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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裂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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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川攻打昌原的消息传到朝廷,玉窈气得把折子往地上一甩,站起来大骂道:“唐阅这个奸贼,心机够深的!”
御书房里,只有南宫与德安。德安吓得身子一抖,南宫倒是坦然,还好声劝慰:“娘娘何必动怒,唐阅能有今日,怎可能毫无心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既出招,我便拆招。”
玉窈深吸几口气,待心绪平稳了些,才坐回位子:“那依南宫先生看,唐阅此招要如何拆?他强要绥州,又趁乱攻打昌原。昌原一灭,肯定要图宜安与北丘,届时天下三分之二都落他手中了!”
南宫摸了几把胡须,道:“若要拆此招,需解昌原之危。此前墨川与昌原一战,我便觉得其中一点甚是奇怪,为何唐阅非要守祈安小城。特意派人去打听,这才得知,那唐阅已经成家。”
“既成家,便有顾虑。这一次他没有亲自攻打昌原,也是因为家中妻子临盆在即。倘若我们此刻派兵攻打墨川,即便墨川兵力充足,唐阅也不敢大意,必定要召回郑锋。”
玉窈听着这主意,下意识问了句:“他妻子是谁?”
南宫道:“据说出自郦阳裴家——”
“裴家!”玉窈跳起来,一脸认真道,“先生可是调查清楚了?真是那郦阳裴家?”
“正是!”南宫万分肯定,随即又问,“娘娘可是想到什么?”
玉窈嘴角一弯,若有所思道:“若真是裴家那位小姐,我倒有一个比先生更好的法子。”
裴家一共就两位小姐,二小姐嫁给郦阳太守,大小姐嫁给一个乞儿消失无踪。但玉窈在郦阳城破前,曾见到过那位大小姐。若南宫说的属实,那么裴家大小姐嫁的,就是现在的川王唐阅!
南宫一听她的主意,立刻拊掌大笑:“娘娘此计,一箭双雕,甚妙!甚妙!”
玉窈巧笑嫣然:“先生谬赞了!”随即又冷下脸色,沉声道:“德安公公!”
“奴才在!”德安快步走上前。
玉窈道:“我交给你三件事,第一把消息传给昌原。就说我已求皇帝,朝廷援兵不日便到,让他再坚持一阵。第二,去给我找一个郦阳的唱戏班子,南宫大人要亲自出使墨川。第三,下朝后,你私下告诉计无伤,让他来御书房,我要交给他一项任务。”
因为德安投靠玉窈,慕容彻在奉京所有的眼线都被挖出来,只剩德安这么一条。昌原能得到什么消息,全凭玉窈心情。
所以直到现在,除了萧家,没人发现皇帝背后的掌控者是玉窈。萧家不说,完全因为他们原本就是皇帝背后的掌控者。
玉窈再厉害,不过是后宫一女子。而那些皇子王爷,手里可握着兵权。若被他们得到把柄,他们就可能打着“清君侧”的名义,直达奉京。
朝堂上,蒙冲年少新兵,却居功至伟,新帝大封特赏,直接封他为镇国将军。而军功赫赫,带兵投诚的计无伤,便升三军统帅,封柱国大将军。
蒙冲喜形于色,计无伤却如古井无波,升了官,也瞧不出喜乐。下朝后,德安奉命拦下他,带去御书房。
见到玉窈,计无伤眼底划过一丝惊愕,转瞬归于平静。这下玉窈倒是好奇了:“将军不惊讶?”
计无伤道:“慕容奕生性愚钝软弱,怎么可能除掉杜家。我猜到他背后有人,却没想到是娘娘你。”
玉窈见状,眼中欣赏之色更甚,同时思量,幸亏当初舍弃了除掉计无伤的计划,否则今日她就少一臂膀。
她满意地靠在椅子上,朗声说道:“计无伤,我曾承诺你两件事。其一灭掉慕容珀,已经实现。其二安葬慕容麒,我想这件事,你更情愿自己去做,所以现在准你去舒州安葬慕容麒。”
计无伤眼底终于有了些情感,单膝跪地:“多谢娘娘!”
“先别谢!”玉窈立刻打住他,微微一笑,“我给你这个机会,是要你为我做另一件事。你去舒州,需选蒙山那条路。蒙山有一伙匪徒,我要你把他们尽量活捉回来。另外蒙山大当家有一女子,务必活捉,且不准任何人看见那女子相貌!”
这些要求实在奇怪,就连计无伤都不免感到奇怪。但他不是一个好奇的人,并没有去问一句“为何?”
德安办事效率很高,计无伤离京第二天,南宫也领着戏班子出发了。
墨川这边,裴依寻在家憋的无聊,就想出去走走。唐阅怕人出事,非要跟着。仿佛是要把以前错过的光阴都补回来,再不得空,都要抽出一段时间陪裴依寻。
冬天的早晨,檐下滴落的冰还没化,滑溜溜的。唐阅走在前面探路,刚出大门就发现了这个隐患,立即叫停后面的人。
裴依寻有些不耐烦了:“不是我说,从我跨出门开始,你就一惊一乍的。唐阅你要是不想我出去就直说,别在这里给我拐弯抹角的!”
唐阅并未反驳,而是迅速脱下自己外套铺在冰面上,抬眸一笑:“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小丫鬟们偷摸笑几声,意味深长道:“原来是怕夫人摔着呀!”
“将军是深情,咱们夫人是不领情——”
“什么领情不领情的!”裴依寻打断两个丫鬟的调笑,心里又羞又喜,面上还要装成无所谓的模样踩着那件外套走去。
唐阅知道她不喜欢被人伺候跟随,就对两个丫鬟道:“你们下去吧,我来陪夫人。”
小丫鬟们走了,裴依寻看他衣裳单薄的,有些担心道:“你真是,这样出来,不怕着凉吗?”
唐阅牵着她的手,面色如常:“无碍,我不怕冷。”
“那哪儿成!”裴依寻说着,就要解下自己的斗篷披他身上。却被唐阅一手按住,和颜说道:“阿寻,我真不冷。倒是你怀着身孕,若吹点风,就是两人着凉了。”
裴依寻力气比不过他,只得放弃,抱怨道:“算了,是你自己要找罪受的!”
长街热闹,人来人往,唐阅知道她生气了,赶紧买一串糖葫芦哄人。裴依寻抱起双手,面色不善地盯着唐阅:“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呢?”
唐阅瞧瞧糖葫芦,又瞧瞧她,有些认真问:“那要如何才能哄好你?”
裴依寻面色一滞,停顿片刻,终是认命般地叹一声:“算了,败给你了!”她抢过那串糖葫芦,潇洒转身走去。
唐阅面露欣喜,连忙跟上去。可两人还没走几步,攸乐就找过来,神情严肃:“将军,朝廷来人了!”
“朝廷?”唐阅微微蹙眉,又问,“是为昌原来的?”
攸乐没有回答,只说朝廷的人正在等将军。唐阅脱不开身,就让攸乐送裴依寻回去。
裴依寻从没过问过唐阅在外做的事,但今日见二人严肃的神色,她有些担忧,便在回去路上多问了句:“攸乐,你们在做什么?”
街上熙熙攘攘,都是热闹的吆喝声,唯有攸乐这里一片森冷。
“你一个深闺妇人,打听这些做什么!”攸乐脸上语气里都是嫌弃。
裴依寻也是有脾气的,立刻反唇相讥:“是呀,你这么伟大,还不是从深闺妇人肚里蹦出来!”
攸乐脸皮一窘,瞪眼只出来半个“你”字,裴依寻就丢下他,走前面去了。他又气又没办法,狠狠甩了两下手,只得跟上去。
就像唐阅猜的那样,朝廷的使臣虽然笑眯眯的,却没安什么好心。他出于礼仪,打算摆一桌酒席,把人灌醉后打发了。
文彦卿听说奉京那位南宫先生亲自出使墨川,也来到这场酒宴,还有就是驻守墨川的几位将领,意在告诉朝廷,墨川并非无将守城。
然而朝廷使臣比他们还能沉得住气,酒喝到一半,都还没提起此行目的。倒是南宫先生醉意朦胧,站出来道:“听问唐将军出自郦阳,鄙人特意请来郦阳的戏班子,给这场酒宴助助兴!”
文彦卿坐直身子,好声说道:“南宫大人真是醉糊涂了,喝酒助兴,美人歌舞,要什么戏班子,我看不如叫几个歌姬舞姬来!”
其他将领们一听有美人,立刻开始拍着酒桌起哄,那声音都快把屋顶掀翻了。然而醉酒的南宫丝毫看不清形势,依旧嚷嚷着把戏班子抬了上来。
唐阅坐在上位,滴酒未沾,冷眼看着这出闹剧。
将士们嫌弃唱戏的咿咿呀呀,实在无聊,个个要求撤了换歌姬舞姬上来。南宫提着一壶酒,跌跌撞撞地把戏班子老板扯到席宴上,含糊不清道:“诸位还没听,怎么就知道这出戏无聊?老板,你给大家讲讲这出戏唱的是什么!”
老板也觉得这出儿女情长的戏码不适合这群莽夫,奈何拿钱办事,只得硬起头皮,干笑着讲解:“各位将军,别的戏都是戏,我们的《明珠泪》可是真人真事——”
“放屁!十个戏文九个都这么说!”关镶喝醉了,先骂起来。
其他将领们跟着拍桌起哄,笑得格外大声。老板下不来台,一边急得频频跺脚,一边信誓旦旦保证:“今日这出戏绝对是真的,戏文中的人都经得住查证。这花旦是郦阳裴家大小姐,小生就是今日的郦阳太守贺兰大人——”
老板话还没说完,又被人打断。唐阅脸色沉下来:“你说什么?”
他一开口,底下瞬间没了声音,众人都觉奇怪,相互望着,以为自己刚错过什么有用的信息,就指着老板大声道:“喂,你再说清楚点!”
老板也是奇怪,偷偷瞧一眼主顾,可南宫已经坐回位子喝酒去了。他只能站着台上,扯了扯衣袖,谄笑道:“将军出自郦阳,应该听说过这段往事。当年裴家大小姐爱上城墙脚下代人写信的书生贺兰章,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裴小姐私下赠以全部首饰,送情郎赴京赶考。书生也将家传宝物一颗明珠赠与裴小姐,立誓来年高中,必迎娶小姐过门。”
听到这儿,大家都意识到不妙。好像是将军夫人也姓裴吧?文彦卿正要开口,就被唐阅抬手示意打住。他只得闭嘴,脸上神情越来越紧张。
老板察觉不到场上微妙的气氛,还以为是自己的故事打动了这群武夫,因而说得更卖力了,甚至加上表情和动作。
他万分可惜地摇头,长叹道:“奈何裴老爷棒打鸳鸯,强行拆散两人。欲将裴小姐嫁与一路过的富商,裴小姐性子刚烈,誓死不从,拿起剪刀立在井边,抓一把头发就开始剪,说道,此生不嫁贺兰,要么出嫁做尼姑,要么跳进井里死了干净。”
“裴老爷勉强不得,只能断了这桩婚事。然而天意弄人,春去秋来,三载已过,书生还是没有音信。裴老爷又骗裴小姐,说是书生死在路上了。裴小姐心灰意冷,含泪嫁与他人。”
“却不料,成婚第二年。书生高中回来,成了郦阳太守贺兰章。两人在裴家相聚,已为人妇的裴小姐拿出当年书生所赠明珠,说出这样一句诗。”
老板终于讲到精彩处,调整了下神情,深吸一口气,声色悲怆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他说完,又开始推销自己的戏:“今日这出戏,取自这个故事,名儿取自这句诗,叫做明珠泪。”
但说实在的,就算是取自真人真事,戏文也少不得改编,添油加醋,以讹传讹。这故事里究竟有多少是真的,估计让当事人自己来听,都听不出是在讲自己。
不过对于没有经历过那些事的人来说,这真假参半的故事,就是当初的事实。
唐阅目光幽幽泛着冷意,沉声问:“那位裴家小姐叫什么?”
老板想了想,思索道:“好像叫做,裴,裴——依寻!没错,就叫裴依寻!”
“砰!”唐阅骤然捏碎手里的杯子,酒水混着血水一滴滴往下掉。
众将士身子一抖,满堂鸦雀无声。文彦卿敲了敲筷子,望向老板,微笑问道:“老板今日故事精彩,就是不知受何人指点,还请老板告知一二,文某也好感谢一番。”
老板赶紧摆手,正色说道:“这可不是我编的!当年裴家大小姐和贺兰书生的事闹得满城皆知,时至今日,还为人津津乐道。公子若不信,大可随便找个郦阳人来问问清楚。”
此时一直未开腔的南宫突然说话了,恍然清醒许多,摇晃着酒杯说道:“唐将军,真与假,只怕问是问不出来吧!”
文彦卿立即起身,朗声提醒:“南宫先生,当年之事,你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我竟想不到,你居然为一己之私欲,编排一无辜女子清白——”
“这位小友,”南宫打断他的话,平静说道,“若是转移话题,你的手段就太无聊了——”
“是我无聊,还是你可耻——”
“我可耻,你也无聊......”
“先生这是承认自己编排......”
“不,我的可耻,是揭人短处......”
显然两人都明白辩论的真谛,那就是让对方开不了口,一直打断对方的意见,并只顾抒发自己的结论。
然而唐阅不想听两人在这里吵了,拍桌一声厉喝:“够了!”
文彦卿不甘放弃,回头便道:“将军,你不要听信此人谗言!”
可如今唐阅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文彦卿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盛怒离席。余下的人对南宫也没个好脸色,皆是狠狠瞪一眼,散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