜蜜,究竟算不算是幸福;也不能确定这一个月来,他对她的温热疼惜与呵护,究竟是真是假。
可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她想要和他在一起。
“小姐,请问您有积分卡吗?”
思绪被收银员的询问打断,木阳一边笑着摇头,一边迅速地递上钱。
走出超市时,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像是染上了一笔笔青黑色的墨。她沿着一路的灯火辉煌漫步,穿过繁华的闹市,穿过世故的人群,穿过时隐时现的悲喜与无常。
门锁向右转动,坐在沙发上的战密云听见了声响,便将目光由手中的财经杂志收回,继而转向进屋的木阳。
“去哪儿了?”
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待把咖啡豆放置好后,木阳才转身走出厨房,朝着他粲然一笑:“家里没咖啡豆了,我就去超市买了些回来。”
流淌的血液似乎在那一刻停滞,几秒后,又奋力地往回涌向心脏,战密云怔忪半晌,才缓缓地唤她。
“小猫,过来。”
木阳乖巧地移动莲步,刚走近,便被他一把拉进怀里。
“为什么不接电话?”
湿热的气息喷在木阳的耳后,惹得她娇笑着面向他:“战总,我可以误会您是在担心我吗?”
“关心员工,是每一个老板必须做到的事;而据实回答老板的提问,是每一个员工必须做到的事。所以,夏木阳小姐,请你老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见他整张脸都写满“没商量”的正经表情,木阳自讨没趣地嘟起嘴:“我以为你不会那么早到的,就把手机留在家里了。”
他把头埋进她柔顺的发里,声音似乎有些疲惫:“下次不要再让我找不到你。”
甜蜜的粉色浮上木阳白皙光滑的脸颊。
“嗯。对了,今天岱唯跟我说了一句好奇怪的话呢。”
腰上的大掌先是一紧,又缓缓地放松:“唯……他,说了什么?”
“‘凡事看开点,别陷得太深。’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他离开她馨香的发,一直没有回答。木阳疑惑地转头,恰巧对上了他似两口古井般的眼,茫茫的黑暗在其中静静沉淀。
这样的目光,似是冥想,似是思量,似是抉择,冷冷清清地绞得木阳心口阵阵抽痛,一片冰凉在心间扩散开来。
他的眼里,没有她。
良久,木阳怯怯地开口:“我……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嗯?”
“你……”
无奈送到嘴边的话却又被手机振动的声音打断。
他瞟了一眼来电显示,又凝视了木阳一番,才缓缓地摁下接听键。
“喂。”
木阳静静地离开他的怀抱,落寞地走到阳台。
双手扶着触感冰冷的栏杆,夜风拂起她披散的发,外面是黑色与黯黄色交织的暗影。
电波迅速分解成数以万计的电离子,然后又肆意地沿着空气钻进缆线,钻进耳朵,钻进人心。
高高在上的月正怜悯地俯瞰大地,一束一束森冷的光如瀑布般泻下,包围住这个浮华的世间。
江面闪烁着路灯的倒影,不知不觉地,竟渐渐笼上一层薄薄的烟霭。
木阳愣愣地凝视着夜,恍惚间,一种悲戚之感,一种倦怠无力突然出现。
仿佛从四面八方,从世间深处,哀伤突然汹涌而来,把她湮没,把她卷走。
“嗯,那我到了给你电话。”
结束了与徐纤云的通话,战密云偏过头便瞧见木阳单薄的背影。
濯濯的光华,皎皎的清辉,随意地洒落,在她身上留下参差的影。
一半是令人欣喜的明亮,一半是令人绝望的晦暗。
阳台的风很大,顺着领口灌进她的两个衣袖,鼓鼓的,像是一只展翅的蝶。
蓦地,战密云从沙发上站起来,大步迈到她身后,一把搂住她束素的腰身。
“在想什么?”
木阳回过神来,抿着嘴,朝他勾起牵强的笑容:“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家罢了。”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他皱着眉将她裹进怀里,“等我有空了就陪你去一趟德国。”
她倚进他宽阔的胸膛,闭上眼淡淡地应道:“嗯。”
“意大利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这几天你就不用等我了。”
“嗯。”
战密云低头看着木阳苍白的面容,竟生出一种叫心疼的情绪:“等我回来。”
“嗯。”
依旧是不高不低,不悲不喜的语气。
他抵着她的脑袋轻笑:“对了,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木阳睁开眼侧过头凝视他,突然笑起来:“我就是想问……”
她突然凑近他,在他的唇上印下蜻蜓点水似的一吻,然后朝他调皮地眨眼:“你想不想这样?”
“我的小猫真是乖。”
战密云的眼里亮晶晶的,像是嵌进了两条细长的银河。将木阳的身子扳正,他在她甜美如蜜糖的唇上留下细细密密的吻。
“嗨,木阳!”
木阳走出洗手间的隔间时,正好遇上两个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同事,她笑着点头示意,然后信步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
“欸,怎么这两天没看到总裁啊?”前台甲纳闷地问。
“听说总裁是去意大利接总裁夫人了。”
木阳的身形微微一滞,伸出来的原打算关掉水龙头的手,僵在原地。
“总裁夫人?我怎么不知道!”前台甲显得十分震惊。
“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前台乙十分鄙视地睨着前台甲,“人家总裁夫人可是徐董事长的掌上明珠呢!听说两人大学就在一起了,感情相当好!”
“原来是门当户对啊……可是,外界不是都说咱们总裁是黄金单身汉吗?怎么又结婚了呀?”
“总裁的确没有结婚,不过,听说两人大学毕业就订婚了!婚礼好像是定在明年秋天举行。”
恍若惊蛰时节在天边炸开的春雷,隆隆的响声在木阳耳边不断地回放,快要震破她的耳膜。
“总裁夫人长得漂亮吗?”
“那当然!那身材,别提多火辣了!还特有气质!人家可是服装设计师呢!”
“难怪总裁费那么多周折,都还要亲自去接她了!”
“就是啊!真是羡慕啊……”
两人边聊边走出洗手间,木阳仍旧呆呆地立在原地。
不管是渐行渐远的谈话声,还是哗哗流动的水声,都无法拉回她如乱麻般的思绪。
两天前的那个夜晚,即使她站在阳台上,也还是零星地听到了些战密云讲电话的内容。
她也隐隐地猜了个大概,原本以为他不过是还有其他的女人,却未曾料想到,他已经订婚了,他有未婚妻了,他要结婚了。
呵,他要结婚了。
那她算什么?情人么?抑或只是为满足他新鲜感的床伴?
她一直以为他对她是有情的,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也能叫她欣喜若狂,也能叫她不顾一切地丢掉原则,也能叫她心甘情愿地为他变得不像自己。
她不在乎他有多少情人,只要他心里有她,她就满足了。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原来一切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愿离开。
这是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也许她是在等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也许她是在等他亲口承认,以便自己能够死心吧。
抑或是,她对他心存期盼吧。
她期盼,她祈祷,她乞求上苍,或许,他能许自己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