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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死生之地 ...

  •   “十八,我道歉,我错了,你醒过来理一下我,好吗?”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风禾,风禾。”

      卫含章依旧无有动静。

      “含章,你也喜欢朕对吧?怪朕,朕应该早点说的。”

      榻上之人手脚渐凉,像逐渐冷硬的死尸。

      ......

      温和求饶的话没有效果。

      “卫含章,你听着,你若心中真了无牵挂,就这么去吧。看朕如何收拾你那三千人马和姓宁的。”

      同从牢狱中把人接走,送进宫中时,那一路上的心跳砰然,暗含喜悦不同。此时左湖只觉心里仿佛被搁置了个捅破的蚂蚁窝,数不尽的小虫肆无忌惮地爬行在心间,思绪烦扰,百节皆乱。

      这人静躺在床上怎么看怎么碍眼,左湖一会儿捋平被角,一会儿又整理卫含章垂于侧脸的发丝。猛然间,左湖发现似乎威胁起了点效用,卫侯终究放心不下他身后那些人,他低垂的眼睫略有晃动。

      不自禁脸上就如死水复舒,波澜荡漾,他那手将才顺平的被面又抓皱,半个身子全倾进了床帘间,目光里连卫含章的头发丝都没留余地,就只有他那似有回应的眉目,“风禾?”

      可惜就那么仿佛错觉般的一瞬,榻上人再没有响动。

      看不到新的进展左湖心中焦躁,又不敢一再发狠话,自将手伸进了被间,捻着他的指头尖道,“十八,你真不愿意再看你三哥一眼?我错了,你醒过来吧,只要你愿意陪陪我,我不拘你在宫中的......”

      曾术不知道昭定帝在那儿喃喃自语什么,但他实不敢听,只垂眸跪在远处等候命令差遣。

      “滚过来!”

      左湖突然扬声。

      曾术闻声打了下颤,忙不迭地半爬着过去,也不敢出声,只垂首听吩咐。

      “他刚才动了,你看一下。”声音又缓了下去,温和有加,彷佛刚才骤然发怒的不是他自己。

      闻言,曾术赶紧又一次仔细察看卫含章的情况,望闻切无一不全,结果指向一处,榻上之人的情况并没有突然好转。

      他的冷汗直冒,几十年的从医生涯,现在居然开不出第二张有所差异的方子。

      卫含章的情况可谓糟糕至极,勉强开出的一张方子,都不知经过了几多斟酌,哪儿还有替代之方呢。

      昭定帝将手从被褥中拿了出来,抬眼看向曾术,仿佛知晓他的窘迫,“你没有办法吗?”

      这不是问句,这是判词。

      此世间之事,要真是一个大夫开服方子就能都解决了,那为什么拜相封侯的就那么几位呢?当然,手握重权之人,也难容许世上有脱离自己掌控之事。

      卫含章这次睡的实在是太久,该醒了。

      “陛下,臣有套祖传针法,或能唤醒公子,但如果公子再昏睡过去,可能就真......”曾术这套针法实际多用于回光返照之时提振人精神所用,但这位陛下求功之心切,怕也容许不得榻上人再多躺几日。

      左湖呼出口气,起身让位,“你来行。”

      坐拥天下的烦心事不止这一处,曾术才开始施针,王德就在屏风外低头低声道,“陛下,帝师和右相同一干大人求见。”

      那些人无非是对圣旨存疑,来问个说法,见是见不得的,他好不容易才将卫含章诱哄到了手中,话都还没说上,怎么能任由那些人觊觎。

      将军越国多的是,那些人却就只知道看着卫侯,仿佛恨不得榨干他身上最后一点价值,这么多年了,给过他家十八一点喘息之机吗?

      “告诉他们,朕伤心忧思,头疾发作,一病不起,见不了人了。再让皇后去见那些命妇,话就按朕颁的圣旨之意回。”

      “是。”

      曾术能稳坐院判那个位置,手上的功夫确实堪称国手,他施针未过多时,卫含章眼帘下的瞳珠便有转动。

      见状,曾术起身行礼告退,卫含章将醒,之后的事不是他个老御医能听能闻能干涉的。

      眼睛尚未睁开,卫含章下意识地就是要握住对这具身子的绝对掌握权,所以他指节一动,感受到腕上的束缚和“叮当”声响时,径直一翻手腕,不遗余力地反拧住那个搭在自己掌心的温热物件。

      左湖都还没来得及高兴,腕骨间快要竖直裂开的痛感就直击他的心扉。

      “嘶——,你轻点,是我。”

      这声音对卫含章来说有些熟悉,但他虚眼入目的却是珠帘床幔。黑不见手指的地牢和这富丽迤逦之处跨度有些大,大到以为自己再睁眼会见到勾魂鬼、黄泉路的嫖姚侯,都有些转不过脑袋里的那根筋。

      卫含章支起身,环顾了周围一圈。

      看得出这是个宫室内殿,旁边站着昭定帝,目前他的身体大部分尚且算听使唤,除却左手大半个臂膀都在发麻外,或许咬咬牙还可以再打一仗。就是他的双手双脚腕被钢链缚住,锁在了榻上,依照链子的长度,下床近距离走动不成问题,但出不了内殿之门。

      有点像等着被戏耍的猴儿。

      这境遇场景是卫含章穷尽自己目前所有的想象力也料想不到,荒唐、诡异、可笑,因此他开口之前,先低头笑了一下。顺便掐了之前咬破的指头尖一把,免得这是自己过于贪生怕死而胡做的一白日梦。

      但落入昭定帝眼中又是另一重意味。

      芙蓉幔下美人笑,无言已足惹魂销。

      左湖想象过无数幅这人在清晨坐于榻上拥被朝他笑的画面,不过那些美则美矣,未尽善焉,反而是这个带着讥讽意味的更真切意实、更动人心魄。

      上一次两人见面是在地牢之中,当时的情景不适合交谈说话;再上一次见面是李愚负荆请罪之后,那时东南危殆,他张口说了些让人不甚愉快的话;而再上一次,应该就是阿芙蓉之祸那会儿,两人亦是不欢而散。

      想来是距离卫含章离京赴往西北的时间太长,两人又未有好好讲两句话的缘故,致使有条封冻的冰河横梗在了两人之间。每每阻挠风禾与自己亲近。

      他的计谋环环相扣,步步得当,他也计量好了卫含章的冷语恶言,激烈反抗。却不想,那人目前行止堪称平和,甚至回笼精神后,就松手放了扣住他的手腕骨。

      于是仿佛攻守之势易形。

      不过无妨,看,现在天下安定了,风禾也醒了过来。有什么话,他们可以慢慢说,然后慢慢养好卫含章的身体,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陛下,您不说点什么吗?”卫含章垂下手腕,支腿而坐。

      这姿势不太尊敬人,却可以让袍裾盖住锁链,姑且算是保留下两人各自的体面。

      左湖打过安抚人的腹稿,也斟酌过威胁的言辞,甚至连恳求之语也思量了一二句留作备用,但现在这情况,无论哪种都显得蹩脚拙劣。

      “十八......”他声音滞涩。

      “别这样叫,这世间应该没有兄长把自家兄弟往床上锁的。”

      “我,......”确实不太应该,他也不想如此,但不给卫含章一层束缚,左湖无知自己该如何表述他恳请这人留下的心意。

      左湖不敢与他对视,移转开目光,“我给你解开,你别走好吗?”

      这皇宫中的高墙深院,困得住没有羽翼的姑娘,但于卫侯还是差点意思。地牢中的枷锁能被他轻易挣脱,这细链条捆缚不住卫大将军,左湖知道。

      施加镣铐,不过是想求心头的慰藉。

      冬日午间的阳光经窗纱一挡已不明亮,但透出的是和缓温柔,左湖收手立在不远处的模样透露出几分可怜。

      和那位宁姓小美人的套路有些类似,但宁怀沙尽管恶劣,招法却不往卫含章身上使,哪怕他但凡就是克扣些钱粮,卫侯都要愁秃一层头发。就着这层,他一抹眼泪,卫含章心里总有几分不是滋味,也愿意多为他考量些许。
      左湖就多少有点不够意思了,锁了人还愁苦委屈,像掳了漂亮姑娘的山匪哭诉自己只是没饭吃。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何处卖可怜?

      “陛下,您不用给臣解开。您反倒应该想法子将臣捆的更结实一点。”我会走的,我绝不会留在这儿,陪你胡闹。

      “风禾,朕的旨意已经颁布了,卫侯骤发疾病,突然暴毙,朕已经赐葬入了皇陵。”你没办法了,事已至此,你再做不回那个所过之处,惹万人艳羡的卫侯了。

      安心做朕的卫十八吧。

      “风禾,你身体不好,好好在这儿安心养养?”这是问话,也是命令,左湖的话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眼眸却兴奋地发亮。

      他顺手从旁边的桌面上捞过来了个瓶罐,挖出里面的脂膏来给抹在卫含章露出皮肤的细小伤口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想着自己,也想想母后和郡主娘娘,多少爱惜一点。”

      “用不着,陛下,臣日晒雨淋惯了,不比宫里面的贵人娘娘们娇气。”

      昭定帝动作自然,卫含章却觉得床帏之间两人的姿态怪异。

      “好,你不惯就算了。”左湖从善如流,依言将瓶罐放回了一旁,“你才醒,喝点粥?”

      不用再另外吩咐传膳,左湖已经过去端来了早已温好的清粥。

      “不好,你还没洗漱。风禾,你是要先将就着吃点东西,还是给你打点水来?”

      卫含章还没说话,左湖便将盛好粥的碗搁在边上,倾身却不越界过来,“咔哒”一声,一边手腕上的锁链被打开,仿佛象征着他重获自由。

      但卫含章知道,这只象征着昭定帝的假意大度。

      “陛下,臣是三十岁了,不是十三岁,更不是三岁。您玩点别的吧?”您哄骗后妃的伎俩,就没必要再给我也来一套了吧?

      左湖端了杯淡茶来给他漱口,杯盏被递到卫含章嘴边,他看着卫含章把水含进嘴里蠕动了几下腮帮,又掐着时间,递来痰盂,方便他吐掉废水。

      “你想玩什么?”左湖拿手帕擦净他嘴边的水渍,将筷子换成了勺,挖出一勺粥,喂给卫含章。

      “爽快一点,陛下。”卫含章避开了那一勺粥,低头抓了遍衣兜袖摆,木簪金箔,参片药丸,包括袖箭匕首,一个都没少。

      皇帝相信他拿着武器既不会自戕,也不会对他下手。

      “哦,陛下还怪信任我。”卫含章看了眼匕首,随意连同着袖箭抛在了一边,这些玩意儿沉,留在身上徒增重量罢了。

      左湖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毫无自知之明,干了这样的事,也不觉羞臊,不知惭愧害怕。

      “我若不信你,这天底下就没有朕可信之人了。来,吃饭吧?”但左湖的情绪相当稳定,又重新舀好了一勺粥,递到卫含章嘴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死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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