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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救赎 ...

  •   文彦卿乃是天生的谋士,即便没读过几本书,却已通晓算计人心。

      他告诉那些被流放的罪人,丹古不会有老人。跟唐阅回去争天下,可能会死,但只要赢了,就是开国功臣,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到老。是要留在这里英年早逝,还是回去搏一搏荣华富贵,全看他们。

      接着对百姓们说,他们留在这里,祖宅荒废,宗庙倒塌,祖坟无人清理,真是莫大不孝之罪。以后下地狱,祖宗们都饶不了他们,来生一定是畜生道。而且他们都不祭拜祖宗,祖宗怎么会保佑他们后辈呢?他们的子孙后代,会永永远远留在戈壁上吹风。

      又劝城楼上的戍边将士们,他们留在这里是为护家卫国,如今家不在,国不国,根本没有留下的必要。还把西夷汗王给唐阅的手谕拿给将士们看,言现今西夷骑兵随唐阅调遣,若无他命令,西夷骑兵不会随便侵扰中原。

      总之经过他一番鼓动,丹古地界上但凡能动的,全跟着唐阅跑了。

      离开丹古后,文彦卿又给唐阅献一条计策,名为“鱼目混珠”。丹古人装成西夷人混在西夷骑兵中,真真假假才会让人分不清。

      文彦卿成了这支西夷骑兵的头儿,唐阅领着攸乐去墨山附近的黔宁占山为王,数次侵扰墨川。

      慕容华刚得封地,正要杀只鸡儆儆猴,就瞄上了黔宁的山大王。一开始慕容华并未把这伙匪徒放在心上,领着大军浩浩荡荡去了。然后就中埋伏,大军被冲得七零八散。

      幸得慕容静率领银腰卫赶到,及时击退敌军,才勉强赢下这一战。也是这一战,让慕容兄妹发现唐阅还活的好好的,四肢健全,甚至比以前更厉害了。

      慕容静喜欢一个东西,就必须得到,不论这件东西是物,还是人。她见唐阅还活着,哪怕知道对方是为报仇而来,也越发欢喜。

      她告诉自己的兄长,黔宁一草一木都可以诛,唯有唐阅的一分一毫都不能动,那是她的东西。

      然而轻敌是要付出代价的,又一次战役。唐阅以自身为饵,将慕容静引入陷阱。就在他即将杀掉慕容静时,慕容华率大军赶到,万箭齐发救下自己妹妹。

      那是慕容静第一次被逼入绝境,第一次尝到死亡的恐怖。她望着唐阅愤怒的面容,第一次没有感到欢喜,而是恐惧。

      从那以后,对唐阅的恐惧就印在她心里。

      而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征服它。

      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唐阅心甘情愿臣服自己。

      经过此事,慕容华带她出去打猎散心。告诉她,捕获一只猎物,弓箭只是其次。主要还是让猎物跑,让猎物逃。你在后面慢悠悠地追,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等到猎物停下,它就永远属于你了。

      于是接下来剿匪,墨川大军只围不攻,把唐阅抓了又放,放了又抓。等山上的强盗死光了,唐阅带着攸乐下山,臣服慕容华。

      慕容兄妹身份尊贵,一生顺遂,不知何为挫败。他们以为自己赢了,唐阅被驯服成他们的狗。

      殊不知,取得他们信任才是文彦卿告诉唐阅的计策。

      进了墨川,才有机会慢慢策反他们的手下。

      慕容华此人眼中,只有慕容氏为人,其他的是马,是猪,是狗,是地上的尘泥。他麾下的部将换得最勤,也最容易反。

      后来三皇子慕容衡想拉拢郦阳太守,派亲信远赴郦阳。慕容华为了破坏郦阳归顺剑州,便命唐阅前去刺杀慕容衡的亲信。

      时隔五年,唐阅终于有机会回家看一眼朝思暮想的妻子。

      清兰镇上清兰桥,清兰桥下清兰河。

      河水清清,佳人依旧,只多了个小团子,甜甜叫他爹爹。

      时光回到今夜,他为自己的过去来句总结:“当我回到清兰,看见你和曈曈,忽然觉得那些痛,也不过如此。”

      桌上的油灯快要燃尽了,火苗摇摇晃晃,人眼底的光也跟着微微晃动。屋子里很静,裴依寻心里却很乱。

      想要安慰一下对方,却发现人家已经挺过来还报仇了,再去安慰,好像有些不合时宜。她扯了扯嘴角,干笑一声:“那啥,被疯子看上是挺倒霉的。”

      唐阅扭头看过来,她笑容越发尴尬,最后赶紧收了,小声嘟囔:“算了,我还是别说话了吧!”

      “阿寻,听了这些,你还想与我和离吗?”唐阅声音低沉,还带着些沉浸在过去的伤感。

      裴依寻低头理理衣袖,怎么都说不出要和离的话。内心不禁疯狂吐槽:不是大哥,你这说完一大通悲惨经历,然后再来问这个问题,实在是卑鄙了啊!

      片刻沉默后,唐阅那边响起窸窸窣窣声。她下意识看过去,却见唐阅在解衣带,眼一睁,整个人都从位子上蹦起来:“你干什么!我先提醒你,我还怀着身孕,不,不适合做那档子......”

      唐阅解开衣带,只摸出来个香囊,上面绣了一朵迎春花。这下就轮到裴依寻尴尬了,她佯装无事般轻咳一声,再看那香囊,忽而觉得熟悉。

      “阿寻,这是我上次离家时,你送我的。我看了,香囊里只有一片当归。”他的目光从香囊挪到她眼里,愧怍无限,长叹道:“当归,当归,迎春当归。我知道你这是在怪我前次不守信,提醒我这一次要按时回家。”

      “迎春当归”这确实是裴依寻的意思,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唐阅已经变了。

      那现在呢?她和唐阅差那么远。唐阅在天上,她在地上。一旦唐阅不要她了,她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裴依寻不敢去赌一个男人那虚无缥缈的爱。她更相信过去的唐阅,那个时候,他们不仅是夫妻,更是操纵生活这艘巨轮的同伴。海里风浪再多,他们都能一起面对。

      而现在唐阅是天上的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个不高兴,就可以把她苦心驾驶的小船打翻。他们不是同甘共苦的同伴了,也就不平等了。

      她可以原谅唐阅的失信,却无法跨过身份的鸿沟与他相拥,便只能用沉默回应他的愧疚,

      唐阅继续说着:“阿寻,第一次我失信于你,是因我无能。但这第二次,是你失信于我。你我一人一次,一笔勾销,今后重新开始算好不好?”

      “等等!”裴依寻反应过来,看着唐阅满是不服道,“凭什么就一笔勾销了!”

      唐阅随即起身,山一样的影子挡住了裴依寻面前所有的光。她顿时偃旗息鼓,喏喏说道:“你说勾销就勾销了吧!”

      “这么说,阿寻,你不与我和离了?”唐阅喜不自禁,一下抓住她双臂。

      裴依寻有些欲哭无泪,心里暗自呐喊:这不是废话吗,你不想和离,我能离得了吗!

      一路走来,她经历太多,越发清楚自己微如尘埃,遇上不公,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遇上不平,唯一能做的,就是磕头求饶。

      她又想哭,可看唐阅笑这么开心,又不敢哭出来了。事到如今,她连自己的喜乐都无法决定。

      次日天明,他们夫妻和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他们已经不算夫妻了。唐阅带着唐桑曈出去玩了,说是要让女儿见见世面。虽然裴依寻不知道这祈安县有什么世面可见的,但她不敢拒绝,只能随唐阅去了。

      至于她自己,实在闲的没事干,蹲在院子边拔野草。其实她更想回家看看院子里的菜,奈何不敢提出来。

      刚拔完一块砖,眼前就出现一双布鞋。裴依寻抬头一看,一个长衫书生,皮肤有点黑,像是晒多了太阳。

      她愣了片刻,赶紧蹦起来在衣服上拍拍,也不知在拍什么,估计是尴尬吧。总之她问道:“公子是在找人吗?”

      文彦卿点点头:“我在找你。”

      裴依寻眉头一蹙:“我?”

      “你叫裴依寻?”

      “是啊。”

      “那就是找你了。”

      裴依寻觉得此人有点怪,疑惑道:“你找我干什么?”

      那书生也是不讲究,往前几步,就坐在了门前石阶上,笑吟吟道:“想看看将军挂念五年的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他的穿着打扮、举止行为都太过随意了,使得裴依寻不由自主放下心来,站他对面,单手叉腰,没好气问:“现在看清楚了,我是多一个脑袋,还是少一条胳膊呀?”

      文彦卿好声道:“夫人既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多长一个脑袋,只是少一颗心。”

      “切!”裴依寻面露不屑,直接略过人往屋里走去,还说道:“我要是没心,早就死了,哪儿还会听你在这里胡扯。”

      “若是夫人有心,又岂会对将军五年的记挂无动于衷。”

      文彦卿说完,刚走进屋的裴依寻就定住了,旋即回身争辩:“喂!我这五年过的也不轻松,谁来同情同情我!”

      “将军!他一直念你的不易,一直愧疚于心。”文彦卿转了面,把身子靠在门前柱脚上,侧着脑袋问:“所以我很好奇,夫人并非无情之人,为何不愿动心?”

      裴依寻垂下眼眸,像是在想些什么,几分怅然,几度失落。原地踌躇了会儿,她贴着门框缓缓下滑,最后坐在门槛上,望着院里的杂草说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于嗟鸠兮,无食桑葚。嘘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

      文彦卿跟着她的目光望出去:“所以夫人是怕将军始乱终弃?”

      裴依寻身影一顿,问:“哇,大哥,有没有人说,你说话很直白呀?”

      文彦卿谦虚一笑:“大家更喜欢用‘一语中的’这个词形容我。”末了又言:“除此之外,夫人心里还有顾虑。而这个顾虑,才是夫人一直拒绝将军的真正原因。”

      裴依寻望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突然觉得,此人若放在现代社会,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一定很适合当警察,那破案率简直登登往上涨。

      一想起回不去的现代社会,她情不自禁长叹一声。

      “夫人在叹什么?”

      “桑梓之地——”

      “朝阳曈曈。”文彦卿替她补完这句,俄而又接上一句:“这就是夫人真正的顾虑吗?”

      裴依寻有些无语:“大哥,给人留点隐私成么,我才说半句,你啥都猜出来了,这样让人很没安全感诶!”

      “这也是夫人的顾虑——”

      “停!”这下轮到裴依寻打断他的话了,用双手在胸前打个大大的叉,正色说道,“请你闭嘴好吗!”

      文彦卿摊摊手,表示:“言者,听者。我不说,就该夫人说了。”

      裴依寻心里一想,反正不敢和唐阅直接说,不如告诉眼前人,让他与唐阅暗示暗示。便一手抱住双膝,一手托起下巴,望着文彦卿问道:“我问你个问题。有这么一片海,这么一条船,本来你和同伴划得好好的,可突然有一天,你同伴飞天成神了,一抬手就能掀翻你的小船。那么天上的神,还是同你划船的同伴吗?”

      文彦卿垂眸沉吟片刻:“我可以随他青云直上。”

      “人没翅膀,飞不上天的。”

      “事在人为——”

      “可我不想为。”

      裴依寻骤然打断他的话,转而陷入更深的郁闷中,一双柳眉微蹙,似是苦思难解,又缓缓说道:“大家都是人,穿金戴银,衣衫褴褛,也是人。我很乐意做人,可我害怕,万一我跟唐阅走了,就做不成人了。”

      人人生而平等,这是前世的常识,却是今生的大逆不道。

      裴依寻怕死,更怕失去自我。她不想做一个主子,因为有主子就有奴才,她是别人的主子,也是另一些人的奴才。

      “要是连自己都忘了,就太可悲了!”她的脑袋越垂越低,最终埋在双膝间。

      文彦卿听完,良久无言。

      “夫人这个想法还真是少见。”他说。

      裴依寻依旧埋着脑袋,并不指望一个古代人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却没想文彦卿又说道:“但人与人相处,从不论人,而呼名姓。夫人,你唤将军何?将军又唤你何?”

      听到他在问自己,裴依寻这才抬起头,刚要张口,一想起答案,却没了声。文彦卿嘴角轻勾,干净的眸子如春光里的静湖:“夫人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夫人,你与将军,并没你所想那般复杂。田间巷陌,高阁深院,皆是夫妻。不论夫人身穿何衣,总是将军眼里相濡以沫的妻子。那么夫人,将军在你眼中又是何人?”

      他说完这段话便站起身,对裴依寻躬身一拜,好声道:“在下文彦卿,受将军所托,特来开解夫人心中郁结,还望夫人莫再嫌弃将军,要不然——”

      言近此处,文彦卿忽然顿了下,裴依寻心一紧,只听他语调诙谐道:“将军又会拉着我们伤感往昔,夫人为他衣角绣蛐蛐这些事。”

      裴依寻脸皮一紧,不禁埋怨道:“他怎么这些话也和你们说!”

      忽而又想起文彦卿也知道那句“朝阳曈曈”,想必唐阅没少在他们面前念叨,越发觉得没脸见人。

      幸得那文彦卿很会看脸色,知道她窘迫极了,立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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