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风吹芦苇荡

9、-捌·难以抗衡的黑暗-

　　大雨飘落，狂风不断侵袭着，像是要把人送上绝路。
　　高三那年，我迎来了我生命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此后的每一天，都蔓延着刺寒。
　　在天台那天过后，由于学业，我很久没有去找过周全，周全也没有来找过我。我原以为，周全也一定在努力着。
　　直到要放寒假的前两天，我去高二的教室找周全，却被她的同学告知，“你不知道吗？周全她已经退学了。”
　　于是我便赶去找周全的班主任，在我的再三坚持下，老师才告诉了我周全的下落。
　　周全在两周前就退学了，来退学的人是周全的妈妈。周全的妈妈回来了，可她却让周全退了学，还把她带回了周家村。那个周全曾经好不容易逃离出来的地方。
　　我直接翘掉了那天的课，买了一班去周家村的票。
　　坐在大巴车里，车厢内窗门紧闭，我望向外面纷飞的大雪，惶恐在无限滋生。
　　我忽然想起之前周全说的话，“如果能见到她，我想问问她，为什么不要我了。”
　　大巴车停在了一处山坡下。后面去周家村的路，要翻一座山，班车开不进去。我下车，顶着风雪在山野间奔跑。
　　路上我摔倒了好几次，但都马上撑着身体爬起来。
　　我好怕。好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周全了。
　　翻过那座山后，我终于看到了周家村的村落。周家村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来了，但留在记忆里亘古不变的依然是那条流向镇上的长河还有一座座的山、凹凸不平的烂路......
　　我原以为要在那里问好几个人才能知道周全家的具体位置。却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被人群包围的周全。
　　周全站在道路边缘的围栏外面，脚下是奔涌的长河。
　　所有人的议论声交杂在一起，每一句都是那么难听。
　　我心中一紧，疯狂朝那边跑去，挤进人群。
　　“周全!”
　　我叫了她一声。然后看到周全空洞的眼神忽然聚上了焦，她看着我，眼里闪着泪光。
　　“你在干什么!？”我眼眶猩红，整颗心脏都扭在一起。
　　我面对着周全，和她大约有五六米的距离。站在我身后的，是看戏的人群。
　　周全双手放在围栏上，她穿的很单薄，站在茫茫大雪里，面色苍白。我看到周全努力朝我露出笑容，她的目光望了望人群，然后又看向我，眼眶里盈满泪水，“周游。你别救我了。”
　　“你乱说什么!”我声嘶力竭地吼道，“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走出长河镇吗!”
　　周全微愣，然后笑出声，掉下两行泪水，“周游你知道吗?我真的以为自己就差一点就能离开长河镇了。”
　　周全说着，自嘲地笑了，“可是我错了。周游你说的没错，生活就像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河，我曾经以为只要走出长河镇，就可以得到拯救......”
　　“不要......周全，不要。”
　　我眼尾猩红，看着周全整个身体又向后退了退，“可长河过后是更长的河，如果停下来，就会淹死。我被裹挟进洪流，然后一直游啊，一直游......最后我溺水了，也没能游到尽头。”
　　周游的眼睛，已经死了。
　　我感到自己的心脏被命运的拳头狠狠地锤了一拳。恐惧爬满我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我强迫着自己朝周全露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的笑容，“周全。你不能死，你忘了吗?我们约定好的，要一起去周游世界。”
　　周全忽然笑了，眼含着热泪，语气里全是疲惫，“周游，我想歇下来了。我已经被困死在长河里了，我不想再往前游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游下去了。”
　　说完，周全抓着围栏的两只手正在慢慢松开。
　　我再也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叫了出来，“周全!”
　　山野之间，大雪纷飞。蛰伏在白桦林里的山雀腾跃而起。干冷的空气里，人声哗然。
　　风雪之中，我站在凹凸不平的土壤上，站在周全泥泞的人生里，泪眼模糊，“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们明明一起努力了这么久，凭什么你说放弃就放弃了!”
　　周全的眼神里满是绝望，她张了张口，“周游，我们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我已经被困死在长河里了......可你不一样，你还有希望。你的前方，还有一条康庄在等着你。”说着，周全朝我露出一个比往常都要灿烂的微笑，我心里却是无比的悲凉。
　　周全的视线望向我，声音微颤。“周游。”她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好像是在和我进行最后的告别，“谢谢你送给我的《长河》，可惜我找不到我的康庄了。”
　　下一秒，周全松开双手，毫不犹豫地向后仰去。
　　那条长河伴随着人群的惊呼声溅起水花，然后又变回了往常一样的死亡一般的平静。
　　“周全!”我发疯似得冲到围栏边，泪水不断往外涌，村里的几个人将我死死拉住，不让我再往前迈出一步。
　　“小伙子!这河很深!跳下去会死的!”
　　“这是谁家的儿子啊......”
　　......
　　有个女人摊倒在地上，捶胸痛哭。
　　“啊啊啊啊!谁知道她会真跳啊......”
　　男人重重呼出一口怒气，破口大骂，“这就是你的好女儿?!老子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然后男人和女人又吵了起来。
　　......
　　我气得全身都在发抖，咬紧后槽牙，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是啊，这河很深，跳下去会死。所以，你们拦得住我，却不愿意去拦住周全，对吗?
　　对吗？
　　我感觉每一根骨头都像裂开了一样痛，想到周全的脸庞和声音时，我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呜....呜啊啊啊啊!.......”
　　......
　　“周游。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爱里长大的。”
　　“我能和你一起站在这里，已经足够幸运了。”
　　......
　　我想起那一天，我和周全一起坐在那个小山坡上，夕阳涂抹她的脸庞，我本以为我们都还有大好春光。我想起那天晚上在暴雨里，我和周全一起在雨幕中奔跑。我想起我们一起在学校的天台上吹着晚风讨论着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我想起了好多好多......
　　我本来、本来还想着等到来年的第二个春天，我要和周全创造更多这样平凡又美好的时刻......
　　可是我没有机会了。周全死在了来年的春天之前。
　　我在这一刻才终于如梦初醒，周全所面临的黑暗太巨大了，大到这份我曾经引以为傲的、不畏天高的少年意气，也难以抗衡。
　　周全淹死在了那条长河里，那片18岁的河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