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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平度之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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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卫含章跟钟乐正讲了二人配合击杀魏计文时,钟乐正便有不好的预感,但卫侯的武艺有多厉害在越人心中其实是没有概念的。就算跟他们说,卫侯一个不高兴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了两,怕也有人信。
所以卫含章请他配合时,钟乐正心中的第一个想法是大帅要锻炼下自己,及至魏计文点出卫含章受伤不轻时,钟乐正想的都是这个将军真是不怎么样,都现在了还被我们大帅骗得团团转。
但杀过魏计文之后,卫含章使唤他的频率越发的高,到没有吴军时大半时间都用作坐倚在墙根闭目养神,最后连水囊都要他递到手上时,钟乐正才惊觉不对。
钟乐正大着胆子去碰了下卫含章的额头,烫的可以去烙饼。
这无异于发现心中坚不可摧的支柱实际上就是纸糊的一层,现已开始摇摇欲坠了般令人崩溃,钟小朋友都快哭了,“大帅?我,我去给您找药。”
“嘘。”卫含章示意他安静。
钟乐正满脸不解,就见卫含章的眼珠子转向了窗外的方向。
他往窗外看了看,通街都相当的平静,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卫含章冲他笑了笑,“马上就有人要来了,先歇歇。”
“不,大帅,您不能有事。”钟乐正全然不知该如何,他把揣在胸口的小瓷瓶掏出来打开,把里面的参片一股脑的全塞进了卫含章的嘴里,然后就要往外面去。
卫侯当时给他时,还要先咽一片,可见这参片对着卫侯可能和速效救心丸一样,相当珍贵有用。
他带不了什么东西给他姐姐了,但大帅得保住。
卫含章含了参片,鼓动腮帮嚼咽而下,“滚回来,你知道哪里有药吗?你知道哪些药能救命吗?”
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瞎逞能,在没人兜底的情况下,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就不仅是勇敢了,还会真要命。卫含章不是现在没什么力气,他都想给这家伙几大军棍。
钟乐正看着卫含章那之前自己从没注意过的左手,在不受控制的发颤做抖,他那眼泪不受控制的就流了出来,表情跟死了亲姐一个样,“大帅。”
这倒霉孩子在提前为谁哭丧呢。
卫含章搞不明白他身边怎么一个个的大男人,动不动还就都喜欢哭鼻子。
“那几个吴人算什么东西?就凭他们还想要我的命?哭什么?吵吵得我头疼。”但每个人的待遇是不同的,上京城的宁美人月下流泪,大将军会抱怀里安抚哄劝,钟小朋友却只得到了疾言厉色。
钟乐正却只能捂住嘴到一边去,自己安抚自己年幼的心灵。
“拿刀。”
钟乐正听到命令下意识的就握住自己军刀的刀柄看向卫含章,那人闭了眼,似乎没有下过这命令,但钟乐正神经紧绷不敢有丝毫懈怠。
三息后,卫含章骤然睁眼,那只刚才还动弹不得的左手抓过弓箭一挽就向屋外射去。
箭矢毫不客气的穿透了王俱全身边亲卫甲胄间的缝隙,直入肉里,那人登时倒地。
随后又是一箭再带走一人。
在随王俱全下令而来的箭雨到时,卫含章已经翻身滚离窗边。
而随行吴人却在摸索前进和混乱中不少踩入卫含章和钟乐正提前布置好的机关陷阱里。
王俱全和卫含章对上刀时,他大致明白魏计文是如何败给这人的了。这人的那具壳子看起来实在再破烂不过,但他拼拼凑凑竟然还能再用上不少时日。
但也只是拼凑和强撑。
他甚至都能猜到卫含章使用的是何种谋划。
示以空门,引敌深入。毕竟王俱全自信,依靠着卫含章现在的身体状况,绝无从正面胜过魏计文的可能。
那人拿着刀的手都是滚烫的,别说刀枪加身了,这凛冽寒风他还受的了多久呢?
两人的军刀相接,谁都不曾有收力道。敌手的实力如何,有无力量留存,一清二楚。
“卫帅,你拼不过我的。”王俱全有些遗憾,不能和巅峰时期的卫侯拼刀子,确实不够尽兴。
危崖上的凶兽再悍勇又如何?他没有容错率。不过穷途末路而已。
“是吗?王帅,您没听越国百姓说过。我想要护着的人,阎王来了都动不了分毫;我想要谁的命,就是天神下凡也休想保下吗?”卫含章那双近乎无机质的眼睛里透着恶劣的笑意。
两句话的功夫两人已过招几十下,王俱全手中的刀一次又一次砍向卫含章左肩,“小儿逞能!”
卫含章右手挥出的刀再次稳稳地架住了他的锋刃,不再回话只是笑着看向他。
两军主帅在街上干起来,吴越双方剩余人马按理说该持兵戈护持才对。但由于闻风而来的众人见了非是己方之人的战袍就眼红,俱于街巷之间动起刀兵,一时之间居然没人来做支援,可谓是极度不称职。
“卫帅,你走不出这座城了。”
王俱全其实不太理解这人的做法,兵法上“背水一战”从来都不是值得提倡的做法,狡兔尚留三窟。这人炸了路其实就已到极限,又多撑过四五天拿了魏计文的命。现在与其说是自己上门找茬,不然说是姓卫的居然也还乐意砍到自己面前,他想干什么,难道他觉得他凭借着这些末兵力就能打过自己的二十万人马?
那他派走的剩下人马呢?留着打扫战场啊。
卫含章原也只想守够十五日,哪知这些吴军如此不禁打。所以,总的来说,他就只是在履那十五日的约,至于魏计文那颗人头,算是顺手笑纳的。
而王俱全自己送上门来了,他也没有不收的道理。
至于卫侯的使命,他已经赋予传递给俞寒和宁怀沙,没什么可担心的。
拿卫含章一人之身做诱饵,能拿下吴军先锋和主帅的人头的话,他血赚不亏。
就算今日他摁不死王俱全,也能重创他。这样吴军群龙无首,余下的东南军正好反扑,恰恰好给俞寒开一个精彩漂亮的首功。
所以听闻王俱全的话,卫含章面上依旧只是笑,在用刁钻的角度躲过旁边人射来的暗器的同时,长刀开合间一个横扫撩拨就破开王俱全身上的甲胄。
王俱全也不再说话,两人进退闪转,纵跳翻腾,刀随身换,若不是间或有血花飞溅,破布横飞,精彩的像专呈御前的表演。
还在和王俱全剩余亲卫对砍的钟乐正在错身之间,堪堪躲过个飞来之物,而他那人高马大的对手躲闪不及被砸中腰间,顿时站立不稳,进而成为钟小朋友刀底下的又一亡魂。
有时不得不说钟小朋友的运气确实非常不错,他收拾完周围的吴军后,抬头望向那物什的飞来处时就发现了运气不那么好的大帅。
卫含章的兜鍪被王俱全挑飞,现下多日未洗过的头发披散开来,和着脸上的血迹,同真正的厉鬼可能差的就是那半口气儿的事。
当然,王俱全也没好到哪儿去,形容陋烂,浑身残破的像睡了大半年长街的乞丐。
钟乐正再一定睛,便发现那两人现下停手的原因不是打累了,来个中场休息。而是卫含章的刀捅进了王俱全的心窝,而王俱全的刀砍在了卫含章左边的肩胛骨上,上扬的刀锋就卡在他脖颈处,鲜艳的血顺着刀面直往下流。
“王帅,你看我们谁先死?”卫含章仿若丧失了痛觉一般,如此境地了,还咧嘴冲他笑。
……
上京城
东南边除了卫含章亲笔写的请求增兵增粮的军报递至,便再无其它消息。
一般来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毕竟要是卫含章真有个意外,东南面的人就是俞寒也不敢隐瞒不报。
宁怀沙起身离开政事堂,到自己的官廨,一路上全然无视系统的不满,不断地对它进行着骚扰。
那天左珉和重华走之后,他并未起身而是直坐在了轿中木板上。
不是宁大相公有座椅不坐,乐意在地上吃灰,而是他实无气力在旁人走后撑起躯干的力量。
仿佛有道细链联通了他和卫含章的性命,那人一走,他何止是坐立不安,是食难下咽、寝不安枕,今日不安心之感达到顶峰,如果他再得不到那人的消息,他怕自己会发疯。
系统自认为它作为一个有原则的系统,义正言辞地再一次拒绝宁怀沙的不当请求,“尊敬的宿主先生,说了不可以,您花再多积分也没用啊。”
“那我给他寄信寄物呢?”宁怀沙皱了眉头,语气也压着烦躁,似乎碍于规则不得不妥协。
系统见宁怀沙尚算说人话的退而求其次,也放软态度,“当然,这个可以。”
“有即时达的吗?”
系统,“可以,不过积分是正常速度的十倍。”
“可以寄活物吗?比如寄新鲜的橘子,一只猫一类的。”
宁怀沙有只叫橘子的胖猫,他老想在卫含章面前炫耀,不过一直未找到机会。系统粗略估计他大概是想将橘子寄给卫侯,也是有够混账的,人在战场上拼杀,他寄个丧志的玩物去。
但这个也不算过分,系统点头同意,“可以啊,不过就更贵了。”
“你们如何收费的?”这姓宁的本性毕露,吝啬之极,消费之前必要询问价格。
但这至少证明那人理智犹存,不会干多么过分的事。
系统在放心的同时,惊觉这可能是个赚取积分的天赐良机,不趁着宁怀沙意乱心慌宰他一笔那还待何时,于是赶紧报价。
价格十分高昂,往常说什么也要考虑合理性,并且依据情况进行讨价还价的宁怀沙什么都没说,直接道,“把我寄过去吧。”
系统,“......”好家伙,搞这么大的?把它当作传送门来使?
系统坚决反对,“不行,这不可以。”
宁怀沙本来的目的暴露,遂不再伪装,“有什么区别?我不过就是重了点。”
他不由分说的将脑海中计算好的积分直接划给系统,“快点。”
系统充分理解他的疯狂行为,但出于职业道德还是提醒,“此行为有相当风险,可能会危及您的生命。”
“立即执行。”隔空穿梭哪儿会没有风险,但今日见不到卫含章,他说不定会策马自去东南,那样费时费力还会在朝廷上留下无穷遗患。
如此,能走系统的通道,已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
平度城内悄悄寂寂,看不着鬼影一个,却遍地是人。
宁怀沙不敢放任自己的心情。
他在周边的尸体中一具一具查看有无那人的甲胄,每看到具普通铁甲时,心钝痛一瞬又同时长舒一气。
惋惜有人丧生,庆幸不是那人。
即便系统告诉他,它将自己传送到的位置同卫含章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二十米,但在这些砖石土块和鲜血新尸之间翻找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一个,宁怀沙还是觉得这距离太远了,远到他几要窒息。
心跳在迟滞,脚快迈不动路。
天光散下,一物反射的光晃进宁怀沙眼里。
他维系着躬身半跪扒拉尸体的姿态,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那顶冠了红缨枪头的兜鍪和旁边的一根不怎么起眼的木簪。
一时之间,他将这根簪子与西北卫含章过关时内藏金箔的那根对不上号,形制花纹虽同他印象中卫含章那根无有不同,但意识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怎么可能是卫含章的呢。
越国的嫖姚侯那么厉害,除了天地君亲师可做他自缚的茧房,其余的,谁人奈何的了他分毫?
不会的。决计不会!
宁怀沙口中念念有词,但颤抖着的手,哆哆嗦嗦地将那根木簪拧开,一片裹紧的金箔从中间掉落。
他下意识地猛地一捞,没抓的住。
膝上的气力尽泄,宁怀沙跟着金箔扑倒于地。至于撞到了旁边的尸体还是泥土瓦跞,他都全然感受不到。
但够出的那只手捡拾不起那一片金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