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夜又逢末世人》倚栏观月

123、道貌岸然

　　虚离半个月前还是个伙房送饭的外门散修，如今摇身一变竟然住进了大宗师的别院。

　　只不过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数重。

　　他即便是挤进梦寐以求的圈子，在里头仍旧是最卑微的一环，只不过是换个更精致的地方给人端茶倒水。

　　从山下扫地的门童一路奋斗到大宗师内院的端茶丫鬟，依旧是熟练的保洁工种，专业倒是极为对口。

　　呵，修行，还真他妈的讽刺。

　　“小虚离，我说你有大宗师亲传的机缘，如今一语成谶，你可要找机会同我道谢呦。”

　　虚离老老实实的当个木头桩子，杵在院子里头，等着鼻孔朝天的师兄分配房间，恰巧碰见宗师不染，对方隔着老远就冲他讨人情。

　　虚离颔首躬身，心道：他可真能装孙子，这不是你一手安排的吗。

　　这人前天还站在房头上监视我，想必这是觉得监视的不够彻底，特意把我放到大宗师的眼皮子地下看着。

　　虚离突然发现，像珞珈那样骂人真的很解气，尽管他怂的只能在心里骂骂，但是依旧很舒坦。

　　不染凑近只瞧见了虚离虔诚的天灵盖，并没有看到他不耐烦的眼神。

　　“小虚离，你欠我个人情呦。”宗师不染又撂下一句话，然后急匆匆的带着一伙身穿黑色袈裟的僧人走进了内院。

　　入夜，月色阴凉，小道士虚离端坐在房间内的书桌前。

　　房内明亮的光线投射到窗子上，一个秉烛夜读的形象烙印在四周巡逻的弟子眼中。

　　而房内营造夜读假象的虚离，此刻早已经元神离体。

　　傀儡娃娃载着他的灵识，蹑手蹑脚的飘进大宗师的寝殿。

　　他左思右想的琢磨多日，终于琢磨出一个还算稳妥的办法，就是给大宗师托梦，梦里他要告诉大宗师，长留山巅禁地里关着的可不是什么妖怪，而是货真价实的地仙。

　　傀儡娃娃是珞珈闲来无事，用山间野兔的绒毛织就，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还是用珞珈的头发亲手绣成的。

　　“我可得千万小心，对方是大宗师啊，我钻进他梦里搞事情，这要是被抓住了，免不得会被打死。”雪白色、毛茸茸一小团的傀儡娃娃，乖乖巧巧的自我安慰着。

　　虚离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后，飞身就爬上了房梁，彻底消失在房间内。

　　傀儡娃娃顺着窗逢、门缝、檐逢一路混进大宗师居住的内殿。

　　小家伙拽着繁复的明黄色帘幕，探头探脑的找着人。

　　‘奇怪，这么晚了，怎么不见大宗师人影呢？’

　　小家伙从床上一跃而下，蹑手蹑脚的蹦到地面上，来来回回的绕着地面转圈，最终驻足在角落的地面上。

　　小家伙趴在地上，鼻子用力吸了吸地面上的些许碎屑，‘怎么有股子脚臭味儿？’

　　内殿之上，尽是馥郁檀香，大宗师居住的地方当真是一尘不染，唯独这丝丝缕缕的碎屑成了不易察觉的异常。

　　‘修为高深的宗师们，还会有脚臭？不太可能吧。’

　　“等等，脚下有风。”

　　傀儡娃娃弯腰，瞧了瞧自己脚下被微风吹佛后，左右摇摆的绒毛。

　　亦步亦趋的走到墙角的地缝处，傀儡娃娃挠挠头：“风好像是从缝隙里飘进来的。”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

　　傀儡娃娃瞬间化身成怪力小兽，两个圆滚滚的手臂插进地缝当中，然后奋力一扒，一缕呼呼窜出的风，直接将小不点头顶的毛吹的炸开。

　　‘要小心，要小心。’

　　傀儡娃娃鼓起勇气，软萌的又进行了一次心理建设，然后吸气一收小肚皮，好似小纸片一般钻进地缝儿。

　　小不点在漆黑且拥挤的环境中爬行一段时间后，终于听到人类嘈杂的争吵声。

　　“当年我昆仑派为了抓住地仙，死的人最多，龙骨必须归我们！”
　　“你们昆仑派死的人多，那是因为你们人多，且都是一打就废的饭桶！”
　　“我们崂山一脉，常年受到沿海瘴气所扰，龙鳞做成的结界正好抵挡瘴气，不仅如此，龙骨也得分我们一份儿。”
　　“天下谁人不知，龙骨可以锻造神兵，龙鳞是万箭难穿的护甲，既然大家都出力，谁也别想多吃多占！我们武夷山也得占一份儿。”
　　……

　　一伙人吵吵嚷嚷的间隙，灰扑扑的傀儡娃娃终于从地缝中钻了出来，一猫腰滑进了不远处的魂瓶后头。

　　纵然昼夜焚香，这屋子里头也实在是臭不可闻，口气夹杂着脚气，熏死人。

　　虚离冷脸听着一票道貌岸然的宗师们现场分赃，而他们商量着瓜分的对象，正式长留山巅被囚禁的地仙珞珈。

　　“肃静~”

　　一片吵吵嚷嚷中，端坐在首位的大宗师沉声呵斥。

　　屋子里破马张飞的其余人瞬间闭嘴，都说修行讲究个无欲无求，殊不知，这个行当才是最弱肉强食的圈子，只有你的实力强，才能获得话语权，否则只剩下给别人当靶子的份儿。

　　“地仙被关押在禁地千年，炼丹炉也烧了千年，却始终没能将她炼化。

　　这说明以前的办法根本就没办法杀她，好在老天庇佑，半月之后血月凌空，是天地间阳气下沉阴气暴涨的日子。

　　当天她势必元神不稳，法术也必然会受到很大的天道束缚，这次是我们诛仙屠龙的最好契机。”

　　大宗师无垢冷眼扫了一圈在座的所有人，“这时候你们要是还耍小心眼儿，就只能眼睁睁的将地仙留给下一代玄门弟子，她浑身可都是天材地宝，后人倒是捡便宜了，只是咱们这批人，早成了黄土里的一把灰。”

　　在场原本还有不服气的，闻言瞬间都消停下来。

　　无垢说的没错，各宗门的前辈当年倾尽全力捕获地仙，不是他们不想杀，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办法杀，否则也不能便宜现如今的修士们。

　　在他们这一代修士的眼中，当年捉仙的前辈们就好似守着山珍海味的胃无能，心有余而力不足，白白便宜了他们这些后来者。

　　如今他们可不想再便宜后面的小辈，这年头谁好都不如自己过的好。

　　魂瓶后藏身的虚离听得心惊肉跳，阴谋，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虚离前所未有的感受到潜藏在人性深处的恶意，道貌岸然的宗师们明知道珞珈的身份，还要屠龙诛仙，只为把神明拆分了满足自己的贪欲。

　　“我劝大家还是别太过火，你们别忘了，当年老祖们之所以豁出性命去拘仙，是因为长留山上镇压着毁天灭地的诡物，要是没了地仙压阵，只怕诸位有命捞好处，也没命享用。”
　　宗师不染冷笑着坐在一边，似乎与密室内分赃的一干人等，格格不入。

　　比起其他人的贪得无厌，不染要冷静许多，他之所以今天能跟这些狗屁倒灶的修士们站到一条壕沟，不过是看在从小将他抚养长大的师兄无垢的面子上。

　　“那都是上古传说，没影的事情，再说诛仙的事情可是你们长留山牵的头，要是真有什么毁天灭地的后遗症，你家师兄也不能把我们这些人给招来。”

　　“就是，大敌当前，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旁边的修士们一个个都被天材地宝馋瞎了眼珠子，此刻根本听不得半句规劝。

　　宗师不染一腔愤怒堵在心头，却看在师兄的面子上不愿轻易发作。

　　世间谁不敬仰，长留山上无垢宗师的威望。

　　可是谁又知道，大宗师无垢已经油尽灯枯，按照命数，早该是一截腐尸入土，如今不过是强撑着在找续命的法子。

　　所以，他们长留山比在坐的任何一派，都渴望屠龙。

　　半月之后，血月大劫，诛仙屠龙，虚离心头惶然，‘不行，我要尽快通知珞珈’。

　　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导致魂魄所寄存的傀儡娃娃灵力外泄，就是这一点小小的失误，导致他被发现了。

　　“谁在那！”
　　大宗师五感敏锐，甩手一记斩灵符，直接打在傀儡人的后心窝子上。

　　与此同时，安坐在房间内的虚离登时口吐鲜血，几乎处于昏死的边缘。

　　傀儡娃娃毫不犹豫转身就跑，半截身子还没等钻进地缝里，背后一道金光扑杀而来，生生烧断它的一对脚丫。

　　再看屋内打坐的虚离，此刻双脚已经受到反噬，变得焦黑。

　　傀儡娃娃半截身子卡在地缝里，在劫难逃，远在长留山禁地的珞珈反手一个道指，那傀儡娃娃受到感召，生生扣掉了自己的左眼珠子。

　　左眼瞬间现了原形，正是一根幽蓝色的头发丝，那发丝化成绵绵的灵力，直接注入傀儡娃娃的身体。

　　“别怕，跑。”
　　一阵浑噩绝望之中，猛然有道清明的调子在耳畔响起，是珞珈的声音。

　　虚离逐渐溃散的元神倏然被拽了回来，重新固定到傀儡娃娃身上。

　　小东西登时生出一股力气，像极了离开学堂后被恶犬追捕小可怜儿，连滚带爬的往地缝里钻，原本就因为钻墙爬缝而搞得灰扑扑的绒毛，此刻更是被烧的黢黑。

　　房间内的虚离本体更加糟糕，左眼冒出汩汩鲜血，什么都看不见了。

　　待傀儡娃娃连滚带爬的跑回来，虚离立马元神归位，当即就奔向了长留山巅。

　　饶是大宗师也没料到：“这诡物竟然能在斩魂符下活命！”

　　宗师不染执剑立于身侧：“师兄，有本事在您手下挣脱的，恐怕只有神殿里那位。”

　　与此同时，长留山巅，业火炉中，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倏然睁开，自虚离离开禁地的那天起，傀儡娃娃的所见所闻，亦传送进了地仙珞珈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