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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生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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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火烧起来前的新年夜,戚家给府中长工帮佣都放了假,裴依寻也得到三天空闲,带着灿儿赶回家中。此前为戚府筹备新年,她已经一个月都没见过女儿了。
如今刚推开院门,唐桑曈就端着一碗热茶立在门前,笑盈盈说道:“娘,你喝茶!”
那亮晶晶的眼睛,稚嫩的语气,一瞬间就将裴依寻拉到过去清兰镇的时光。那个时候,战还没打起来,青山倒映在水田里,几只白鹭飞起,划过水墨色的天际。几家炊烟袅袅,远畔鸡鸣悠扬。
那时的日子美得像一个梦,可惜身处梦中的人不能察觉,等到梦碎人醒,才发现周围一片破败荒芜。
裴依寻望着女儿,这荒芜世界里摇曳的花朵,情不自禁笑起来,接过茶水饮下,柔声赞道:“曈曈真乖!”
唐桑曈得了母亲赞美,脸上笑容越发灿烂,满是天真问道:“娘,曈曈乖了,能和你一起住大房子里吗?”
裴依寻身子一颤,眼底划过一丝心疼。她曾告诉女儿,她要去别家干活儿,那家人不喜欢小孩子,她不能带上曈曈。
唐桑曈没有问为什么弟弟能去,她年纪虽小,却经历了太多,理所当然认为是自己没有弟弟乖。
只要自己乖了,母亲一定会带她去的。
裴依寻不知怎么和她解释,只得走进屋里,放下灿儿和行李,拿出一串糖葫芦送到女儿面前,好声问道:“曈曈想吃吗?”
看见糖葫芦,唐桑曈瞬间忘了上一个问题,拍着双手乐呵呵道:“曈曈想吃!”
裴依寻把糖葫芦递给女儿,又不忘嘱咐:“娘还要帮秋婶做饭,你先去玩会儿,记得不要跑太远了。”
唐桑曈眼里只剩下糖葫芦,点头不迭,东西一到手,马上就跳出屋子招呼兰芝和仲春去了。三个孩子打打闹闹,马上裹成一团,玩得不亦乐乎。秦秋怕他们吵醒孩子,又让三人去外面玩。
街上孩子更多,昨天才下的雪,大地一片白茫茫,孩子们就开始打雪仗。街头巷尾,四处都是银铃般的笑声。屋檐上的积雪忍不住寂寥,簌簌落下来,也要参与进这场游戏中。
那些躲在屋檐的孩子可就倒霉了,一个没注意,就被浇了满身的白雪,成一个圆乎乎毛茸茸的雪团。
唐桑曈就是那个倒霉的孩子,骤然被雪淋,她本来有些不高兴的,但见大家都哈哈大笑,她也跟着笑起来。笑得不够,还故意在地上滚几圈,这下真成一个大号雪球了。
其他孩子见状,马上也在地上滚起来。很快,街上就剩下几个雪球在滚动。滚着滚着,就滚到一个路上脚边。那路人好奇,怎么雪球还会笑的。于是立马拎起来一个,拍拍雪,仔细一瞧,才发现是个孩子。
他眼一瞪,立刻骂起来:“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头!赶紧给我爬起来,等下着凉,有的苦药给你们喝!”
孩子们一听要喝药,麻溜儿地从地上爬起,一窝蜂全散了。
唐桑曈玩到天快黑,才恋恋不舍地和兰芝姐弟回家。路上冷风凄凄,直接钻进领子,她不由得打了喷嚏。兰芝问道:“曈曈,你冷吗?”
说实在的,唐桑曈确实有些冷,里面的衣服都被雪化的水打湿了,感觉披了一件冰褂子。但她见仲春都没什么表示,便不肯认输,颇为认真道:“没有呀,曈曈一点都不冷!”私下里,却忍不住哈两口气,搓搓小手。
家里,裴依寻和秦秋已经备好一桌年夜饭,孩子们刚回来,头上还冒着苍白的热气。秦秋一看,就知道三人玩雪去了,免不得批评一番:“兰芝,曈曈他们还小就算了,你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懂事,领着弟弟妹妹去玩雪,万一生病了可怎么办!”
兰芝刚回家就被母亲批了一顿,心里的高兴马上变成委屈,撇着嘴抽抽噎噎抹着眼泪。裴依寻哄好灿儿出来,赶紧劝道:“算了,算了,哪个小孩子不喜欢玩雪的,我们还不是这么过来的,何必大年夜的,骂孩子。”
秦秋一听,让女儿进屋反省去了。
吃过年夜饭,大人们就要发压岁钱。这是一年中孩子们最期待的时刻,刚才还抹眼泪的兰芝抱着齐浩白的手就不肯放,笑得跟朵儿花一样,一口一个“爹”,叫得一声比一声甜。
早在秦秋嫁过来,便要求两个孩子改口。然而孩子们大了,总改不过来。秦秋拿起藤条想打,齐浩白赶忙阻止,劝道:“算了,孩子要叫什么,随他们叫去吧!总之是我养的,叫什么都是我孩子。”
齐浩白相貌虽然吓人,但脾气很好,又会木工,外出做工时,常用雇主不要的边角料做点小玩具来哄孩子们。久而久之,两个孩子都和他熟起来,那声称呼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改了。
兰芝不肯撒手,仲春也来凑热闹,抱着齐浩白另一只手,开心嚷道:“爹,新年快乐!”
齐浩白左看看兰芝,右看看仲春,笑得合不拢嘴:“你们把我手拉着,怎么取压岁钱。”
两个孩子一听,立马乖乖站好,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齐浩白。秦秋正在收拾碗筷,瞧见齐浩白拿出的铜板,立刻提醒道:“你少给点!小孩子不懂事,不把钱当数嘞!”
齐浩白把整整齐齐一沓铜板放兰芝手心,顺便回道:“没给多少,就是添个彩头。”
说完,还对姐弟俩眨了眨眼睛。姐弟俩立刻会意,憋着笑意,偷偷把钱揣进包里。仲春拿到钱后,齐浩白这才发现还少一个孩子,抬头一瞧,就见唐桑曈独自坐在油灯边,不吵也不闹,蔫答答的。
他心里有些好奇,说道:“曈曈,发压岁喽!”
唐桑曈眼睛稍微亮了点,跳下板凳,小跑到齐浩白面前,先是说了声“齐伯伯,新年快乐!”,才伸出双小手。
新年里,大家总会无意识屏蔽一些不好的猜测。齐浩白没想太多,乐呵乐呵把钱送出去了。裴依寻倒是看出女儿有些不对劲儿,关切问了句:“曈曈,怎么了?”
唐桑曈下意识搂紧衣服,忙说道:“没有,曈曈一点事都没有。”
她怕衣服打湿的事情被母亲知道,以后都不能出去玩雪了。即便身上有些不舒服,也不敢和母亲说。
裴依寻向来信任女儿,也不再计较。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裴依寻拿出一件新袄子,想让女儿试试。
但唐桑曈抓紧衣服,说什么都不肯脱下来。裴依寻只当她怕冷,点点女儿鼻尖,宽慰道:“傻孩子,新年要穿新衣服的。”
“娘也有新衣服吗?”唐桑曈天真的问。
裴依寻微微一笑,心里多少有些慰藉:“曈曈还要长个儿,旧衣服穿不下,就要穿新衣服。娘已经长大了,就不需要再换衣服。”
唐桑曈立刻抱住母亲:“曈曈不要新衣服,曈曈想和娘睡。”
裴依寻一愣,笑容里多了些愧疚。她抱起女儿,好声说道:“行,娘就抱着曈曈一起睡个新年觉!”
然而这一觉并不安稳,半梦半醒间,裴依寻感觉自己抱了一块火炭。等到天光大亮,她睁开眼,怀中的火炭就变成了女儿。
她立马就慌起来,不断摇晃着女儿,叫道:“曈曈,曈曈,你快醒醒!”
怀中的孩子面色潮红,紧闭双目,不论她怎么摇晃,都不肯睁开双眼。裴依寻越发慌张,赶紧穿好衣裳,又去扣秦秋夫妻的房门,哭着说道:“秦秋,曈曈发烧了,我要带她去看大夫,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灿儿......”
秦秋也是慌张,一边答应裴依寻,一边让齐浩白陪她去找大夫。
新年第一天,医馆都歇业了。白天雪地,家家门前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唯有裴依寻抱着女儿,哭过一条条长街,最后终于找到家开门的医馆。
大夫问了诊,又开一贴药方。诊金不贵,药方里的药也不便宜。只一副药,就花去了裴依寻全部的积蓄。
唐桑曈换齐浩白抱着了,她对大夫和拿药的童子千恩万谢,赶忙跑回家为女儿煎药。秦秋掰下几块冰溜子,包在帕子里给唐桑曈降温。
忙活好一阵,唐桑曈的烧终于退了。然而病却一直不见好,整日病恹恹躺在床上,吃个饭都咽不下去。
大夫开的药吃完了,裴依寻又要回戚府。她哪儿还有心思绣花,拿起针线就想起家中患病的女儿,便一针落不下去,全趴桌上哭去了。
锁烟来看好几次,见料子上一个线头都没有,不禁催促道:“裴娘子,我知道你女儿生病,心里不好受。但是这方料子夫人等着用,你若再不动手,只怕连这份生计都保不住了。”
裴依寻属实是病急乱投医,一听戚夫人的名字,就跑到戚夫人面前,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哭着求她赏点银子,救救女儿。
然而戚夫人微微蹙眉,嫌弃她额头上的血弄脏了地板。戚夫人身边的嬷嬷说道:“裴娘子,整个昌原都知道夫人心善,但若人人像你这样,跑来磕几个头,夫人就要给他银子。戚家就算有金山银山,也迟早要被你们搬空。”
裴依寻泪流满面,声音透着走投无路的绝望:“夫人,我也是没办法,曈曈的病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实在不能停药呀。你心善,我不要脸,求你赏我点银子,救救我女儿吧!”
嬷嬷一听,立刻板起脸,正要训斥呢,就闻主人家一声叹息。她赶忙住嘴,退到夫人身边待命。
戚夫人面容慈悲,缓缓说道:“你今日这么做,确实不该,按照戚府的规矩,应该逐出府。但怜你情有可原,今日这一遭就算了。季嬷嬷,给她赏点银子,让她去看女儿吧。”
嬷嬷从袖口里甩出一点碎银,像是几片雪花洒在地上,同时厉喝道:“还不快谢恩退下!”
裴依寻回过神来了,生怕戚夫人反悔,一边拾起银子,一边点头道谢。这点银子还是不够买药,秦秋家又贴了些,这才勉强够数。
可这剂药喝完,唐桑曈还是老样子。
裴依寻彻底绝望了,实在不知还能上哪儿弄银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