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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烽火 ...

  •   入冬后,墨川下起了第一场雪。路上行人无暇欣赏这些初临人间的美丽精灵,他们个个缩紧身子,揣着双手,行色匆匆,只想赶紧回到家里喝一碗热茶,暖暖被冻僵的五脏六腑。再烤一盆炭火,与家人说说来年的农事。

      唐阅却不一样,别人冷得跺脚了,他还穿着秋衣来去自如。裴依寻深感佩服,于是连夜给他次日要穿的衣服胸前绣一朵小雪花。

      虽然小,但很引人注目。

      唐阅凝着眼瞧了瞧那朵雪花,再看看床上熟睡的妻子,一言不发走了。

      等到裴依寻醒来,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架熏笼。里面烧着上好的银丝炭,令屋子里暖如三春。又怕屋里闷,熏笼里还点了桂香。隐隐香气弥漫空中,仿佛真到了草长莺飞的时节。

      前来伺候的丫鬟们都说将军会照顾人,可裴依寻始终抿着唇,神情凝重。丫鬟们说了几句,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小心问道:“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裴依寻摇摇头,倚着枕头有气无力道:“我没事,你们把那香撤下去,再给我找个大夫来。”

      都要请大夫了,肯定是有大事。丫鬟们相互看一眼,立即退出房间,一个去找大夫,一个去通知将军。

      就是忘了撤香。

      裴依寻看着空荡寂静的屋子,顿了片刻,自己强忍着恶心,把熏笼里的香摁灭。又推开所有门窗,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清新空气,好一会儿终于缓过神来。

      其实并非她不喜欢桂花合香。当她还在裴家做大小姐时,所住的闺阁里就日日熏着这种香。时光荏苒,这清新的桂香成了她富贵生活的味道。

      然而寻常老百姓用不起这么昂贵的合香,嫁给唐阅后,这香就从她生活中消失了。

      从千金小姐到田间村妇,裴依寻不适应时,就会和唐阅说起裴家的时光,谈到那缕清新且昂贵的香气。

      每次唐阅听她谈起这些都沉着脸,什么话都不说。裴依寻当他不喜欢,渐渐的,就不再说这些事了。

      想不到他其实都记着,还在今日给她找来了这份记忆中的桂花合香。

      可惜来的时机不恰当,裴依寻没有感动,只是一味难言。她缓缓抚上小腹,窗外的冷意蔓延进屋里,她眼底的阴影更重了。

      唐阅比大夫快一步,进来见门窗都开着便赶紧关上,又来到床前牵起妻子的手紧张问道:“阿寻,你哪里不舒服?”

      裴依寻十分平静,就觉得整个手臂搁在被子外冷得慌,于是说道:“唐阅,我现在没事。但你要继续拉着我的手不放,估计我这只手就冻僵了。”

      唐阅听罢,赶紧把她手塞回去,又帮忙压压被子。这一切做完,老大夫终于来了,身边还跟着个提药箱的小学童。唐阅立刻起身道:“大夫麻烦你看看,内人是生了什么病?”

      大夫还没开口,丫鬟们立刻把凳子方桌备好,等他坐下诊脉。明明病人躺在床上,这些立着的人好像还更紧张。

      裴依寻不紧张,是因为她早就知道结果,找大夫过来,不过是为了确认。

      大夫诊脉完,转身对唐阅一拜,裴依寻的心彻底沉到谷底。大夫又说:“恭喜将军,夫人别无大碍,而是有喜了。”

      屋里的众人瞬间转忧为喜,唐阅更是冲到床前,面上是难掩的兴奋:“阿寻你听见了吗?我们又有孩子了——”

      “我听见了。”裴依寻骤然截住他的话,抛来一个冷淡的眼神,沉声问道:“可是唐阅,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唐阅脸上的欣喜慢慢消失,他对她说过,绝不会再让他们的孩子出生在乱世。

      而今天下乱局纷纷,何时能定,谁也说不准。但他还是轻抚着她的脸,双眸锐利沉静如古井无波,郑重说道:“阿寻,我记得。这一次我不会食言了。”

      ......

      原本以为新的战火将由墨川挑起,谁能想到居然是朝廷先按耐不住,突袭洛苍。寒冬腊月,洛苍将士们被打个措手不及,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也在寒夜里被大雪掩埋。

      明明昨天还是血与火的战场,今日就只剩下白茫茫一片雪地,那般宁静无暇,仿佛是天上的云海。

      墨川城外官道边,马打啼,人纷乱,来送行的百姓们个个拿着帕子抹眼泪,唯有雪无声落着。

      唐阅取出三根枯枝交到裴依寻手上。

      “这是什么?”裴依寻问。她怀有身孕,本不该来这么嘈杂混乱的地方送行。可她说大家都去了,每位将士都有人送别,而身为三军主帅的唐阅却没人相送,那多尴尬。

      不过这里人确实多,哪怕有将军府的护卫守着,激动的百姓也时不时推搡过来。也是幸好,唐桑曈与灿儿没来。

      就在二人对话间,又有个不忍与丈夫分别的小娘子哭着冲过来,唐阅赶紧把妻子拉入怀中护着。等那小娘子追远了,才把人放开,并说道:“这是葡萄枝。来年春日,你把它插在院子里,等我回来再搭个架子,以后你伸手就能吃到葡萄。”

      裴依寻仔细打量着三根枯枝,从上面看不出一点生气,不禁怀疑道:“真能种活吗?”

      “当然能。”唐阅说着,在其中一根枯枝的身上捻了捻,露出青色的杆,“你看,它还活着,只是睡了。”

      “阿寻。”他呼唤一声,那些轻,压抑着无限的情,抚着妻子的脸,目光越发深沉:“等它醒了,生根发芽,蔓蔓绿叶成荫的时刻,我们孩子也该出世了。那个时候的天下,一定是个太平世道。”

      裴依寻心一动,一股酸楚直冲鼻翼。她骤然抱住唐阅,颤着声气说道:“唐阅,你一定要回来,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唐阅目光越暗,紧紧抱住她,正如这雪,无声无息。

      不论亲人如何不舍,这些将士们还是远离家乡,消失在茫茫大雪里。官道上的哭声越来越少,风又生起,穿过重重衣袍,凉了四肢百骸。

      裴依寻身后举伞的丫鬟开口道:“夫人,我们回去吧,你这身子可吹不得风。”

      “我知道了。”裴依寻淡淡回应一声,背着漫天风雪步入高城。

      ......

      朝廷会选冬天开战,正是清楚己方势弱,从而选择攻其不备。只要打下洛苍,去往墨川的路就通了。

      而且墨川兵马许多都来自更温暖的南边,没有奉京将士抗冻。这样一来,墨川势众的优势就抵消。

      唐阅也知道这一点,在战术安排上选择只守不攻,一心拖到来年开春。

      前方战事胶着,后方的百姓们等不来日思夜想的家人,只能自己过一个寂寥的新年。

      将军府里,管家来问裴依寻除夕夜要不要放烟花除岁。裴依寻点点头,转瞬又叫住管家道:“还是算了吧。此刻战场上不知有多少人死去,我们却躲在后面开开心心放烟花,这实在是讽刺。”

      大人眼底是化不开的愁郁,懵懂的孩童想不到那么多,依旧玩得很开心。

      灿儿与方初还小,嬷嬷们生怕他们受凉,一层又一层衣服裹着,成了两颗大汤圆,又像两只欢快的小奶狗,乐呵呵地跟在唐桑曈后面乱跑。

      唐桑曈玩了几圈,终于看见屋檐下的母亲。她怕母亲捉她回去练字,便双手奉出自己精心捏的雪兔,笑容讨好:“娘,送给你。”

      裴依寻岂不知道女儿的小心思,俯身捏捏她的鼻尖,轻声斥道:“你呀,爹爹才走几日就忘记功课了,等他回来,我看你怎么交差。”

      唐桑曈立刻慌起来:“不是的,曈曈写完了才出来玩的。”

      得到这个答案,裴依寻放心一笑,柔声道:“好了,娘不和爹爹告状了,你去玩吧!”

      唐桑曈大松一口气,把手里的雪兔子小心放到母亲手心,又问:“娘亲还喜欢什么?曈曈去给你捏一个。”

      裴依寻的手是暖的,她怕女儿送的雪兔化了,赶紧放在旁边的石阶上,对女儿道:“曈曈乖,娘有曈曈的雪兔子就够了。”

      唐桑曈似乎很喜欢母亲这句话,笑容越发清甜,一蹦一跳地跑走了。裴依寻望着女儿撒欢的背影,不由得摇摇头,轻叹道:“这般跳脱,也就你爹能治了。”

      说到这儿,她心里的困惑又冒出来。自己天天拿根鸡毛掸子守在女儿,唐桑曈还是想着偷懒敷衍。而唐阅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唐桑曈却乖乖听他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殊不知小孩子对付家长就这一套,反复在其底线前左右横跳。家长们先是暴跳如雷,再逐渐适应,最后拉低底线。裴依寻没什么耐心,过早拿出自己最后手段,唐桑曈就在挨打与不挨打之间反复横跳。

      而唐阅无疑耐心很好,能几天按兵不动,等着敌军主动跳入陷阱,对付一个才几岁的孩子自是轻而易举。唐桑曈稍微走神,他马上就会提醒。女儿没写完,就一直陪着,从白昼到天黑,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唐桑曈熬不过他,只能认认真真提笔练字。

      不过如今父亲走了,母亲身子不便,唐桑曈可算回到了过去无拘无束的日子。她躺在雪地上,望着灰色的苍茫天际,干净懵懂的眸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一片雪花落进眼里,她眨眨眼,咯咯笑起来。

      她笑得越来越开心,把地上的雪扑得到处都是。丫鬟们都怕她着凉,一脸担忧地围着她劝道:“小姐别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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