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透明》叁北

41、第 41 章

　　应折在大四时组了个局，美名其曰庆祝最后一门专业课终于灰飞烟灭。
　　学生会主席的局，加上应折自己遍布各年纪院系的人脉，前来应约的人一时不知多少。

　　“交际花。”唐钟钰感慨，自顾自找了个角落待着。

　　但他躲得快，有的人动作更快。

　　唐钟钰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人：“学弟。”
　　一旁万询之猛一激灵，悄咪咪地退开几步，只用余光扫着这边。

　　高大半个头的赵逸衍局促地背着手，眼神左右乱瞟，就是不敢看唐钟钰：“师兄。”
　　“师兄以后打算去哪深造？”

　　“C大。”唐钟钰拢了拢袖口，把杯子轻轻搁在了身侧的桌子上。
　　赵逸衍瞟见那节白皙手指脸就红了：“师兄，我……”

　　“学弟，”唐钟钰截断了他的话，“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

　　“……”赵逸衍微张着嘴，脸上羞涩的红晕渐渐散去，“啊、哦。”

　　等人垂头丧气走远，万询之才轻车熟路搭上唐钟钰肩膀，“好无情、好冷漠。”
　　“这是第几个了？”

　　赵逸衍是数院大二的学生，和唐钟钰他们只不过差了两三岁。
　　这段孽缘开始于赵逸衍蹭的唐钟钰他们年级的一门课。

　　赵逸衍向来自傲于数学能力，自打进了数院后这份自傲就急剧膨胀，每逢高手就相逢恨晚，从早到晚缠着人过招，就等高手被他“折服”再换下一个。
　　——虽然大多数情况是人懒得和他计较。

　　入学一年有余的赵逸衍听闻了唐钟钰的名头，不信邪专门挑了同一门专业课，煞有介事地准备逮住唐钟钰一番较量。

　　赵逸衍兴致勃勃地坐在教室第一排，听着老师表扬了一番唐钟钰的作业，他端详着投屏里唐钟钰的解法，突然举手道：“老师，我觉得这个解法不对，为什么……”

　　授课老师一番思索，直接点了唐钟钰上台解答。

　　于是不多时，赵逸衍余光里就站起一个颀长的身影，一步步站定到黑板前拿起粉笔，白色的粉笔夹在白皙的手指间，一时说不上谁更白些。

　　他看见来人抬手写了一通板书，轻飘飘地丢下粉笔，转过身来没什么感情地盯着他：“有什么问题么？”
　　那时日光大盛，唐钟钰的瞳孔在光线中折射出不真实的透明感，好似玻璃质地。

　　赵逸衍看得呆住：“没、没什么问题。”
　　手心却无端溢出汗来。

　　酒过三巡，一众年轻人不肯歇摊，闹着又续上几轮游戏。
　　“玩这个！”张恬兴奋开口，“折手指！”

　　“嘁——”有人悻悻，“折手指有什么好玩的。”
　　“你懂什么！”张恬怼回去，“都知道规则吧？”
　　这么多帅哥美女在这，不得趁机八卦八卦？

　　折手指规则很简单，所有人分别伸出一只手，轮流说一件自己做过或没有做过的事，拥有相反经历的人折下一根手指；如果除了发言人之外所有人都要折手指，则发言人自己折，其他人不折。

　　简单来说，比如发言人说“我吃过青菜”，其他没吃过青菜的人都要折手指；如果其他人都没吃过青菜，那么发言人自己折，其他人不必折。

　　“谁先折完五根手指，就真心话和大冒险二选一！完成挑战后复活五根手指。”张恬一锤定音。

　　“这还不简单，”喝酒喝得微醺的万询之大咧咧，“我没谈过恋爱。”

　　有对象的几人一时哀嚎，纷纷折下一根手指。

　　张恬集中在了不为所动的应折唐钟钰身上：“两位……？”

　　“没谈过。”
　　应折面上笑容不变，唐钟钰摇了摇头。

　　“老天，主席你真没谈过？”下一任学生会主席李成文怪叫道，“我还以为是你瞎说的。”
　　“我什么时候瞎说过？”应折微笑着，反手给了李成文脑门一个爆栗。

　　“主席你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还不谈，要求是有多高！”李成文嘴皮子飞快。

　　众人惊讶不已，不少人目光却悄悄瞥向了垂着眼眸的唐钟钰。
　　数院十几年出一个的美貌+脑子，居然没谈过恋爱？

　　本就天之骄子眼高于顶的一些人不免心思浮动，包括赵逸衍。

　　应折看分明这些人的心思，眼里热忱的笑意淡下几分。

　　折手指的游戏轮过几轮，大多是一些“我小时候被狗咬过”“我不会游泳”一类的无意义闲聊，等着吃瓜的张恬心急，暗戳戳准备了几个劲爆话题盘算着出手。

　　轮到她前面的赵逸衍，他冷不丁来一句：“我大学以前没喜欢过人。”
　　张恬没放在心上，自顾自折下一根手指，却不小心瞥见依旧垂着眼眸的唐钟钰似乎思索半晌，慢慢地收起了一根手指。

　　可巧的是，这是唐钟钰最后一根手指。
　　——收完手指，就要接受真心话或大冒险了。

　　张恬：！！！
　　她起身动作太大，差点掀翻桌子。

　　张恬震惊地指着唐钟钰那根手指：“小唐啊……”
　　众人目光被她牵引过去。

　　“你喜欢过人？”

　　唐钟钰冷静地“嗯”了一声。

　　赵逸衍猛地扭过头，万询之神经一凛，还没来得及按下自己那根手指的应折索性收回了手，拿起酒杯慢慢抿了一口。

　　众人哗然。
　　唐钟钰前一轮刚承认没谈过恋爱，这一轮又说自己喜欢过人。
　　这是暗恋吧？
　　吧？

　　谁这么大福气，让高岭之花暗恋？

　　“这是真心话么？”唐钟钰反问。

　　“不不不当然不算！”张恬头摇成个拨浪鼓，“谁要问的？”
　　临到阵前她还是怂了，尽管她跟唐钟钰在同一个师门下待了两年，说到底张恬自认还没有熟到随便开口问的地步。
　　不如交给在场的猛士。

　　赵逸衍抢过话头：“你还喜欢那个人么？”

　　唐钟钰微皱了下眉头。

　　独自喝闷酒的应折坐直身子。

　　“不知道。”
　　唐钟钰说出口时眉头还没松开，心事还挂在眉梢。

　　他说的不是“是”或者“不是”，而是“不知道”。
　　应折默不作声，又闷下一口酒去。

　　气氛略微凝固，李成文反应很快：“害，谁年轻时候没喜欢过人！”
　　“我当年为了追一个女生，差点就考不上S大了！”

　　众人哄笑，有人渐渐回过味来，尝到这游戏的妙处了。

　　接下来的发言不约而同对准了唐钟钰，没过几个人唐钟钰新鲜复活的五根手指又被折完了。
　　他无奈道：“你们故意的吧？”

　　“真心话。”

　　“小唐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

　　往事纷杂繁复，唐钟钰记不清自己当时被问了多少关于方醒的问题。
　　他不是记性特别好的人，以前背英语更是老大难，那日的记忆掺杂了酒精，头晕目也眩，只记得最后有人轻声问道：“要是再见到那个人，你会……?”

　　要是再见到方醒，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记不清了。

　　这个假设的情景现在真切地发生在他眼前，他死死抓住方醒的领口，整个人都仰头贴上去，包括嘴唇、吐息与颤抖。
　　唐钟钰没怎么亲过人，只会毫无章法地轻贴、甚至啃咬。

　　方醒被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嘴角，“嘶”了口气，上手扣住他半张脸。
　　方醒手掌骨架大且修长，轻松盖住唐钟钰大半张脸，呼吸粗重地颤抖在掌下，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方醒。

　　半晌，方醒低声道：“冷静下来了？”

　　车内没开灯，全赖街头的老旧路灯播来点苟延残喘的微茫，车外雪声簌簌、风声不休，唐钟钰的呼吸渐渐平稳，突然紧紧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偏头避开了方醒的手。

　　“你都知道吧？”他目光垂下，“以前我喜欢你这件事。”
　　这句话隔了很久，早在方醒离开的那天就该说出口，却一直拖延到今天。
　　也还是说出口了。

　　方醒没说话。

　　以前的唐钟钰心思很好猜。
　　高中时方醒总是上课睡觉下课疯玩，时不时逃课出去潇洒，和同桌一门心思埋头苦读的唐钟钰形成鲜明反差。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每次从外头浪回来，总会直直撞见唐钟钰抬头投来的目光，带着长久伏案的涣散走神，触及他时却总一瞬亮起。
　　这可能是唐钟钰自己都不知道的习惯。

　　有次方醒忍不住问：“你属狗的啊隔老远就闻到味知道我来。”
　　唐钟钰拒绝承认：“是你个头太大挡着教室门口的光了。”

　　过一会他又递来一卷试题，小声嘀咕：“你老是不见人影，我不得盯着点你抓紧问问题。”
　　“……你不能在教室里多待会吗？”

　　从来万事不挂心、满眼圣贤书的小透明，目光里头一次放下别的什么人，近乎郑重、小心翼翼。
　　罕见地叫方醒生出点类似牵挂的情绪来。

　　“你肯定知道。”唐钟钰哑声道。
　　“你知道，只是你不在意。”唐钟钰喃喃，脱力般靠在车椅靠背上，“又或者你早就暗示拒绝，但我选择性无视。”

　　“小钰，过了很多年了。”方醒的声音轻轻响起，听起来居然堪称温和。

　　这个时代瞬息万变，数不清的资讯汇成洪流，每一天都有很多事发生，每一天又都有很多东西消失不见。
　　高中时要死要活的年少慕艾，过了再多年最多成为短视频里的笑料，谁还会在意呢？

　　“你隔了五年突然再见到我，情绪浮动，容易产生错觉，以为我还是五年前的我，以为你还喜欢我。”

　　唐钟钰靠着窗心想，方醒真是变了，早五年前，谁能想到方醒还有这么好好坐着追忆往昔讲大道理的一天？
　　平静如潭死水。

　　但是唐钟钰不想要。
　　“不是错觉。”

　　方醒眼里多了波澜。

　　“我喜欢你，不是错觉。”唐钟钰低低咳了一声，“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知道你是谁，我没有陷在什么高中记忆里，也没有给你加什么回忆滤镜——”
　　“真要算起来，我们也就相处了一年而已，可能一年也没到。”
　　“没到长得刻骨铭心的程度，也没必要成天缅怀。”

　　“我只是……”

　　他冷静地剖白自己，像是分析一道数学题，言简意赅，却留足画外音，图穷匕见地剖开自己的心脏。

　　唐钟钰眼里映着车窗外被反射的雪光，乍一看泫然欲泣。
　　方醒隐在暗处的手掌下意识向前伸去，仿佛是想碰一碰唐钟钰脸颊，又或者擦一擦眼泪。

　　但是唐钟钰没哭。
　　他偏过眼眸，眼底清明一片：“忍够了，不想再放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