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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赐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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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里丢了皇子,大街小巷都开始戒严,一队队执刀官兵在街上跑来跑去,看见个可疑人员都要扒过来仔细瞧两眼。
乞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避开当官的总不会错。而乞丐们聚集的乞丐窝儿,常年堆着乞儿们从四处捡来的东西。不论四季都腥臭难闻,乞儿们跟蛆虫一样在这些垃圾里钻来钻去。
这个地方,只要是个人都不会来光顾,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今天,乞儿捡回来个人,还是个穿得很好看的人。慕容麒一进乞丐窝,就跟月亮落到沼泽里。如蛆虫的乞丐们都探出个脑袋,满是惊异地望着这轮月亮。
慕容麒只走了几步,就差点被这里的气味熏晕过去。身后的乞儿见他不动,就不耐烦了,催促道:“赶紧走!别堵路上!”
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乞儿就开始起哄:“哟!阿寄,怎么捡个大活人回来了!”
“别不是夜里没看清,绑错了人!”
“哈哈哈哈......”
所有乞丐都笑起来,乞儿也不争辩,只高声道:“你几个就笑吧,以后别求我带你们去打食儿!”
此话一出,那些乞丐们又开始说好话。不多时,又跑来一伙小乞丐,领头的大孩子拱手而拜,煞有介事道:“前方来报,将军,梧桐街有情况,金员外已从慈恩寺回来!”
乞儿眉目一沉,又问起其它街道情况,孩子们都一一说明。
这可就有趣了,慕容麒暂时忘了难闻的恶臭,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等孩子们汇报完毕,乞儿振臂一呼,大声吼道:“所有人都起来,梧桐街的金员外今日要派粥了!”
顿时,整个乞丐窝哗然。乞丐们纷纷钻出来,不过一刻,地面上就站满了蓬头垢面的乞丐们。那一双双冒着精光的眼睛把慕容麒吓一跳,他没想到,在繁华得如天上宫阙的皇城里,竟有这样一片地狱,还生活着这么多的恶鬼。
乞儿却是习惯了,有条不紊地指挥一切:“今日街上巡逻的官差在查乞丐,狗牙子,你率几个腿脚快的,把梧桐街、西照街、长平街的官差都引到万泰街去。那里是福老大的地盘,他们肯定要来和我们抢粥。”
话音刚落,便有乞儿上前道:“狗牙子领命!”
“阿弃,你率几个鼻歪眼斜、身上流脓的,堵住通向金员外家的个个路口,那一帮吃白食的无赖若是想过来,就让兄弟们往他们上撞。他们怕染病,必定不敢硬闯。”
被点名的乞儿一拜:“阿弃领命!”
“狸猫儿,你叫几个长得可爱、说话声音甜的孩子在边上候着。金夫人一出来,你们就上,嘴巴甜点儿,脸上可怜点,让金夫人多甩点铜板!”
适才汇报情况的孩子站出来,板着一张严肃的小脸儿:“狸猫儿领命!”
安排到底,乞儿环顾一圈,来句提醒:“你们记着,就算肚里再饿,也千万不能抢,不能闹。这些大善人最怕麻烦,若是金员外觉得烦了,肯定会另换地方派粥!”
乞丐们身子一挺,中气十足道:“属下知道!”
慕容麒看得有趣,不曾想乞儿目光突然定他身上来。他顿感不妙,一边后退,一边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乞儿咧嘴一笑,下一刻,他就被五花大绑扔在一堆垃圾上。乞丐们都走了,只留下一个小乞丐守着他。
慕容麒又气又恨,折腾了半天,还是没挣脱出来。
负责看守他的小孩甩着根木棍,叹道:“别挣扎了,绑你的绳子都是皮树皮搓的,可结实了。”
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慕容麒开始贿赂看守者:“喂,小孩儿,你叫什么?”
小乞丐道:“大家叫我棒槌,因为大家一生气就叫我棒槌。”
慕容麒笑容顿时有些勉强,还是好声道:“那么,棒槌,你喜欢什么?”
小乞丐摇晃着手里的棒子:“看戏,听书。”
慕容麒还以为他会说些吃的穿的,再不济,也会说些完的。可没想到他会说这两样,不禁有些好奇,下意识道:“为什么?”
“因为将军说,吃的用的,都比不上本事。城里乞丐越来越多,我们要学本事,才能讨得到饭。”
不是,讨饭还讲起本事了!
慕容麒觉得稀奇,又想起乞儿刚才的举动,忽然发现这讨饭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又来了兴趣,又问:“棒槌,我家里正好有人唱戏,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小乞丐摇摇头,慕容麒继续诱惑:“我们两人一起去,看完就回来,没人会知道的。”
这一下,小乞丐终于动了心,认真道:“将军他们中午就会回来,你记得要提醒我哦!”
慕容麒赶紧点头,于是小乞丐给他松绑。可人一得到自由,就跑不见了影儿。气得小乞丐在后面直跺脚,大喊着:“你等等我呀!”
街道上巡逻的官兵果真被乞丐们引开,慕容麒忽而一笑,转身朝着梧桐街走去。外祖父曾告诉他,人不可貌相。
他倒要看看这个被众乞丐称为“将军”的乞儿,相貌之下又是何样。
然而他来的不凑巧,金家派粥已经结束了。众乞儿吃得肚儿圆圆,手里还端着一碗,那是给其他乞丐的。
领头的乞儿看见他,明显愣了下:“你咋还没走?”
慕容麒微微皱眉:“你知道我会跑?”忽而又笑起来,摇头叹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怎么会派个小孩看着我,原是故意要放我走的。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
乞儿却是一把抓住他手腕,将人往前拖去,神情严肃道:“你既然不肯走,那今日就得留下来。”
慕容麒可不愿再回那个腥臭的地方,赶紧说道:“等一下,你先放手,其实我是——”
话还未说尽,远处先响起一声厉喝:“大胆!竟敢挟持——”
官差们的话还没说完,乞丐们先嚷起来:“不好了,官差来了,快跑!”
一瞬间,长街闹成一团,乞丐们如蚂蚁四散逃窜。
乞儿拉着慕容麒趁乱钻进一条小巷,没想道有个眼尖的官差追到此处。乞儿身手不错,却没练过,根本打不过拿刀的官差。几招下来,就被逼入死角。
眼见官差的刀就要劈到乞儿身上,慕容麒立即捞起墙角的破竹篓子砸过去。
“哎呦!”官差一声叫,抡起刀就砍过来,却在看见慕容麒的那一刻怔在原地:“五殿——”
“咚!”话还没说完,乞儿先给了他一石头。
官差晕了过去,乞儿拉住呆愣的慕容麒往前逃走:“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呀!”
街上的骚乱平息,两人逃到运河边放肆大笑着。杨柳依依,清风习习,正是春光无限,恰如人的心境。可笑完了,乞儿还是要抓慕容麒回去。
他说道:“法不责众,你不能在我一个人手上跑出去。”
慕容麒欲哭无泪:“你从哪儿听来的!法不责众不是这个意思!”
乞儿目光坚定:“我常去茶馆外听书,你别想哄我。”
从小,乞儿和其他乞丐不一样。其他乞丐们会为一块铜板争得你死我活,而乞儿只会在一边想,要如何才能得到更多的铜板。
他不识字,但见人们都尊重读书人,便觉得那些人一定有天大的本事。可乞丐进不去学堂,乞儿就在茶馆外摆一只破碗,听里面的说书先生侃侃而谈。或是爬上树,看戏院里的生旦净末丑。
久而久之,乞儿真学到些本事,成了乞丐堆里讨饭最多的人。有乞丐来请教他,他就把自己封为乞丐将军,领着众乞丐四处行乞。
乞儿从听书中获了利,自不相信慕容麒的话,非要把人拉乞丐窝里去。
然而等两人回到乞丐窝,那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乞丐都被抓出来,如一团破布,毫无尊严地被官差踩在脚下。
乞儿望着这一切,登时就红了眼,冲过去吼道:“你们干什么!”
当日审案的官员也在,一看见乞儿,就指着他大叫:“大人,就是他!”
禁军统领宫厉峰冷眼瞥向乞儿,不屑道:“是他?一个乞丐?”
盛怒的乞儿一拳砸去,大吼着:“就是你小爷我!”
可他那只无往不利的拳头还没砸到宫厉峰脸上,就被人一脚踹飞出去。宫厉峰拔出长剑,横在乞儿颈间:“说,殿下在哪儿!”
乞儿怒气越盛,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立刻吼道:“小爷就不告诉你!”
宫厉峰神色骤冷,正要动手之际,慕容麒却突然横插进来,正色说道:“宫统领,此人我还有用,请你留他一命。”
“他当众挟持皇子逃离,已犯下大逆不道之罪。”宫厉峰沉声提醒。
慕容麒瞧瞧躺地上的乞儿,回头嘴角一弯,谦逊道:“宫统领,若是我自愿和他走的呢?”
宫厉峰停顿片刻,忽而收剑离去:“即是殿下自愿,臣不敢妄议。只是提醒殿下一句,殿下身份尊贵,别让泥点子脏了衣。”
五皇子失踪,杜家以为有人故意为之,把事情捅到皇帝那儿去了。皇帝亦是这般认为,便命禁军出动,务必要找出五皇子。
可如今听来,这倒像是五皇子自导自演的一处戏码。
禁军撤去大半,仍有部分没走,等着护送五皇子入宫。
慕容麒折好衣物,缓缓蹲下身,对乞儿微微一笑。乞儿已从愤怒中清醒过来,眼也不眨地瞪着他。
“你究竟是谁?”乞儿满眼戒备。
慕容麒微笑道:“当今圣上第五子——慕容麒,当然,你该称我一句五殿下!”
乞儿脑袋懵了,他居然绑了一个皇子!这满大街那么多人,皇帝一共就那么几个儿子,居然能被他绑到一个。
这都是什么运气!
就在他呆滞间,慕容麒已经起身,望一眼那些禁军说道:“事情闹得有点大,我先让人送你去杜家,到时候再见。”
然而这一次再见,却是拖到了三个月后。慕容麒一人揽下所有,皇帝一生气,赏了他三个月的禁闭。
紧闭一结束,慕容麒就去杜家看望乞儿。
这个时候,乞儿已经没有乞儿的样子了。他变成另一个人,高大健壮,不怒自威,干净眼里闪着精光,倒像一位真正的将军。
乞儿不识字,却知道绑架皇子的下场。也明白自己没事,是因为慕容麒帮他揽了罪责。他有些不解,便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慕容麒坐在湖边凉亭,身后就是一一风荷举,笑容如今日天气般灿烂:“我觉得你这人有趣,若是死了就太可惜了。”
乞儿不敢靠近他,站在凉亭外的太阳底下跪地一拜:“多谢殿下宽宏大量!”
慕容麒合上扇子,敲敲桌边:“你跪在外面可看不见人,不妨进来再说。”
乞儿一犹豫,慢慢走到凉亭里面来,正要跪下,结果慕容麒又敲扇子,示意他坐下。乞儿不敢,慕容麒便道:“冒犯皇子,也是大罪。”
于是乞儿赶紧一屁股落石凳上。慕容麒这才满意了些,继续说道:“想起你我间的恩怨,皆是因为我踩碎了你的饭碗,主要责任在我,我是该补偿一下。”
乞儿赶紧摆手:“不用,不用。都是我自找的,怨不得殿下。”
可慕容麒非要补偿,还抓住他手,好声问:“我现在就给你补一个饭碗,让你做一个真正的将军,如何?”
一听这话,乞儿当即定住了,脑子里嗡嗡直响,心都快跳出胸膛。慕容麒做一副思考状,说道:“不过当一个将军,总要有个姓名。既然你没有,我赐你一个怎样?”
乞儿还在呆愣中,慕容麒已经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石桌上写着。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如根根上好的羊脂玉,又似一杆笔,慢慢写出三个大字。
“我曾听人唤你阿计,便取计为姓。战场凶煞,刀剑无眼,就以无伤为名,望你每次出征都能大获全胜,平安归来。”
乞儿人还愣着,可眼珠子终于动了。他盯着石桌上的字,虽然一个都不认识,却把它们的形状刻在心里。
从此,他不再是一个无名无姓的乞儿,而是朝廷的将军——计无伤。
计无伤一时激动,竟忘了两人身份,扭头扑向慕容麒。慕容麒也是被吓一跳,刚起身就被人紧紧抱住,越勒越紧。
“殿下,我一出生就被人抛弃,活了这么久,终于遇见殿下。既然殿下为我赐名,此后便是计无伤的再生父母。计无伤就是死,也要报答殿下今日之恩!”
慕容麒心是感动的,就是人快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无伤,你能不能,先松开手!”
计无伤这才察觉慕容麒的难受,又慌忙请罪:“殿下,对不起,我一时激动,竟伤了殿下。”
慕容麒一边喘着气,一边摆摆手:“没事儿,你先起来吧!”
显然,作为一个新生的人,计无伤需要学的东西有很多。首先是认字,杜家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计无伤学得很快,不出三月慕容麒就难不倒他了。
再来就是兵法,杜家藏书丰富,这一点也不缺。奈何没人知道,只能靠他自悟。
最后实践,西夷来犯,计无伤一战成名,于丹古用三千步兵大败三万西夷骑兵。
皇帝当时已经病重,知道六皇子母族宋家在北丘暗中扩大兵马,便命计无伤镇守宜安,希望他能阻挡北丘的攻势。
可惜真正能阻挡北丘的,是早点立下一位储君。皇帝还没来得及做这件事,便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