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之主饲养手册》唐浅墨

124、第 124 章

　　这一世，沈洺还是小奶狗的时候，叶清洛就把他抱了回去。

　　他笨拙地给他布置狗窝，研究犬类饮食和习性，尽心尽力照顾他，陪伴着他一天天长大。

　　哈士奇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成长得威风凛凛、四肢健壮、皮毛顺滑，看上去神气极了。

　　叶清洛带着沈洺住在城市的郊区，偶尔会变成人类的模样带他进城逛逛，俊俏的少年加上帅气的大狗，每次总能成为人群的焦点，受到姐姐妹妹的格外疼爱。

　　盛夏的某一天夜里，叶清洛和沈洺正沿着街道散步，突然一旁的街道中，传来嘈杂的惊呼，还有隐隐约约孩童的哭闹声。

　　沈洺闻到一股烧焦的刺鼻味道，心里一动，立刻挣脱了狗绳，飞快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奔去。

　　街角一栋陈旧的小楼中，正燃烧起熊熊大火，将整栋楼烧得通体发红。

　　楼下围满了人群，五楼的托育中心中，似乎还有几个小孩子困在里面，没能逃出来。

　　沈洺想都没想，立即撒开脚丫跑进小楼，越过火海冲进托育中心。

　　层层火焰包围之中，两个四、五岁的幼童蜷缩在地上，已经失去了意识。

　　沈洺冲到他们身边，用牙齿咬住他们的衣领，拖着他们远离火焰。

　　可当他回过头，来时的路已经被大火烧塌了，再没有逃生的出路。

　　头顶的天花板也在火焰中摇摇欲坠，眼见就要将两人一狗掩埋在火海之中。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众人的呼喊声：“这里！快看这里！”

　　沈洺朝外望去，原来是人们自发找来许多被褥，一人拉着一角，形成了一个简陋的救生床，正朝着五楼的方向招呼他们。

　　沈洺拖着一个小孩走到窗边，对准救生床的方向，将小孩抛了出去。

　　人们一片惊呼，小孩有惊无险地落入洁白的被褥，毫发未伤。

　　“还有一个！”

　　沈洺立马回头拖来第二个孩子，就在要将他抛出去之时，头顶的天花板带着熊熊烈火，轰然砸下。

　　千钧一发之际，沈洺用力甩头，将小孩抛到了救生床上。

　　楼下的人们响起一阵欢呼声，人们互相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沈洺站在火海之中，看着哈士奇的身体倒在了烧红的房梁之下。

　　然后他抬起头，对上了匆匆赶来的叶清洛的双眼。

　　“叶清洛。”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沈洺身边响起，“不可轻举妄动，你若在此地变身伤了人，沈暝这一世舍身救人的福报便就此作废了。”

　　叶清洛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面色发黑，缓缓放下已长出尖爪的双手，琥珀色的双眸被火光映得又红又亮，仿佛就要燃烧起来。

　　沈洺转头看去，熟悉的镰刀和黑袍映入眼帘。

　　黑无常。

　　黑无常也低头看向了沈洺的魂魄，说道：“沈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沈洺没有说话。

　　黑无常想起他这一世只是只哈士奇，也听不懂他的话，便没再说话。

　　他用勾魂索套住沈洺的魂魄，离开了城市，带着他往鬼城入口走去。

　　远远地，已变回夜叉鬼真身的叶清洛跟在他们身后。

　　范无救实在忍不了他像背后灵似的跟在后面，转过头怒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叶清洛挑了挑眉，说道：“这条路这么宽，就只准你一个人走？”

　　范无救黑着脸道：“每次我带沈将军回鬼城你都要跟着，一千年了，哪次他没有顺利进入轮回？你跟着有什么用？难不成我们还会把他吞了不成？”

　　叶清洛狠狠磨了磨牙，把双拳的指节捏得劈啪作响：“看来一千年前我还是揍得太轻了，这些年你当着我的面抢我的人，我没揍你就算给七爷面子了，你还敢叽叽歪歪？”

　　“什么叫抢你的人？”范无救怒道，“所有阳寿已尽的魂魄都归我们管，勾魂索魄是我正常的工作内容，明明就是你胡搅蛮缠，死皮赖脸！”

　　“啪”的一声脆响，细小的电光在叶清洛指节间闪动，映着他冷笑的脸显得无比狰狞。

　　“胡搅蛮缠？死皮赖脸？你再说一遍试试？”叶清洛恶狠狠地说道。

　　范无救也是个暴脾气，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梗着脖子大声说道：“对，说的就是你——胡搅蛮缠，死皮赖脸！”

　　“砰！”叶清洛一拳砸在范无救胸口，范无救闷哼一声，也不退让，挥着镰刀就朝着叶清洛头顶劈下。

　　两人瞬间战成一团。

　　一千年前黑无常就不是叶清洛的对手，现在仍然被他一拳拳压着打得还不了手，叶清洛狠狠一拳砸在他脸上，瞬间把他打得鼻血直流。

　　就在两人打的不可开交之时，身后突然响起凛冽风声，眼前一花，一面挂满铃铛的招魂幡从天而降，钉在他们之间。

　　“叮”的一声，一道声波从乱颤的铃铛中传出，叶清洛脑中一晕，竟突然站不住脚，踉跄着向后退去。

　　一道白色身影从远处出现，飞快地贴着地面向两人飞来。

　　等叶清洛回过神时，白无常已经面无表情地站在了黑无常身前。

　　“七爷。”叶清洛说道。

　　谢必安看着他，淡淡说道：“夜叉鬼，你再这样妨碍公务，我就不客气了。”

　　范无救在他身后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大声说道：“就是！小心我们把你告到酆都大帝面前！”

　　叶清洛面色发冷，说道：“你们也知道我曾在酆都城外受刑，一亿多年的酷刑我都熬过来了，难道我还会怕？”

　　谢必安轻声说道：“叶清洛，一亿年的刑期在咱们地府，只能算起步价。后面几层地狱的可怕之处，我想就算是你，也不敢轻易触犯。”

　　叶清洛微微低头，指尖颤动了一下，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沈暝下一世会去哪里。”

　　谢必安说道：“六道轮回有三善道和三恶道——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牲道，具体去往何处是由所造诸业决定的，只有当沈暝通过十殿阎罗审判，才能决定他去往何处。你跟着我们，也无法知晓他转世为何，何必次次都为难无救？”

　　叶清洛捏紧双拳，低声说道：“我怕我下次去晚了。”

　　谢必安只是对他摇了摇头，说道：“你走吧，若不想再受刑罚，就别再出现在我们眼前了。”

　　白无常伸手从地里拔出自己的招魂幡，另一只手牵着套住沈洺的勾魂索，带着黑无常缓缓转身离去。

　　这一次，叶清洛没再跟上去。

　　等到黑白无常已经走远，叶清洛立马转身去寻其他阴帅。

　　地府中有十大阴帅，各司其职。照理说，哈士奇的灵魂属于兽类，应该归豹尾统治和管理，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黑白无常都要来插一脚。

　　没过多久，叶清洛在一个屠宰场外找到了豹尾。

　　豹尾化成人形后，是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的青年，身穿红衣红甲，手握流星双锤，战力强横，一锤下去地动山摇。

　　豹尾站在屠宰场外，身旁围着一大群各式各样的动物魂魄，全都亲昵又信任地依偎在他身边，还有更多的魂魄正从屠宰场内不断走出。

　　豹尾面露哀戚之色，低头抚摸着小动物们的头顶，眼中不断流出悲悯的泪水。

　　他轻声说道：“不怕，不疼了，我带你们离开这里。下辈子，希望你们都能去到好人家。”

　　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豹尾，帮我个忙。”

　　豹尾转过头，满眼泪水地看向叶清洛，说道：“我只管兽类魂魄，你是妖怪，我帮不上你。”

　　“不是为了我自己。”叶清洛沉默片刻，看了看他周围的小动物，说道，“是我从小养大的狗死了。”

　　豹尾闻言，眼中泪水更加汹涌，淡漠的语气变成悲惋的哀叹：“啊……原来是这样，多么悲伤的事情，你一定非常难过吧。”

　　“没错。”叶清洛点点头，“我很难过，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豹尾的态度较刚才缓和许多：“为了那个可怜的孩子，你说吧。”

　　叶清洛说道：“我放不下他，想知道他下一世会去哪里，我要去找他。”

　　豹尾听到这里，双眼已变得通红：“他能有你这样的主人，真的很幸运……可是，只有十殿阎罗审判之后，才能决定他的转世会去哪里。”

　　叶清洛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悄悄进入酆都？”

　　豹尾眉目慈悲，低声叹道：“你阳寿未尽，贸然前往酆都，只怕凶多吉少。”

　　叶清洛说道：“我不怕，只要确认他下一世去往哪里，我立即就会撤出来。”

　　豹尾沉默片刻，说道：“酆都有个外城，乃阴阳混淆之地，许多阳寿已尽、却不甘进入地府的孤魂野鬼徘徊在那里，而心怀怨怼的，就会化为怪物模样的恶鬼。那里是阳间唯一可以偷渡到冥界的地方，凶险至极，有去无回，你可要考虑清楚。”

　　“我知道了。”叶清洛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谢谢。”

　　“不用谢，一切孽缘，皆由心起，你自己的缘，你自己去寻吧。”

　　叶清洛随着豹尾给的指引，找到了酆都鬼城之外。

　　城外阴云密布，惊雷滚滚，漆黑的城池坐落在荒原之上，虽然只是外城，却与叶清洛记忆中受刑的那个城外，景色一模一样。

　　刻入灵魂的痛苦蓦然从记忆深处苏醒，叶清洛浑身又痒又麻，心脏仿佛也漏了一拍，差点又要忍不住抽搐起来。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变为人形，把自己裹在一袭黑色斗篷之下，快步走入城门。

　　随着这几世沈暝的轮回，他明显能感觉到两人的联系越来越紧密，沈暝转世的动物也越来越具灵性，这一世甚至做出舍己救人的举动。有如此福报，叶清洛猜想，或许沈暝的轮回，将迎来一次巨大的转变。

　　可是他会去哪里呢？畜生道之上的三善道，阿修罗道有福无德，死后极有可能再次堕落三恶道，而直接飞升天神道的可能性并不大，剩下的人间道……

　　叶清洛心脏突然变得滚烫起来。

　　上次擅闯地府的罪责让叶清洛这次小心了许多，他牢记豹尾的嘱咐——快速从死门直达轮回殿，探得消息后立即回来，通过生门回到人界。

　　幸好，沈洺没有让他等太久。

　　叶清洛藏在轮回台下的阴影中，在熙熙攘攘等待投生的灵魂之中，他找到了属于沈洺的魂焰。

　　那抹魂焰明亮璀璨，与其他魂魄完全不一样，他就像是一轮太阳，燃烧自己的热量，熠熠生辉。这阴暗诡谲的九幽深渊，根本藏不住他的光芒。

　　身披紫袍的转轮王守在台上，手持玉笏，铁面无私，对沈洺说道：“千年轮回，孽障已消，持五戒、修善业，下一世可转入人间道。”

　　沈洺的魂焰微微跳动，转轮王冲他挥挥袖，这抹鲜亮的魂焰就投入轮回池中，向着人界的方向飞去。

　　叶清洛连忙探出头去看，只见魂焰在华夏大陆上兜了一圈，晃晃悠悠落入青阳市内。

　　叶清洛双眼猛然一热，他握紧了双拳，面上泛起红晕，鼻头渗出一层薄汗。

　　人界，青阳市！

　　蜂拥而至的情感就像扑面波涛将他层层掩盖，突如其来的狂喜猛地淹没了他，令他兴奋地双手颤抖。千年来逐渐堆积、越来越厚的情感全都变为了深深的思念，无数画面瞬间浮现——一千年间每一世的陪伴，每一个深夜的互相依偎，还有无数个温柔凝视的眼神，最后定格在水牢黑夜，那个寂静无声又喧闹至极的亲吻。

　　这一切，终于可以重新开始。

　　叶清洛收起情绪，悄悄离开了轮回殿，却没有立即回到酆都外城。去找沈暝转世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承影剑。

　　既然沈暝马上就会转世为人，那么他的剑也应该物归原主，他要替他把承影剑找回来。

　　其实承影剑并不难寻，沈暝死后，承影剑坠入地狱，一千年来，都插在忘川河畔、奈何桥下，静静等待着自己的主人。

　　许多鬼差阴帅都去试过，却没有一个能将剑从河沙中拔出来，甚至有传闻说十殿阎王也曾偷偷试过，却无一人成功。

　　名剑认主，它只有一个主人。

　　忘川河水浑浊，呈血黄色，河流之中无数魂魄随之翻涌沉沦，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河面上漂浮着惨白的断肢残臂，虫蛇满布，腥风扑面。

　　叶清洛却不怕，大步蹚进河水，走到了河道中央。

　　浑黄的河流之中，一把陈旧破损的残剑斜斜插在河沙之中，默默承受着忘川河水千年侵蚀。

　　叶清洛伸手握住剑柄，向外拔剑。

　　承影剑纹丝不动。

　　叶清洛紧紧握住双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口中喊道：“你跟我犟什么劲？你不是在等沈暝吗？我带你去找他！”

　　可承影剑只是在水中沉寂，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这时，剑身上刻着的“承影”两个小字突然闪了一下。

　　叶清洛敏锐地捕捉到，伸手去摸。

　　小小的“影”字本应刻在剑身里，此时却凸出一小截，甚至略微有些松动。

　　叶清洛用力把凸出的“影”字按了进去。

　　没有任何反应。

　　叶清洛愣了片刻，然后，握住剑柄的手突然失力，“咔”的一声脆响，承影剑的剑柄分成了两截。

　　一截又窄又小的剑柄赫然露出，叶清洛缓缓握着剑柄抽出。他能感到手中的重量，却看不到被抽出的剑身，湍急的水流流过无形的剑身，竟然被硬生生断开，分流而去。

　　叶清洛握着剑柄举出水面，伸手去碰，指尖一痛，一道血线出现在半空之中，缓缓流下。

　　鲜血慢慢描绘出剑刃的模样，叶清洛转过身，将剑放到自己阴影之下。

　　一柄细长的窄剑随即显现。

　　剑身雪亮，剑刃锋利，在承影剑同样的位置上刻着两个小字：“含光”。

　　这竟是两柄子母剑。

　　叶清洛握着含光剑，朝忘川河面挥出一剑，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河面被剑气砸出一个巨坑，浑浊的河水被高高炸起，瞬间变成倾盆大雨。

　　叶清洛双眼一亮，一手握住含光剑，一手再去拔承影剑。

　　还是纹丝不动。

　　承影剑上闪亮的两个小字也黯淡下去，整把剑恢复了死寂。

　　叶清洛明白，它不会跟自己走了。

　　叶清洛收起含光剑，脸上却没有颓靡之色，眼角反而带着喜气。

　　没关系，只要沈暝回来了，承影剑自然会自己回来。

　　他，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