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离人歌》麻雀闹山

55、测试

　　街上巡逻的官差下值后，要去衙门交差，顺便汇报白日情况。杜小四在东堂街巡逻，回到衙门后，先和一帮兄弟相互交流了下。轮到他发言时，他平静道：“东堂街今日安静，只遇见个吃白食的乞丐。”

　　一个乞丐不是什么大事，众人自然而然略过去。贺兰大人来了，大家赶紧按秩序站好，挨个发言。只要堂上贺兰大人点头，就算交差完毕，可以回家吃饭了。

　　好不容易轮到杜小四了，他刚想说句“今日无事发生”，就想起那个乞丐，于是开口的话就变成了“启禀大人，今日东堂街有一疯乞丐闹市。”

　　贺兰章身影一顿，撩起眉眼，审视着他：“你怎么知道他是疯乞丐？”

　　杜小四心里一咯噔，今儿恐怕赶不上晚饭了。众人皆知，这位郦阳来的贺兰大人雷厉风行，又爱较真，无论什么都要审得清清楚楚才肯罢休。要是回答稍有迟疑，立马下令从头调查。

　　想到这儿，杜小四不敢耽搁，赶紧说道：“大人，那乞丐满口疯言疯语，属下——”

　　“什么样的疯言疯语？”

　　杜小四一愣，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他说墨阳该管他的饭，还问我百姓衣食父母官这句话有没有错。没错的话，就该管他饭。我看他胡搅蛮缠，就打算赶人走。结果他又开始唱歌，不稼不穑，什么君子，又不素食什么的。”

　　贺兰章微微皱眉：“他说的可是，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杜小四眼神即刻亮起来：“没错，就是这句话！”

　　贺兰章又问：“他有没有让你去找他？”

　　杜小四笑起来，由衷赞叹：“大人你猜的真准！他说我要是不知道答案的话，就去问问知道的人，明天他在老地方等我。”

　　得到答案，贺兰章却沉默下来，凝神想了许久才道：“行了，你退下吧！”

　　杜小四心里还有忐忑，怕自己无意犯下什么事，便小声问了句：“大人，那乞丐有问题？”

　　贺兰章摇摇头。杜小四顿时松一口气，快步溜出衙门。

　　次日，卖炸糕的小贩推着小车来到老地方，却发现街口早被人占了。几位锦衣华服的贵人不知抽什么风，竟立在那儿一动不动。那是个好地方，人来人往，小孩子又多，生意不错。

　　他想了想，还是不甘心，走过去商量道：“各位尊客，麻烦能挪个步行不？那边有块阴凉地，更适合等人。小的历来都在这儿做生意，怕挪了位子，老主顾找不到。”

　　攸乐性子直，刚要赶走小贩，唐阅就抬手阻止：“这是别人的地，该让的是我们。”

　　“可贺兰章说，昨天的乞丐是要在这儿见面的。”攸乐有些不满。

　　这份不满是针对贺兰章的。他没好气地瞥了眼旁边的贺兰章，当初幸得唐阅阻止，否则他早把人沉塘了。若不是贺兰章，裴依寻哪儿会跑，自个跑就算了，还把两孩子带走了。

　　这么一想，攸乐更烦。那个女人也是，胆子小的跟兔子一样，稍有风吹草动，溜得比兔子还快。

　　文彦卿是来凑热闹的，瞧了瞧前面道：“这里这么大，我们往前挪几步也没问题。”

　　于是一行人就来到小摊点前面站着。昨日的乞丐没来，倒是有个姑娘来买炸糕，嫌他们挡路，说道：“喂！我等你们半天了，你们要不要买？”

　　唐阅等人赶紧往边上一避：“抱歉！”

　　姑娘小姐打扮，孩子脾气，长得水灵漂亮，就是伶牙俐齿，毫不留情：“果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一堆木头杵在这儿，妨碍别人做生意都不知道。”

　　攸乐立刻拉下脸，没好气道：“你什么意思！我们让也让了，道歉也道歉了，你别得寸进尺！”

　　“好了！”唐阅叫住攸乐，“我们不是来和人吵架的。”

　　攸乐心有不服，却只能看着姑娘拿着炸糕乐滋滋走了。她也没走多远，就停在小贩之前指的阴凉地上，一边吃着炸糕，一边招呼：“喂！你们干嘛立太阳下站着？不嫌晒的荒吗？”

　　见几人没理，她又小声咕哝了句：“真是蠢！”

　　这下攸乐可忍不了了，说什么都要过去和那姑娘理论理论几句。贺兰章一说话，他又把矛头指向贺兰章：“还有你！一个乞丐说的话你也信，大清早把我们诓过来晒太阳，你故意耍我们的吧！”

　　结果话音刚落，文彦卿就道：“我也觉得那乞丐值得一见。”他早有准备，打开一把折扇慢慢扇起来。

　　贺兰章更为认真，耐心道：“攸乐大人，他既能说出‘彼君子兮，不素食兮’这句话，就证明他绝非一般之人。”

　　此时青墙下的姑娘突然大声道：“我也能说出那句话！”

　　四人下意识望去，只见姑娘眉眼弯弯，笑意嫣然，缓缓念道：“彼君子兮，不素食兮。各位，那个乞儿是在骂你们呢。”

　　文彦卿目光微凝，立刻上前，摇着扇子悦然说道：“在下倒是觉得，那乞丐是在骂自己。不稼不穑，不狩不猎，不正是说那等着吃白食的乞丐吗？”

　　姑娘双手一抱，好声问：“敢问公子，可有事稼穑狩猎？为何尔等不事，依旧锦衣玉食？”

　　文彦卿反问：“敢问姑娘，若我等专事稼穑狩猎，墨川可有今日繁华之景？”

　　姑娘道：“若天下人皆事稼穑狩猎，天下处处是繁华——”

　　唐阅马上打断她的话：“可天下并非所有人皆有此愿！”等到姑娘看过来，他才继续说道：“实不相瞒，唐某当年夙愿，便是这稼穑狩猎，平淡一生。奈何我有此心，天不成我愿。既天不成我愿，唐某只能改天换地，创造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之地。”

　　贺兰章紧跟着拱手一拜，诚恳道：“在下不愿回姑娘的问题。在下一身锦衣，皆取之于民。故在下常感惶恐，生怕自身不足，不能为民分忧。姑娘今日责问，定是发现在下不足之处，或有造福万民之策。我贺兰章不才，拜请姑娘指点！”

　　攸乐全程都在状况外，见众人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才恍悟眼前姑娘就是昨日乞丐，当即跳脚：“你是那个乞丐？不应该是个男的吗？”

　　姑娘坦然一笑：“你只用眼睛看东西，自然只能看见皮囊。今日天色不早了，若真想请教，还是明日这个地方，到时候见！”

　　攸乐可不想等明天，一见姑娘走了，立马追上去，唐阅都来不及喊停的。然而那姑娘也是神奇，一入长街，就如雨落大海，消失无踪。攸乐悻悻回来，文彦卿大笑道：“那人若没几分本事，怎敢孤身过来。”

　　人没追到，大家只等明天。

　　卖炸糕的小贩第二次遇这帮贵人，殷勤笑道：“几位贵客又在等人？天这么早，想必几位贵客还没吃早饭吧，不如买份炸糕填填肚子？”

　　攸乐一听，是这个理儿，便打算问唐阅他们要不要。结果扭头一瞧，三人脸色一个赛一个凝重。他只得闭嘴，默默买了自己那一份，偷偷吃着。

　　然而还没吃几口，就被唐阅拽着衣领往边上一扔。攸乐心一惊，大声道：“我就吃份炸糕，不至于吧！”

　　落地了才看见，唐阅正和一个剑客过招。

　　攸乐松一口气，原来不是怪他偷吃炸糕。须臾又意识到不对，大叫一声：“哪来的刺客，竟敢在墨川撒野！”

　　剑客招式大气磅礴，浩然灵动，犹如重山云海，又似光风霁月，一举一动，一招一式，像是云中仙君落凡。就是下手不怎么光明磊落，专挑半点武功都不会的贺兰章打。

　　唐阅若去护贺兰章，他便趁机来杀唐阅。

　　十几招过去，唐阅终是一剑横在剑客颈间，冷声问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却不料剑客悠然一笑：“将军，不是你想来见我吗？”

　　文彦卿立刻反应过来：“你是昨日的姑娘？”

　　可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人，改变相貌就算了，还能改变声音。他紧紧望着剑客，似乎真想透过这副皮囊，看清剑客究竟是何人。

　　唐阅立刻收剑，拱手一拜：“冒犯......”他顿了下，“高人了！”

　　攸乐怒道：“你什么意思！”

　　剑客把剑往地上一插，竟入地一尺。攸乐又是一惊，原来他刚才一直未用全力。

　　“我的意思一开始就告诉你们了。”剑客说着，缓缓略过唐阅，瞧一眼贺兰章，随即转身看向不远处的街道。

　　街上百姓因为刚才的打斗，全躲起来了。现下争斗停止，他们又三三两两走出来，却还是左顾右盼，小心着这边。

　　贺兰章立即拱手而拜：“请高人言明！”

　　剑客说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然取民瀚海，用民滴水。民贫至乞，上者却富得流油。上者锦衣玉食，却责乞丐吃白食。殊不知不是乞丐要吃白食，而是上者吃了他的食。”

　　“我第一日请官府还乞儿食，你们不理。我第二日提醒你们，莫以皮囊辨人，你们不听。今日你们有此一劫，也是自找的。”

　　攸乐听完，登时就怒了。结果唐阅突然拦在他面前，对剑客说道：“是唐某愚钝，未能领悟高人指点。还请高人见谅，再给唐某人一次机会！”

　　剑客一笑，飞身离去，转瞬就消失在远处，只留下道声音在空中回荡：“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明日此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