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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筵席,大大小小的白瓷圆盘是带着香气的花瓣,此消彼长,来回撤换。

      梁国餐礼颇不同于今,正式聚会的各个菜式是分批呈递的。

      长穗曾告诉我,流水席宴是先皇传下的雅制,“每餐之间隙,以绿茶清口,漱洗味觉,不因香辛影响品鉴下一道菜式。”

      雅,雅得很。第二天刚好赶上宫中宴会,我转头和原主生母聊起这个听闻,却汗颜地听到了另一种全然不同的版本。

      丽妃不以为然:“什么品啊、味啊,长穗说一说便罢了,六儿不消听她的。”

      掌事姑姑进而同我说:“那些都是误传。其实列序送菜,为的是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做手脚。”

      宫宴人多杂乱,若有别有用心者借机下毒谋害皇室,牵连甚广,难以查办。

      流水席的传菜频率每次空息半刻,刚好卡在佳肴下肚、差不多毒发的节点。倘若哪道菜期间出了岔子,直接抓传菜的侍从和厨子就好了。

      这样便于精准锁定,不漏一个。

      流水制度是典型的上位者思维模式之代表。缜密,利己,假意宽和实则铁石心肠。我有种站在平原仰望大气层的渺茫感。

      今晚,我留心数了一下前前后后的菜式,糖蟹,白菜山羊,鲈鱼炸得油亮改花刀……若是折算成性命,大约有十二位厨子吧。

      令人不禁唏嘘,在梁国炒菜也是一份高危职业,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豪赌。

      酒过三巡,意兴渐起。

      老韩自打学会种地,常自比于陶翁孟叟,这会儿非拉着秉笔小吏题诗,作祝酒令。

      河西县令与江伯永自荐,单方面聊得很happy,大有一种“把江家门客换了,让我坐那儿”的意图。江家门客,及那位侍郎官,皮笑肉不笑地应着师爷与他敬酒。

      场面生动,我硬是就着多吃了一碗饭。

      同样推杯换盏的还有祁战与江伯永。祁战一杯接着一杯不懂收敛,很快面色驼红,脑袋微沉,摇晃少许,猛地一撂酒盏,使得杯中液体激荡,液滴纷纷跳出边缘。

      “六公主!”他喊我的名字,朦朦胧胧地眨着眼睛,在天地之间仔细地找我。(注:女主那个ID太长了,以后就不逐字打出来了,你们知道她在系统世界叫什么就行。)

      尽管我就坐在他手边,他还是寻觅了半天,才终于从一双筷子、一把玉壶与我这三个选项之间分清楚了正确答案。

      “你醉了。”我将他已经吃进嘴角的发梢拨开,把那一缕炸毛的马尾在脑后捋顺。

      在此期间江伯永哈欠连天地拦腰拉扯我腰带上的玉坠,嚷嚷着非要和玉坠上面雕刻的狐狸拜把子。

      他也醉得不轻。

      “六儿!你好样的!”祁战叫道。

      俗话有云,酒壮怂人胆,更无需提祁战将军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勇者。没有了理智的约束,他的言论变得分外放肆。

      “六公主,从前,你……哈!你从前亲近于我,亏我还以为你有几分真心。现在我明白了,你当初追我,原来是为了追我的男人……”

      听听,多么新鲜的表述方式。品品,这些词是如何排列组合成如上台词的。

      有时候我还挺享受系统的邪门bug的,毕竟凭我有限的想象力,这辈子哪儿能见识得到这种别开生面的情感纠纷。是bug让我打开了辽阔的眼界。

      “……噗。咳咳。”陈捷显然不擅长忍住开心的事,他将前因后果尽收耳中,震撼得呛了一口酒,忙不迭伸手和侍从要手绢。

      擦拭干净水渍以后,他的肩膀一上一下地耸动着,看起来痛苦且快乐。

      我也觉得祁战此番言论荒谬得几近好笑。但为了不惹恼醉鬼,我不敢乐,只能分散注意努力地数他左眼的睫毛。

      祁战的睫毛浓密弯翘,数到第十根就分辨不清。我一时失神,没忍住,闭上眼笑出了声。

      “笑什么?”祁战揽着我,毫不吝啬地放下狠话,“看见我狼狈失意,你莫非很自在吗?”

      “不是,不是。”我连连摇头,竭力用一只手挡住脸混淆视听,“我想起高兴的事情……你别这么看着我,你别不信,这真的很重要——村口养的母猪前两天下崽了!”

      陈捷终于还是绷不住了,托着腮“嗤嗤”在一旁笑着。

      说什么清冷天师,赞哪般超然佛子,遇上我们在座这一桌人,都得体会一遍集大成之乐。

      河西团队,治国理政未见明显功绩,搞笑打诨从无相当对手。我宠辱不惊地接受着见识短浅的国师赞许的目光。

      祁战额头绽开十字青筋,带着些兴师问罪的意味转头朝他怒目而视。陈捷赶忙收敛了神色,正紧道:“臣听闻公主所言的喜报,心中高兴。”

      说罢的间隙,他似有若无地瞥了我一眼。

      演技流畅,收放自如,外加祸水东引。我在心里的花名册上给陈捷打了一个黑色的叉,此人不厚道,以后少来我的地界碍眼。

      “六儿,又是你!”

      祁战将满腹牢骚都倾泻在了我这个罪魁祸首身上,愤愤然一把抓走我挡脸的手,但他吞吐的口吻却自带了几分酒后独有的憨气,根本凶不起来:“这样吧,你与我对答行酒令!输者就罚三十杯,怎么样?你不敢?”

      那一盏堪有我两只手合捧容量的酒碗被搁在面前,我才明白祁战是认真和我杠上了。他非要和我比点什么,或者是文采,或者是酒量。

      可能,祁战以为爱情是某种竞赛吧,赢了比赛就能赢心上人的青睐。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我不敢。”我推开酒碗,嫌他幼稚,压根不想答应。

      江伯永却暗搓搓在耳畔低语:“公主,你治一治他,求求你,就当替我出气了。灌他酒喝。”

      江伯永料定了祁战一介武夫,势必不如我善于文墨。

      另外三人都神采奕奕地盯着我,似是在盼着我点头。

      我叹了口气。念及祁战如今的魔怔状态全都是我滥用外挂导致的,愧疚作祟,忍着给在座各位每人两拳清场的冲动,接过了酒杯:“那好吧。那便请……陈国师出题?”

      我环顾场上,县令与老韩醉得七七八八,秉笔小吏哭着抱住一根梁柱,的确没有什么比他更冷静的人适合出题。

      而且今夜我过得很烦躁,本着门前路过的狗都得被请进来创两下的心情,拉陈捷入局。

      “臣下不胜荣幸。”陈捷倒并不觉得这是种进犯,反而落落大方地取来毛笔,写下一行规整小楷。

      ——“月下清风起。”字字娟丽而不失风骨。

      十三号的月亮已初见皎洁明亮之态,县衙后院被照得如水波流散,南风阵阵从回廊吹到庭间。工笔白描,浑然意趣,是一句很应景的题诗。

      陈捷放下笔,笑意宛然:“祁大人,罚酒三十杯实在不太实际,何况也有失和气。臣下恳请与公主、将军一并玩一场行酒令,一人一句,起承转合,二位意下如何?”

      我自然是随意的。转头再看祁战,他垂眸不语,那就是默许。江伯永刚和狐狸玉佩结拜为异类兄弟,正是浓情蜜意时,他癫癫地和狐狸说了两句体己话,兴致冲冲加入游戏。

      今晚吃流水席,作诗也是流水诗,实在很应景。接句比对句难,难在要有一定的时限,不仅需文笔佳,更要求才思敏。

      不过,年俸禄三千余的护国公老师傅的一对二小课不是白上的。我现在对古人的五律七绝有了深刻的理解,处在一种莫名的自信状态,总觉得自己强得可怕。

      古体诗最重要的元素有两项,物象意境的描摹与平仄押韵的选用。前者是一种属灵的东西,可遇不可求,后者则是诗歌入门的基础。

      诗律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晦涩难以理解,其实就是将日常说话的语音语调,阴、阳、上、去、入分为了平仄两种。作诗时讲究平仄相间,上一句用平字填了诗格,下一句相应的位置就改用仄韵。

      “月下清风起”,我掰着指头算了算,抬手写字,墨迹从笔尖平缓流出。

      “庭前倦客归”。

      落笔促成此句,也有运气的成分。恰好江家的门客起身告辞,随着侍从离席,侍从的红纸灯笼闪烁飘摇地消失在视野尽头。时间与我们这边一先一后。

      这样一来,上下两句都成了现场即兴述景的诗。

      江伯永歪头瞥见就放弃:“六儿,我接不上来,我该喝酒了。”他就是来混数的。

      宣纸传到祁战面前,他扫了一眼,落笔龙飞凤舞一行与前二句截然不同的大字,“忽闻破阵鼓。”

      然后带了几分刻意,将本该传给陈捷的纸页推给了我。

      我看着那一排笔走龙蛇的诗句,恨得牙痒痒。这小子不按我们的游戏规矩来。

      陈捷出绝句,他用拗体。我们写花前月下,他转而说塞外苦寒。

      这对我而言超纲了。

      我不情不愿地喝下今夜第一杯酒,心说答应他干嘛。

      陈捷看了一眼纸页,似笑非笑地举杯,陪我一饮而尽。祁战倒是自顾自地写嗨了,再度提笔补齐了最后一句,“苦望胡夷天。”

      这行酒令对不下去了。我不期然地想到一个人。

      胡夷。梁国人所谓的胡夷指的自然是西凉。

      西洲年下落不明。这不仅是他一人的安危事宜,更关乎西凉与梁国,乃至整个天下的局面。

      我当然期望尽早找到他。既为了政局,更为了回到现实。

      只是除了在诸多因素之外,在心底某个及其隐晦曲折的角落,仍然封存着一段记忆,崭新如及其珍惜封存的画卷在眼前展开。

      那天乌鹊南飞,雨后初晴,夜空漫天星辰散落。西洲年仰躺在山间问我:“你到底怎么才肯放过我?”

      得到我想要的。自由。

      自由?

      他眼中深切而分明地流露出费解的神色,那种陌生恍若未闻的懵懂让人心间作痛。

      就是你永远也触及不到的那种东西。

      ……

      不知不觉,我在行酒令一连输了数十句。

      喝到第七盏,江伯永看不下去,是他撺掇我答应的。

      他夺过我的杯子,横眉冷对百夫长:“祁将军何必步步紧逼?你的诗篇,你自己推敲去吧,六公主不玩了。反正这一杯我替她喝。”

      祁战有点儿不高兴,因为与我的暗中争斗被江伯永叫停,而且江伯永还很偏袒我。

      但随后他又有点儿想通了,因为他稍一思考就能自动开解心结,这一点我很佩服,谁都不如祁战反内耗。

      这些酒都是祁战亲自倒的,那么江伯永替我挡酒,就间接相当于江伯永接了他的敬酒。所以祁战转换思路,曲线救国,一杯又一杯地敬我。

      这个天才,真是难不倒他。

      他们武夫的脑回路很清奇,独有一种灵活变通的轴感……我又想起来西洲年,由衷感慨将军就是正派。

      不像做皇子的,全都蔫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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